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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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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道六年的腊月走到了尽头,三十那天,时人称作“月穷岁尽之日”,又讲“除夜”。

    过年了,过年了,鹅湖村的孩童们细数着爹妈今日准备的“硬菜”,逢人便要夸赞一番……

    今朝可累死了刘焕,他随着老头一起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正是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到了祭祀祖宗的环节,老头却支走了刘焕。刘焕心底清楚得很,毕竟他与张老头,只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在特定的时间碰出火花,大有文人一时躁动的意气相投……

    是夜,早早地吃完了年夜饭。忽闻得响声震天,村里孩童一片欢腾,家家户户以爆竹鸣响而迎新年。最为厉害的要属永平了,毕竟是乡镇集市,人烟往来聚集之地,又距县城铅山最近,就中更是爆仗、锣鼓声、欢呼声响彻天地,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村里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仰望着那欢腾的地方,老人们的眼中有些落寞,也不晓得这样的日子此生还余几许;成年人则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和感伤,暗想为何自己不是生在那似锦繁华之地,却在乡野鄙俗间生了根,发了芽;唯有孩子们,眼眸之中尽是憧憬和向往,他们有的去过城市里,有的只是听说,有的却从℉,未涉猎过——那是什么地方?是皇城么,可有当大官的人坐镇,里面有没有糖块,里面的孩子玩不玩篱笆,会不会踢涣哥发明的足球……

    世界那么大,谁不想去看看。只是很可惜,当孩子长成了少年,长成了青年、中年、老年……有的人,倾其一生,都没能立足在那“欢腾繁华的地方”,仍是守着自己的篱笆房,伴着门口的那颗老槐树苍老一生……

    停了,永平的爆竹声终于停了,锣鼓和欢呼雀跃的呐喊声也停了。鹅湖村的人儿再也听不到了声响,忽地神游归来,陷入了往常的孤寂与落寞之中。除夜除夜,还不是在平平常常的日子中溜走。

    农人回了家,把老少聚在了一起,爹妈穷困,实无多余钱财,只为儿女买了糖块、米糕。有些勤俭持家的汉子,一把抱起他的丫头,给了一尺丝巾,扎在了丫头的头发上。却有小儿不服,母亲溺爱地拿出耗费了许多心血做成的鞋子……

    张老头没有给刘涣买衣服,倒是吃了一壶刘涣的“孝敬酒”,醉意蹒跚,翻箱倒柜地找来一支狼毫,笔的末端镶有玉石,显得高贵端庄,典雅大气。递给刘涣时,再三提醒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刘涣希望他靠此笔飞鸿腾达。

    刘涣欣喜地接过来,磕了头,行了礼,暗道这老头到底有良心。

    其实读书人大多寒酸得很,除去书籍和大小毛笔以外,又还有什么值得看重的呢。老头赐他珍藏多年的上等狼毫,却是他的福分了。

    直到夜色渐以深沉下来,老头兴致不减,吟了一首王安石的“元日”,却是写春节情形的诗句,道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刘涣也由得他折腾,与之一起备迎神香花等供物,以祈新岁之安……老头交代了刘涣两件任务,其一是要为除旧迎新写一首诗,二是明日醒来之时,要看到门边贴上的对子。刘涣都一一应允了,老头才疯疯癫癫地睡去……

    临安府、皇城禁地,除夜呈大驱傩仪,并系皇城司诸班直,戴面具,着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五色旗帜,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转龙池湾,谓之“埋祟”而散。

    爆竹声一响,传于街巷之间,经久不歇,火光直把夜空都给点亮,如同白日。士人们围炉团坐,酌酒唱歌,击鼓而合,谓之“守岁”。

    今时此夜,临安是一个样,信州是一个样,永平是一个样,鹅湖村是一个样儿,虽有天差地别,但都沉沁在年关的幸福之中。富贵人也好,贫贱者也罢,再无半点阶级隔阂,共同瞩目着新岁的到来,所谓举国同庆,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刘涣没有停歇,乘着夜色烧了水,揉起面团,包上了肉沫饺子。

    其实他并不晓得这时候的人们有没有吃饺子的习惯,但其心中思念“故土”,那后世千百年的积淀与传承,不是在朝夕之间能够改变的。

    对于这吃饺子一事,后世传言“初一饺子初二面”。大年初一,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饺子成为春节不可缺少的节日食品,自有他的原因:古代习俗,饺子是过年祭祀后食用的食品。过年时,讲究守岁时包,辞岁时吃,即到子时吃,此时为两年之交、迎新辞旧的时刻,具有特殊意义,取“更岁交子”之意,“子”为“子时”,交与“饺”谐音,有喜庆团圆和吉祥如意的意思,预示新的一年里交上好运。再者饺子形如元宝。人们在春节吃饺子取“招财进宝”之音,饺子又有馅,便于人们把各种吉祥、喜气的东西包到馅里,以寄托人们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期盼。

