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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铭这和盐工们攀谈起来,足足磨蹭了一上午,眼看就要端午了,天气这叫一个热啊,尤其这两天都是大太阳,扬州官员们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一个个汗流浃背,年纪大些的几乎都要中暑了。
“我说于大人,是不是该和知府大人说一声了?这……这怎么还没完了呢?和这些穷棒子有什么聊的啊?池大人是不是公务太繁忙没什么乐呵的活动,所以憋成这样,和那些穷盐工都能聊得起来?大人您回去多给他找几个说书的弹词的,丰富一下知府大人公务之外的生活乐趣行不行?”
负责盐场的官儿凑到于明海面前,一面征求意见,还不忘来了一个吐槽式的抱怨。却见于明海一瞪眼,咬牙道:“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陪着晒太阳?这不是都派人去叫过好几次了吗?他偏偏就爱和那些穷棒子聊天,我有什么办法?我说,这里的人都没有问题吧?不会乱说话吧?”
那官儿拍着胸脯严肃道:“大人放心,这个我是敢拿脑袋保证的。”说完见于明海点点头,也伸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咕哝道:“这天气也真他妈要命,平时一到这个季节,天天小雨不断,怎么这两天就出了大太阳呢?妈的热死了。”
好容易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总算看到池铭心满意足的回来了,于明海连忙上前道:“大人,咱们赶紧回驿馆吧,这天气太热了,别再把大人晒得中暑,那可就是下官们的罪过了。”
池铭笑道:“这点儿太阳就中暑?还是不是人啊?就是一只狗,晒一上午也不至于中暑吧?我在京城那会儿,夏天里那太阳比这还大,开大朝会一开就是一整天,也没人嚷着中暑啊。”
他这么一说,几个摇摇欲坠的官员就全都拼命站直了身子,被说的连狗都不如,这绝对不能忍啊这。而于明海却是疑惑地问道:“怎么?大朝会是露天开吗?下官记得从六年前乾元殿落成后,大朝会好像就一直是在那里开的吧?”
“嗯,没错,是在乾元殿里开,但那也很热啊,夏天的时候,每隔一个时辰,那是要有专人送冰镇过的莲子甜汤上来的,不然有些年纪大的老大人还真未必能支持住。”
池铭面不改色的说道,只气得先前站直了身子的几位直翻白眼,恨不得一脚把这混蛋知府给踹到盐滩上去。妈的什么叫一开一整天没人嚷着中暑,你们他妈在大殿里开会能中暑吗?隔一个时辰还有冰镇甜汤,妈的能中暑才有鬼了吧?
官员们疯狂吐着槽,这里池铭却丝毫不理会,抻了抻胳膊呵呵笑道:“好吧,去吃饭,恰好本官肚子也有些饿了,吃了饭,养足力气,下午再过来,别说,这盐场上的事儿正经还挺有趣的,平日里都听不到。”
话音未落,就听“咕咚咕咚”两声,原来是几个刚刚就勉力支持的官员一听说下午还要过来,顿时就软倒在地。
“大人啊。”于明海都要哭了:“求您了,您……您别这么平易近人行吗?您看看咱们这几位老大人,实在支持不住啊,您就饶了他们吧。”
池铭挠挠头:“这样啊,也罢,是我考虑不周。既如此,那下午这几位老大人就不用过来了。你们几个陪我过来也是一样的。”
好嘛,这厮明摆着就是不想放过我们啊。于明海咬牙切齿的想,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只是个通判,俗语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上司有命,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池铭等一行人走后不久,盐滩上便开饭了。那派饭的在岸上吆喝了几声,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群一群的人,如果池铭还在这里,他定然是要大吃一惊的:这么多的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上午视察的时候,还没有许多的人啊。
“啊,今天这是……菜肉汤泡饭。”
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接着三三两两散落各处的盐工们都激动大叫起来,很显然是因为今天中午这特殊的饭菜。
“妈的,来这里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吃到肉星儿,咱们没死还真是命大。”东北角落的一个盐滩边上,二十多个男人聚在一起吃饭,从互相说的话里可以听出来,这些人都是同村的村民。
难得一顿好饭,大家都吃的十分投入,投入之余,不免又对那些剥皮头目们的突发好心感到好奇,却听一个老者冷哼一声道:“不用问,这定然是因为知府大人来巡视盐场,那些剥皮头目们唯恐漏了馅儿,才会给咱们这样的饭菜吃,不然等着吧,咱们就是到死,也未必能吃上这样一顿饭。”
“唉!真希望这个知府是个青天大老爷,把咱们解救出去啊。”另一个汉子眼泪含眼圈的扒了一口饭,然后狠狠擦了下眼睛:“我想妞妞了……”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沉默下来,却听另一个小年轻哭道:“大叔,你做啥美梦呢?知府大人怕是连咱们是被逼过来的都不知道,怎么救咱们出去?”
