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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成也法,败也法
对于蒙恬最后的下场,刘阚多少还能记得一些。
有时候想想,如此一位功勋卓著,也是自赵武灵王后第一个抵抗异族,开疆扩土的大将军,最后却落得个自杀的结局,令人颇感唏嘘。不过,也只能是唏嘘一下而已,别无他想。
做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刘阚如今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六国遗民而已(刘阚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老秦人,事实上包括刘阚的母亲,也弄不清楚刘阚的祖上,是三川郡人,亦或者是自三秦逃出),甚至连个自己的家业都没有,凭什么去插手上层的事情?就算是想救蒙恬,刘阚也没那个能力。
如今,刘阚只能等待,慢慢的积蓄力量。
等待始皇帝死了,乱世拉开序幕,他说不定能在其中渔利。至于其他的事情,刘阚没想过。
昭阳大泽一场苦战,歼灭盗匪千余人,俘虏超过两千之数。
但是,任嚣自沛县临时征集的乡勇,同样死伤惨重。出发的时候,近六百人。待大战结束之后清点,死二百余人,伤员近三百人,就连刘邦卢绾还有夏侯婴,或轻或重都成了伤员。
完好无损的,不过百余人,其中大半是雍齿等楚国遗民。
如此结果,也使得沛县的六国遗民,在悄然之中产生了些许裂痕。当刘阚被搀扶上牛车的时候,敏锐的觉察到,有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扫过。顺势扭头看去,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是一群楚人!
不过刘阚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家伙看上去,似乎对他颇有敌意呢?
算了,随他们去吧。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他们的思想,他们考虑事情的方式,刘阚还不能完全明白。但既然战事已经结束了,想必接下来,会是一片歌舞升平?也许是吧!
当刘阚等人回到沛县的时候,平静的小县城一下子轰动了!
特别是在得知王陵被杀,沛县周遭十股强横的盗匪被全歼的消息之后,许多人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任嚣在安顿了伤员之后,火速展开了行动。
在乡勇回归沛县的当天夜里,派出精锐秦军,接连抓捕了沛县城中的几家豪强大户。据说,这些豪强或多或少的和盗匪之间都有联系。此次行动,也正是由这些人通风报信,告之了王陵。
现在,王陵死了,正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百余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沛县门楼上。
任嚣这种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使得许多心中有鬼的家伙,忐忑不安。不过,这种恐慌很快就平定了下来。在第三天,任嚣命人传告沛县百姓: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不管是和王陵之流通风报信,亦或者是家中有人曾为强盗,择日至官署呈报,官府方面绝不会追究。
限期三十天,逾期若再被追查出来,依照秦律,重者腰斩弃市,轻者黥面割鼻,乃至罚作、输作,依据律法予以严惩。
秦人的刑罚严苛,而且花样也有很多。
黥(qing)面,就是在犯人面部刺上文记,还有城旦舂(五年刑)、完城旦(四年刑)、鬼薪(为宗庙砍柴)、白桀(漂洗白米)为三年刑;另外司寇(男做备守,女做司寇)为两年刑。
依照秦律,凡是拘役三个月到一年,称之为罚作,女犯人又叫复作。
而一年以上,而且被押送服刑的,则被称之为输作(秦末英布就曾先受黥刑,而后输作于骊山)。
总之,任嚣法令公布,令无数人心惊肉跳。
加之势力最强的荆蛮贼已经被剿灭,沛县周遭的盗匪,也只剩下一些小股的盗匪。在秦军强大的武力面前,各股匪贼开始试探性的回归沛县呈报。而任嚣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呈报之后,既往不咎。
从第一个前来呈报的匪贼回家之后,沛县官署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然而,这热闹却和刘阚毫无关系。此时,他正躺在审食其的家中养伤,手里还捧着一卷秦律。
这秦律是赵佗送给刘阚的礼物。
回沛县的路上,刘阚向赵佗请教了一些关于秦律的事情。而赵佗呢,则实在是受不了刘阚那种好奇宝宝的询问,在得知刘阚识得秦文之后,索性派人送了一卷秦律,让刘阚自己了解。
其实这样做也有好处!
任嚣也好,蒙恬也罢,似乎都有提拔刘阚之心。而刘阚又识得秦文,也让赵佗更加确信,这家伙绝对就是那刘氏唐国的后裔。只要年纪够了,刘阚一定能飞黄腾达,多了解一些秦律,也有好处。当然,赠送律法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赵佗也私下里向任嚣做了汇报。
不过,秦法还真他娘的严苛啊!
