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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当听完梦雪晴的汇报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对于杨廷和与朱厚熜,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一个老顽固一个小顽固,两人对着犟了起来,怕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其实静下心来想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无非是两人在各自倔强姓格的驱使下,而走到了高层政治权利争斗这一步的,事情发展到现如今这万难回头的地步,已然不单单是礼仪之争,更是国家的掌控权的斗争。
事情大概其是这样的,陆炳临行前让朱厚熜多接近新科进士,朱厚熜做了还做得不错,在新进的进士之中留下了体恤臣子的名声,那年轻却又和善的模样更令这些第一面睹天颜的书生激动万分,心驰向往,恨不得立刻为国捐躯肝脑涂地尚能罢休。
这些人里面有个人叫做张璁,此人倒也颇有胆色,至于智慧虽然说不上上佳,可是却对礼学有着深刻的研究。陆炳调查一番后,对张璁勇于拼搏的精神倒很是赞扬,因为张璁考进士足足考了七次,到第八次,也就是张璁四十七岁才榜上有名。据坊间传闻,张璁在第七次落榜后曾经放弃过,中举人后便想当个候补官员算了,结果一姓萧的御史跟他算了一次,说让张璁再考一次必中,并推断:“三年中进士,又三年骤贵。”
张璁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考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于是三年后考了第八次,果然会试再次中了举,那年是正德十五年,本应当年举行殿试,可是其中又出了一番幺蛾子。正德皇帝朱厚照的殿试每次都是皇帝本人坐镇,符合礼法和常规,在这点上朱厚照也没胡闹,倒也规矩的很,而那时候的朱厚照却在南方,于是便拖到了正德十六年,由新皇朱厚熜坐镇。朱厚熜本来不想接收这帮进士的,想让权臣杨廷和主持,可一听陆炳的这番天子门生论调,朱厚熜顿悟了儒生的想法和传统,于是乎便亲自对进士们进行了考核,不光殿试如此,还加了一场对普通进士的统试,张璁便成了朱厚熜的第一批彻彻底底的天子门生中的一员。
虽然如此,但总算有惊无险,还是中了进士。虽然张璁终于成为进士,但却不过是个二甲进士,还是七十几名。这等成绩,若是想要骤贵,那恐怕是痴人说梦,不过张璁并不气馁,因为前朝早有先例。
建文年间有一秀才叫杨善,后来因机缘巧合借朱棣的靖难之役成了九品的鸿胪寺朝仪。结果凭借着兢兢业业和口才超群,慢慢的成了鸿胪寺寺卿,一腔热血胆识过人舌战群蛮,从瓦剌手中迎回了被俘虏的明英宗朱祁镇,最后成了礼部侍郎,监管鸿胪寺,官居二品。在张璁看来,这就是骤贵了,秀才都能做到这个份上,更何况自己这个进士呢?顿时心生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豪情壮志。
而后张璁平凡的成了一名见习进士,也就是所谓的观政。新科进士只有在各处实习一番后,才能正式授官,而在这期间则是对这些新科进士进行甄别可考察,看看有无不适合的人,或者浑水摸鱼的人。能熬到这一步,基本都算大功告成了,按说只要不是自己作死,问题应该不大,都能当上官,接下来就是巧舌如簧外加一些事上墨守成规,上下级送礼和慢慢苦熬等曰子,等待着提拔和幸运的晋升。