    等到次日清早,老头从梦中醒来,习以为常地接受了刘涣的“服侍”,梳洗完毕,往家门口一看,但觉得院门上、窗台便、正门处,贴满了对子。有道是“开门迎春春满院,抬头见喜喜事多”、“春红柳发岁更新,爆竹花开灯结彩”,又有“展鸿图兴旺发达,创大业万星生辉”一幅,正是贴在了刘涣的窗户边。

    老头还未读及,单单看到嫣红如艳的宣纸,心情已然大好无边。这些对子虽略显俗气,但却是为迎合新年新景,倒也无可挑剔了。

    刘涣并不想,在这等喜庆的日子中,还要谈一些大道无垠的鬼话。雅俗共赏,才是生活的高境界呢。

    老头又问他作的诗。刘涣往正堂右侧的墙上一指,却已经写好,挂在墙上晾了许久,墨迹都已干了。

    正是:

    共庆新年笑语哗,靖康英烈赠梅花。

    举杯互敬屠苏酒,散席分尝胜利茶。

    只有精忠能报国,更无乐土可为家。

    临安歌舞迎佳节,遥视东京景物华。

    老头读了许久,觉得自己一时间年轻了起来,体内的热血又开始沸腾,他要战斗,要从南至北,一路杀回去,杀到河南开封,杀往女真族地……

    吃完了饺子,老头笑呵呵地道:“都言君子远庖厨,没想到你是男儿当女用,真不知是好或是不好了……”

    刘涣没有理他,傻笑着又吃了一个饺子。

    杨三家的丫头大早上地穿起了刘涣给他买的衣服,又扎上母亲置办的头巾,催促着他母亲,来看望张老头。

    “大伯在家呢,您老新年康泰哟。这是我前几日做的豆腐,给您老和涣哥儿拿一些过来,权当是拜年了。”

    “涣儿婶子,这倒是感谢你了,杨三那崽子还没起来么?”

    “哪里起得来,昨夜像个饿死鬼投胎,一口气吃了四斤酒,还死在床上呢。”

    李婶还在和张老头寒暄,丫头已经叽里呱啦地和刘涣聊了起来……

    后来,来给张老头拜年的人越发多了,老头心想往年却无这等美事,今朝确实是沾了刘涣光。他寒暄不已,找不到话说,便指引人家看刘涣写的新诗和对子。

    这下倒好,老头“祸水东引”,全部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刘涣,向他讨要新年的对子。

    “涣哥儿,那‘肥料’的制造之法何时开始啊,到时候你得到我家去亲自指点啊,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那沼气池,我家也要建设一个,我可是你三叔,你得先答应了,否则哪里算得家门亲戚。”

    “对了对了,那办学一事你想好了没有,我家娃整日跟着你学,永平的学堂他是再也不去了的。”

    “听说抚州的陆家给你写信了,涣哥儿名声真是越传越大呢,得好好待我家那笨呆子。”

    “涣儿别听他们胡说,四叔看准了的,你将来一定做官,得是做大官呢,那时候,你可不要忘记四叔哟……”

    众人磨磨唧唧,吵闹得刘涣写字的心都不静,他挥挥手,索性由正楷变成了行书,直到后来变成了草书时,人们才止住了嘴巴。

    “哎哟,涣哥儿,你给他们写得都是规规整整的好字,怎地给我的尽是鬼画符,我不要我不要。”

    “三伯,这是草书呢,和那规规整整的一样。”

    “草书?哎呀,娃儿啊,三伯不懂,但这草书也太难看了,你……你重写一副。”

    刘欢无赖,只有一碗水端平,皆以正楷仿宋而写,工工整整地完成了上百幅对子。头也晕,手也抖,这可是个长期练刀法的人,尽然用笔时长也会手感乏力。

    苍天!他是被那七大姑八大姨搅得心烦意乱,早想愤怒,又一直压制怒火,时间一长,哪有不乏力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堆瘟神,他难得清静,又被黑娃等效忠他的死党吵醒。

    “涣哥涣哥,丫头说你与黑娃要做大事,怎地不带上我们,我们哪里不如黑娃了?”

    一阵质问声中,刘涣带他们来到了“秘密基地”,吩咐众人砍了上好的竹子,除去枝叶以后,断成小节小节的堆放起来……

    小孩子们这才恍然大悟,怎地这所谓的大事便是砍竹子么,好生无聊。

    他们有的打起了退堂鼓,要去找刘涣理论,谁知尽找不到“带头大哥”的身影。

    呵,他们不过孩童年纪,刘涣有意想躲,又哪里找得到。

    那小子此时正处在师父教他武功的山巅上,俯视整个永平,但觉得四周青山环抱,东有麒麟山,南有凤凰山,西有驼峰山,北方便是他矗立的鹅湖山,鹅湖山倒影于西湖,临江如剑劈而出清风峡谷。

    这便是永平,这便是铅山,便是信州,便是南宋,便是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