刘阚在廊下读完了赵佗送给他的《廊苑律》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秦国的律法,涉及方方面面。不管是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国家大事,还是从造屋开田等小事,可以说无所不包。廊苑律主要是针对于盖房等方面的律法,其中什么样的人,建造什么样的房屋,必须依照什么规格,使用什么材料,都有着极为清楚的记载,让人是一目了然。
也许是知道,刘阚很快会在沛县安顿,那么建房造屋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赵佗把这卷《廊苑律》送给他,也许就是为了提醒刘阚,可不要逾越律法,否则要吃亏的。
“阿阚,阿阚!”
一听这声音,刘阚就知道审食其又喝高了。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见审食其熏熏然的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唐厉,看样子也喝了酒。
阚夫人正在屋中为刘阚缝制内裤。
说实话,没内裤的感觉,真不舒服。一方面是为了遮羞,一方面也是为了卫生。刘阚就向阚夫人说出了这内裤的样子。没有纸张,只能靠着比划,阚夫人总算是明白了刘阚的意图。
虽然不明白老儿子为什么要做这东西,但阚夫人还是答应下来。
这不,请审食其的母亲出面,买了些碎布头,缝缝补补的,为刘阚缝制内裤。
“阚,不许出去喝酒!”
一见审食其,阚夫人就蹙眉头。
这家伙人倒是不错,不过有些轻浮,做事不够稳重,比不得萧先生那般让人放心。不过,萧先生如今是官署长吏,怎可能轻易来这里?也罢,阚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已经能做主张了。
阚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出房间,“天不早了,娘去做饭,你在这里陪他们说话吧。”
说完,阚夫人还瞪了刘阚一眼。
刘阚笑了笑,“母亲放心吧,孩儿知道轻重。”
于是,阚夫人去厨房了。审食其一屁股坐在廊上,叉开两腿,靠着廊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刘阚见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怔,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唐厉说:“这两天官署那边还真的够热闹,今天一个晌午,又来了几十个人呈报。县长大人这一手以一儆百玩儿的的确是漂亮,杀了一个王陵,把这沛县周遭的贼人可算是吓破了胆。”
“是啊,如此下去,咱沛县怕是要安宁了!”
刘阚也如此认为,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可唐厉却摇了摇头,坐下来后,轻声说:“依我看,安宁得一时而已,但绝不可能安宁一世。”
刘阚奇道:“此话怎讲?”
“阿阚,你虽然勇武,终究阅历尚浅。六国律法废弛,大家都自由惯了。可秦法严苛,对于六国百姓而言,就好像脖子上套了一个绳子,感觉怎能舒服?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曾与我父亲说过:秦法虽好,却难以在六国推行。有朝一日若老秦扫平六国,不过是又一个混乱的开始罢了。”
唐厉的祖父,就是那位唐睢先生。
刘阚想了一想,倒是对这位老先生极为敬佩。
唐厉轻声道:“成也法,败也法……法家之说,由今而达到鼎盛,却也不可避免的走向摔落。”
所谓盛极而衰,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刘阚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叹了口气,“唐哥,这些事,由不得我们市井小民去操心。不管怎样,至少在十年之内,沛县会很安宁……呵呵,要我看啊,我们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唐厉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将来会怎样……阿阚,你有甚主意?”
“是啊,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把你的想法,和我们说说吧。”审食其坐直了身子,看周围没有人,突然间笑了一笑,低声说:“不如就说说,你为何把手中的刀布,全都换成了秦币?”
刘阚一怔,诧异的看着审食其。
“你小子看上去傻,可实际上一点都不笨。”
审食其说:“当初你找我换秦币,我还想不明白。可那天萧老大说秦王可能不会封国之后,我觉得你这小子,的确是有些鬼心思。实话告诉你吧,我把我手里的刀布蚁鼻,都换成了秦币。”
“啊?”刘阚瞪大了眼睛。
唐厉一蹙眉,“你换了多少?”
“七千蚁鼻!”
刘阚打了个哆嗦。
七千蚁鼻,也就是……十五万秦币?
f你个审食其,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弄出这么大的手笔。
唐厉诧异的说:“不会吧,你……一下子换这么多秦币,为什么我在沛县,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审食其洋洋自得,“废话,我怎么可能在沛县做这种事情,那不是找不自在吗?我告诉你吧,那天萧老大说完之后,我第二天就找人去了一趟彭城。你也知道,那里商贾众多,秦币流通量也大,我偷偷摸摸的把七千蚁鼻全部换成了秦币,然后……嘿嘿,神不知,鬼不觉!”
“你可真胆大!”
唐厉苦笑道:“怪不得这两天喝酒,你总是拉着我。原来是身上没钱了,把我拉出来挡灾。”
刘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唐厉和审食其两人。
真奇怪……以唐厉的能力,还有审食其的这份胆略,怎么着也应该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为何如此陌生呢?统一货币,统一货币……始皇帝啊,你究竟准备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行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