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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王府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荣汶坐在紫檀木镶黄铜花纹理石扶手椅上,一手握着手腕,一手轻轻摇晃。
手上烫伤的水泡已经被处理妥当,用了药,红肿也消退了很多。对于常年习武,并自战场上厮杀过的他来说,这点疼便如蚊虫叮咬一般,不值一提。
但此时,他却盯着自己的伤,脸色凝重。
凌肃站在一旁,不时偷眼来看荣汶。王爷这样凝重沉默的时候,很少见,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脸呼吸都是提着胆子,在偷偷呼。
外面的梆子又敲了两次以后,荣汶抬头瞧了瞧墙上挂着的自鸣钟。霍然起身,招呼凌肃,“走!”
说完,便将袍摆一甩,拎起挂在花红木大衣架上的棕色五彩团花鹤氅裹在身上,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凌肃来不及反应,即刻跟上。
外面已月上中天,早春深夜,冷峭异常。凌肃关好门,抬头望了一眼墨蓝色天空,除躲在薄云之后的一弯新月外,再瞧不见一颗星辰。一股冷风顺着脖领吹进来,凌肃紧了紧衣服,向前一看,荣汶已经走过了庭院内的影壁,马上就要走出院门了。
凌肃挥手叫了两个守门小厮,吩咐了一番,便快跑几步跟上了荣汶。
“王爷,这更深露重的,您要去哪儿啊?”凌肃搓着方才因关门被冻红的手,紧紧跟在荣汶身后。
“去烟柳巷瞧瞧。”荣汶肃着脸,拿过前头引路小厮手中的琉璃风灯,吩咐道,“去备马。”
小厮得令应声,一溜烟的走了。
烟柳巷是京中著名的青楼集聚地,凌肃心里一惊,瞧着那小厮躬身离开的背影,忙两步上前接过荣汶手中的灯,问道,“王爷,这时节,您去那做什么啊?”
荣汶素来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烟花之地常去,但多半是去应酬,或是查案。
今日无人邀约王爷,也没什么要紧的案子要暗访,王爷这会去烟柳巷,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去玩。”荣汶回答的言简意赅。
此时主仆二人已走到门口,值班的门房是个矮瘦的老头,老远瞧见荣汶过来,早就披了外衣,躬身跑出来,将门打开。
荣汶很少半夜出门,门房也很是诧异的看向凌肃。
凌肃对他询问的目光只能回以抱歉的微笑,他也不知道王爷回来还是不回来。
“晚上不用留门了。”荣汶瞧见两人的眼色交流,沉声吩咐了门房。
那瘦老头连声应是,躬身送了荣汶主仆二人出去。转身便跑进去踢醒了一起值夜的小厮,拎着他的耳朵,道,“懒货,还不快起来,去太妃屋里回禀。王爷夜里出去了,要走一夜。”
那小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了瞧漏钟。不情愿道,“这都深更半夜了,二院早就落锁了,哪里进得去太妃的院子。”
“我叫你去,你就快去。”瘦老头从墙上的挂钩上撤下一件棉衣扔给小厮,“二门上有人等信呢!你快去,莫要耽搁了,仔细出了事打你板子。”
二门既然有人等,那定是早就有人吩咐好了的。那小厮也是乖觉,揉了揉白嫩的小肉脸,强行赶走睡意。胡乱将棉衣穿好,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忽而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可若要问王爷去哪儿了,怎么说?”