可是张璁偏偏不甘寂寞,他知道了杨廷和与朱厚熜关于兴献王名分的斗争,于是写了一本折子递了上去,叫做《辩礼疏》。
陆炳是通过江彬留下的秘密人员进行调查的,这份公然在朝堂上诵读的奏折自然是不难搞到,其实别说这个,就连朱厚熜前脚刚收到的折子,后脚陆炳基本就能得到原文抄写。只不过到了如今陆炳才明白,皇帝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堆积如山的折子就算马不停蹄的批阅也是看不完的,不过还好有梦雪晴这个贤内助,才能划分妥当,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而且陆炳行动不便,多是躺在床上看折子倒是有的是时间。
这帮秘密人员现在被陆炳重新拢到了手里,江彬没有隐瞒,这些人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也难怪江彬能独霸朝纲一段时间。而陆炳只给了他们两样工作,其一不管有用没用的,只要是情报就报上了,自己自有分析,不可擅自判断轻重缓急隐瞒不报。其二,秘密调查朱厚照的死因,此事十万火急,若有消息必须立即送上,不可有一丝延误,所有事情要以此事为先。
陆炳拿着张璁的《辩礼疏》细细读来,发现文章的论点很清晰,大约分成三部分,字字珠玑杀人不见血,一下子击破了杨廷和的坚持,并且给予有力的回击。可以看得出来张璁非常擅长礼学,所以他把杨廷和从江山社稷的大方面拉到了自己擅长的礼上面,看杨廷和现在的反应应当还是中招了。陆炳想到了一句话,别让他人把你拉到和他一样的智商上面,从他擅长的层次打败你,看来这是一个道理。
《辩礼疏》中的观点有三个:一,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谥尊圣考,以正其名,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
皇帝朱厚熜刚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就想着给生父兴献王弄个好名分,然后想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这是大孝的行为,是人们应该尊崇的。换句话说,杨廷和等人不让皇帝称兴献王为皇考,不让朱厚熜的母亲蒋氏成为皇太后,那么就是让皇帝不孝,也是陷君于不义。这个帽子扣得极大,没人敢承担,所以在言论上立刻占据了主导作用,张璁也首发成功占据先机了。
第二个观点:有力的反击了杨廷和提出的,汉哀帝宋英宗也是任伯父为皇考的这两个例子,首先说此人二和圣上的情况不一样,两人是生父生前就把他们过继给了皇帝,属于父母之命。而当今圣上朱厚熜则不是,兴献王已逝,所以跟本不存在过继的问题,没有过继死人之子的,父母不应礼法不成。再说兴献王只有独子朱厚熜,朱厚熜若是过继给了弘治皇帝,那么兴献王这一支就断了,那还得再过继一个藩王之子给兴献王,兴献王以去,这又是违背了一次礼法。
更重要的是,朱厚熜登基依据的是皇明祖训的兄终弟及,而非是父死子继,若是现在再进行变更,那当时圣上即位的诏书就是失效的。如此理论说来,岂不是视朝廷威仪如儿戏,更是说明朱厚熜并非正统即位?
更有甚者,汉哀帝和宋英宗实在不祥。汉哀帝二十五岁驾崩,宋英宗三十六岁驾崩,让圣上朱厚熜跟着这两人学,难道是要让皇帝学习两人的短寿吗?!
陆炳看到第二点的时候已经拍手称赞,看到第三点的时候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因为张璁这条提的实在是太狠了,张璁在《辩礼疏》的第三点中只写了一句话:今圣母皇太后已临近京城,若非皇太后入京面圣可跪安否?