听见这话,就在他身旁的一个汉子扒饭的动作猛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继续扒饭去了。
“三明,你想说什么?”先前那个老者却是注意到这人的神情,忍不住问了一句,见三明面上似乎有犹豫之色,他便呵呵笑道:“咱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那三明憨憨一笑,小声道:“那个……我就是觉着知府大人挺不错的,你看他和咱们聊了那么长时间的天,我就觉着他话里似乎总在旁敲侧击问着什么,可是谁敢说实话啊?唉!又不是活腻味了,我还想活着回去看我娘和我媳妇一眼呢。”
他这一句话又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于是众人都低头不语,气氛一片哀戚,不过很快的,就有监工来催着干活,于是大家也就四散开去了。
到了晚上,简陋窝棚里的工人们累了一天,大多睡去了。这李三明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耳听得身边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那人便起身出了窝棚,他也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跟在这人的身后到了外面。
“三明,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吓我一跳?”那先前出来的汉子不过是找个方便地方解手,事儿完了一回身,就见三明在他身后站着,把他吓了一跳。
“大富哥,我……我告诉你个事儿。”
李三明四处瞅了瞅,见没人注意这边,方凑到郑大富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今天,那位知府大人不是在我们那片盐滩上蹲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吗?我……我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葫芦,看上去……看上去很像是你家妞妞从前戴的那一个。”
郑大富骤然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的,他就一把抓住了李三明,激动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你真的看清楚了?那……那真的是妞妞戴的小葫芦?天啊,怎么……怎么会到了知府大人手里?难道……难道妞妞她……她被卖去当奴婢了,我的天……”
一语未完,已是泪如雨下,却听李三明小声道:“大富哥你胡说什么呢?你也不想想,就算妞妞被卖去做奴婢,她戴的这个小葫芦算得上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也值得知府大人特意戴在脖子上?”
郑大富一想:这没错啊,人家知府大人是什么身份?至于戴个破葫芦?只是此时心情激荡之下,实在是想不出这其中玄妙,因只好问李三明道:“三明啊,我这……我如今这心里也乱了,照你看,这……这知府大人戴着妞妞的葫芦,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估摸着,不知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大人大概是知道咱们的事了,你看大人今天上午就在盐场上转悠,这可是别的官儿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所以啊,大富哥,咱们这一次或许有希望逃出这吃人窟。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推断,明天也许那位知府大人还会过来,到时候您再仔细看看那葫芦,若是能确认就是妞妞的葫芦,想个办法和大人联系上,那就更好了。我想,这位大人若真是个做实事儿的,那他不但能给咱们做主,就是那些喝人血剥人皮的畜生,这一回说不定也能一起整治了。这盐滩上的事儿,还有比咱们更清楚的吗?到时候拼了一条命,能帮大人把这些王八蛋给收拾了,我死也瞑目。”说到最后,这汉子简直是咬牙切齿了,显见得他对这盐场官员和那些盐商绝对是恨之入骨。
“三明,你说的没错儿。那咱们就等一等。”郑大富点着头,心里已经计较开了,同时想到家中母亲妻女,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