瘦老头上前,又踢了小厮一脚,不耐烦道,“你别管这些,王爷屋里自然有人回话。你只管回我说的这些就是了。”
小厮吃痛,抬起被踢的左脚,蹦跳着出去了。
荣汶和凌肃,一人一马,一前一后,在空挡的接头徘徊。
荣汶单手持缰绳,将马的速度控制的很慢。天气极冷,月光之下,能瞧见马口鼻呼出来的热气形成的霜。
他空手把着缰绳,竟未觉得寒冷,心中似有一块石头压着,让他觉得又沉重又举棋不定。
凌肃跟在身后,不知他这举动是因为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冻的哆哆嗦嗦的,跟在后面。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三个街口后,忽见前面一条街,灯火通明,仍有熙攘人声。和整个城市深夜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就是通宵营业的青楼、赌坊一条街。也是京城著名的销金窟。
荣汶抬头瞧了瞧街门,一勒缰绳,跳下马来,将马留在了街口,由车马间的小伙计接走,凌肃也照做,顺手塞了银两给小伙计。
这条街,鳞次栉比的都是店家,也有许多不入流的小青楼不时有姑娘站在街上拉客,是以,这条街只能步行,车、马皆不可入。在街门口,自有生意人开了这存放车马的店。按时计费,替大家保管车马。
荣汶信步向前走,才刚入了街口,便有眼尖的妈妈瞧见这华服公子,忙甩着手帕迎上来。
近前一看,是荣汶,更是喜笑颜开,热情异常。“王爷可是许久没来烟柳巷逛逛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荣汶垂眸,瞧了瞧妈妈脸上厚厚的脂粉,很客气的侧了侧身,躲避开她的拉拽。
跟在后面的凌肃见来,两步上前,单手握剑,展开手臂将那妈妈与荣汶隔开,动作虽然不客气,脸上却是和气的很。“王爷今夜闲来无事,只是随便来逛逛。”
那妈妈见荣汶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又见凌肃来将她和荣汶隔开,便知趣的退了一步。但与其仍然热络亲切,“王爷若是得闲,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芙蓉姑娘新编了小曲儿,很是好听呢。”
荣汶很客气的点了点头,便又向前走了。
街上还有几位站在外面拉客的妈妈,见前一位吃了瘪,也不敢上前,只远远瞧着荣汶这座金佛在自己眼前走过。
刚入街的这几家青楼,只有二层,做的确实单单只是皮肉生意。而再往巷子的身处走,就都是几家名气正盛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各个色艺双绝。
多半是卖艺,卖身要看心情。
荣汶,便是冲着这京城最负盛名的烟雨楼来的。
这烟雨楼,三开门,共四层,层层回廊,灯火通明,大门口也常年有红灯笼照亮。
见荣汶主仆二人走来,守在门口迎客的小厮迎上来,从大开的正门,将人引进去。
紧跟着,便有两个穿着梅花对襟褙子的稚嫩小丫头上前来,接过荣汶和凌肃脱下的外衣,将手中拿着的对牌一个交给荣汶和凌肃,一个则挂在他们的衣服上拿去一旁的房间挂置。
荣汶将手中对牌扔给荣汶,此时已有梳着矮髻的美貌中年妇人笑容和煦的迎上来。“王爷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这次怕不是来喝酒的吧。”
荣汶抬头向二楼看去,各个雅间虽都亮着灯,却空无一人。三楼、四楼,开着门的房间也剩的不多了。
这烟雨楼,一层是个大厅,搭了戏台子,常有表演。二楼分设布局不一的雅间,公认饮酒用餐。三楼和四楼便是姑娘们的房间,也是男客人们留宿的地方。若是姑娘已有客了,便要将门窗关好,留着门的便是姑娘独守空闺。
见荣汶抬头往三楼、四楼方向看。那美妇人笑吟吟道,“王爷素日里来,也极少叫姑娘陪酒的,奴家也不知您的喜好。您稍稍坐坐,我叫没点客的姑娘来给您瞧瞧?”
说着,便侧身,指了指大厅左侧的房间,要引着荣汶过去。
荣汶摆摆手,“不必了,找个话少的就行。”
看来这位王爷是喜欢闷头做事。那美妇偷眼瞧着荣汶,扯了帕子掩唇笑了。
“我们这新来一位姑娘,名唤宛如。原也是个官宦小姐,因家里头落了难流落风尘。虽然样貌只算清秀,但颇有才情,人也文静温柔。她来了有三个多月,多半只是弹弹琴、唱唱小曲。一来因着来咱们这的多是儒客,无人逼迫;二来她年纪小脸皮薄,夜里尚未陪过客。不若就叫她来陪陪王爷?”美妇人一脸和煦笑容,小心询问着。
荣汶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美妇人又将目光落在了凌肃身上,“这位公子,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姑娘?”