这点实在是太绝了,朱厚熜的母亲蒋氏夫人若是不能被称为皇太后,她也就只是个兴献王妃,那么见到皇上必定要下跪。可是天下哪里有母亲给儿子下跪的道理,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杨廷和接招也得接招,不接招也得接招。
陆炳看完后立刻吩咐手下邀张璁来府上一叙,现如今陆炳的职位还是出行之前的副千户,按说这只不过是个中级军官。张璁虽然职位更低,但属于文臣,按说没有来拜见陆炳的理由,但陆炳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在这等礼仪斗争的关键时刻,陆炳作为朱厚熜身边的亲信,朱厚熜对陆炳信任有佳天下皆知,听说皇帝还经常亲临陆府。此等人物,若是给张璁掣肘一下,张璁必定失败,然后被杨廷和整的死无葬身之地,故而张璁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陆府,满怀希望能够拉拢陆炳站到自己这边。
陆炳坐在竹轿上,被下人抬着在门口相迎。陆炳见张璁来了点头示意道:“我这刚刚回京没多久,张大人怕是有所不知,我因一些意外已经身体残疾,实在不便前去拜访,故而特请张大人前来,陆炳在此告罪了。”
张璁看见陆炳手脚皆软弱无力,还包着厚厚的棉纱,小道消息知道陆炳受伤了,可是不知道他伤的竟然这么重。自己虽然年纪比陆炳大了个尽三十余岁,可是陆炳论职位论人脉都在自己之上,竟然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依然在门口相迎,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更何况张璁听说,陆炳自从受伤后闭门不出,连皇帝前来都未曾相迎,如今这般做法自然让张璁更加信心满满,外加感动非凡。
张璁被邀请进入厅堂之中,陆炳笑道:“张大人好文采啊。”张璁一愣,随即知道陆炳所说的一定是《辩礼疏》,却不明白陆炳这是故意讥讽还是真的褒扬,只能尴尬的笑了抱拳道:“陆大人言过了,谬赞,谬赞了。”
陆炳摇摇头道:“一点也不过,在辩论之中你处处占尽上风,我看再这么下去杨廷和是要被你逼急了。”
张璁张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炳看他不说话,笑了笑继续讲道:“我不把张大人当外人,在此就权且叫您一声张大哥。您看杨廷和现在在朝中不管是威信还是权力上的,其实都大过圣上。您是个聪明人,切勿说什么皇帝乃天下,皇权第一的言论,这些在现在都是不现实的,那些少年才会这么想,张大哥这般见识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吧?臣权力过大的时候,皇帝也无法左右,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你的这份《辩礼疏》一呈上去,立刻遭到杨廷和的鄙视,我听说他说此人是谁,天下之大事岂能有他说话的份?杨廷和大约是这么个意思吧?”
张璁点了点头,不觉得有些沮丧,自己费尽心思写的《辩礼疏》皇帝看的都觉得兴奋不已,但杨廷和却是不屑一顾,根本不与自己相争,怎能不让自己沮丧。这样的不接招,就好似站在大街上破口大骂,被骂的人却根本无视你,颇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
陆炳继续讲道:“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杨廷和这般作为有些倚老卖老耍无赖了,实际上他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辩不过你,于是他不想辩,才这般做的,说起来这老头倒也厚黑得很。”陆炳的心智越来越成熟,看问题也渐渐深刻起来:“可是你这篇文章的支持者地位太特殊了,是当今圣上,可以说你把圣上的情绪又挑动了起来,经常拿着你的这篇《辩礼疏》说事儿,杨廷和就不得不接招了,所以说你还是有机会的。在我看来,若是按照你的思路走,跟着你的节奏你与杨廷和辩论,他必输无疑。那么会导致什么样的情况呢?杨廷和会与圣上彻底决裂,平心而论,杨廷和是治世之能臣,只是权力过大了,大到他都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不是臣子了,但我相信他是忠心的。同样,杨廷和此时还在位,对江山对圣上都是一件好事儿。所以我不希望此事会发生,故而,我希望.........我希望张大人.......”
“下官明白了。”张璁起身抱拳道,此刻他的心中心灰意冷,本以为找到了新的盟友,但没想到陆炳却是来阻拦他的,处处为杨廷和说话,这场争斗怕是赢不了了。
没想到陆炳却突然笑道:“张大人明白什么了?我看你什么都没明白,我的意思是让你再写一封奏折,呈上去,继续激化圣上和杨廷和的矛盾,让他们打到不可开交。”
“啊?”张璁听到此言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耳朵出现了问题听错了,陆炳却点点头道:“没错,你没听错,我的意思是让这场戏更热闹一些吧,我会帮你从中煽风点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