凌肃何时逛过这种地方,更不想沾花惹草,一时脸涨了个通红。瞧着荣汶,不知怎么回答。
“今夜不回府,你愿意怎么玩怎么玩。”荣汶侧头看向凌肃,算是给他下了令。
凌肃挠挠头,“不麻烦姑娘了,我就到下面去泡泡汤、解解乏就是了。”
凌肃指了指楼梯口,有些心虚。
这烟雨楼除了一二三四层,还有一个地下。是人工挖出来的,仿造山洞做成了汤泉。
美妇人见了,忙招手叫来了一个小姑娘,引着凌肃往汤泉走。自己则陪着荣汶往三楼处去。
宛如住在三楼最西边的房间里,此时正由小丫头小七服侍着沐浴出来。见了美妇人和荣汶,被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这时候会有客人来,忙退到了屏风后。
“宛如,这位是广安王,今夜你可要好好伺候着。”美妇人一面说,一面招手叫小七出来。对荣汶行了礼,便自行退了出去,贴心的将门关好。
荣汶打量了一下宛如的房间。空间不小,分别用屏风和博古架及垂帘门分出了三个房间。
荣汶在窗下的鸡翅木雕镶理石八角几旁坐下,自斟了一碗茶。屏风后面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衣料摩擦声,想必那宛如正在穿衣服。
片刻后,宛如便自屏风后转身出来,秀发未干,披散在身后。
荣汶觉得一阵清香扑鼻,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眼前少女,身姿窈窕,弱质纤纤,未施粉黛却肌肤凝润,眉间微蹙双眸含情,羞答答的站在那里,别有一番脆弱的美感。
那宛如见荣汶身着一件石青色圆领直缀,冠发高束,剑眉星目,好不俊朗。当即面红了脸,垂下眼眸。细声道,“往日里,奴家很少夜里见客。未曾想过今日王爷回来,来不及着装打扮,委实唐突了王爷。”
荣汶觉得小姑娘长的很清秀,这略带娇羞却举止大方的样子也不招人讨厌。便柔了声音,“一时兴起,算是叨扰姑娘。姑娘不必拘谨,坐吧。”
宛如顺着荣汶的指示,隔着八角几和荣汶面对面的坐下,又勤快的替荣汶斟了一杯茶。
见荣汶低头抿茶,偷偷打量他冷峻面庞,心下觉得欢喜。
她沦落风尘,一直不肯屈服。一是自持身份不肯真的沦落,二是未曾遇见心仪之人。今日一见荣汶,便觉心中如小鹿乱跳,心跳如鼓,很是欢喜。既然沦落这风尘之中,早晚是要接客的,能接待荣汶这样天上地下难寻的男子,也算是幸运。
宛如心理建设一番后,柔声道,“王爷,夜深了,可要休息吗?”
荣汶微微一愣,心中似有挣扎,片刻后迎上宛如怯生生的眼神,起身径直往暖阁里走。
宛如几步跟上,紧张的犹如才在云端一样。见荣汶已端坐在床边,便垂着头上前,一面想着嬷嬷们教的术法,一面伸手要去替荣汶宽衣。
可手才一碰到荣汶的领口,便觉得犹如被火烫到一般,心跳的厉害,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荣汶听着她慌乱的呼吸,竟没什么其他反应,反而满脑袋想的都是姜采。要说眼前也是个清秀佳人,自己不该如此。想来是这姑娘太过笨拙了,他干脆一手抓过宛如手腕,将人掀倒在床上,反客为主。
宛如慌的紧闭双眼,一双小手在胸前紧握成拳。荣汶俯下身,离她粉嫩唇瓣越来越近。
宛如似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人更加紧张起来。她还是有些没准备好,伸手用手掌抵住荣汶的胸膛,睁开眼睛,怯怯的望着他。
可一看荣汶那好看的眉目,高挺的鼻子,丰润的唇,又觉得身上软的没有半分力气。眼睛望向荣汶那双深邃的眼中,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有魔力,能困住人的心神一般,越发觉得自己无力又慌乱,只得虚软的娇声道,“奴家是第一次,求王爷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