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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看严鸿脸色瞬间两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虽然说尹大人所在的顺天府,管不到京师中的刑名,但这尹府丞却有一位至交好友,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郑窒甫。那郑老都堂执掌都察院与左都御史周延又是挚交,五城兵马司皆受其辖制,冯生这还能落到什么便宜?拿进去就是一通好打,差点断送了姓命。说来也怪,这文绉绉一个书生,受下这般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只把牙齿咬紧,一言不发。”
听到这里,严鸿更是断定,这案子中恐怕别有隐情。
陆炳又道:“说来,就算如此,这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冯生一介布衣,既不肯招供,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硬撑下去,无非被活活打死在狱中,然后报个‘瘐死’了结。从此世间就当没这号人了,各官衙也不再受这麻烦了。”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有点毛骨悚然。是啊,冯生若真是被打死之后,他到底是否冤枉,恐怕也没人关注了。他这个人在世界上的最后足迹,可能就是五城兵马司卷案中记载的瘐死二字。等上十年八载,说不定清理旧案底,或者遇上虫蛀鼠咬,失火走水,这个人也就完完全全,不留一点痕迹地从世上完全消失无踪了。想到此节,还是颇有点背心发凉的。
陆炳继续说道:“但是就在这当口,却有人把人情托到了世伯我的面前,说冯生的案子,只怕内有冤屈,让我关照一二。这下子,倒叫我不好做人了。”
陆炳说到这,也是慨然长叹。严鸿不由暗奇,当今朝廷上,谁的能耐这么大?竟然让陆炳在这中间都要为难!他便问道:“但不知是哪位大人,如此大的面子,能托请世伯出手相助?”
“来托我的不是别人,乃是翰林侍讲学士、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高拱高肃卿。”
【作者说明:按历史,高拱任翰林侍读学士在嘉靖37年,任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在嘉靖39年。本书同样为小说计,将其提前数年。各位读友将其看做闫东来穿越引发的细节变动即可。(抱头遁……)】
要是换成古胖子穿越过来,或者,要是闫东来同志在穿越前看过《张居正全传》这本书,那么他必然要虎躯巨震在这里。毕竟在21世纪初的网络和实体历史普及书里面,高拱实在太著名了。
不过现在的严鸿对这个名字,就不是太熟悉了,他是个历史白痴,虽然接受过古胖子洗脑式的科普,可是这洗脑并不是很成功,严鸿只是模糊地记得,大明朝有个大能叫高拱,但是这个大能能到什么地步,却是全无印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和这位大爷产生交集?
陆炳看严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哪想到他在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古胖子给灌输的历史知识?只得咳嗽了一声道:“高肃卿不但是国子监的祭酒,还是裕王千岁的老师。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他既说冯生冤枉,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么,尹府丞背后有郑大都堂撑腰,一口咬定冯生就是真凶,却也不好对付。我这边全无头绪,也只好先把冯生弄到我锦衣诏狱里,免得被他们真个打死。但是后面的事怎么处置,世伯我却也头疼的很。”
陆炳到现在也说了实话,简单说,就是两面的人他都不想惹。可是一边要冯生死,一边要冯生活,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陆炳虽然是天子奶兄弟,但终归是个武臣。大明自土木之变后,世袭勋贵的势力基本被打断了脊梁,在朝堂上再无作为,而其他武臣地位就更不不必说。所谓文视武如奴婢,诚非虚言。
虽然依仗当今圣上的圣眷优隆,陆炳还不至于被哪个文官放倒,但是当年他因私怨捶杀世袭指挥使时,也是差点被御史弹章断送了姓命,又如何能不惧?更别说他现在还要为自己的子女着想,不能光顾着自己痛快,贻害后人。
因此陆炳行事低调,绝不嚣张跋扈,终其一生也不敢主动去陷害士大夫。究其原因,就是大明文人凶猛,惹不起。可是,现在是郑晓和高拱两边势同冰火,总得决定下屁股坐那边才好。
如果简单从数字上来对比两方的实力,那郑晓乃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至今已出仕三十余年,其科分辈分远高于高拱这个士林晚辈。同时郑晓执掌都察院,属于清流之中执一方牛耳的人物,手下有数十名听其命令行事的玩命御史。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人就会用弹劾本章把敌手淹死。
而且,郑晓本人又始终坚持事权归一,词讼等事,所谓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换句话说,就是始终想限制东厂、锦衣卫的权力,最后是把这两个于法无据的特务机关取缔了事。他看陆炳自然也不怎么顺眼,无非是陆炳平素低调不主动惹事,又有天子眷顾,因此才没发动攻击而已。而陆炳对这位老先生,当然绝不敢招惹,能够保得两下相安无事,已经谢天谢地了。
单纯从这方面看,陆炳确实是该倾向于郑晓。对冯孝先这案子,也不必做什么手脚,只要不去插手,任五城兵马司把冯孝先怎么处置,锦衣卫只当没看见。这也是最省事的处理方法。
但是高拱也不是好惹的。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也就是国立大学的校长。虽然如今的国子监已经不复洪武、永乐时的气魄,与其说是官员预备役,不如说更像人生败犬集中营,但毕竟称得上是帝国最高等学府。所谓天子门生,难免未来从中诞生几个国朝官员。
别忘了,严世蕃可就是国子监荫监官生之身,授的尚宝司少卿,后转的工部左侍郎。而只要这里面有人得官,就可以算做高高拱的弟子门生,曰后的党羽之一。更主要的是,国子监虽然不行了,国子监祭酒可没不行。当今大明朝两位大佬,严嵩、徐阶恰恰都是担任过国子监祭酒后,才转入六部,而后成为内阁成员。
事实上,翰林官虽然是国朝一等清贵之官,但是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最高才是五品而已,因此这个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就是翰林官的一个重要跳板,通常担任国子监祭酒之后,就会迅速转迁六部侍郎或是五寺寺卿,高拱如今已经是寺卿那么很可能他会在担任一段时间祭酒之后,在六部侍郎位置上略微一过渡,然后就升为尚书。
而且他也是翰林院储相之地出来的,尚书对他来讲并非事业顶峰,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他将来入主内阁,成为阁老也并非不现实。
尤其,高拱还担任了裕王殿下的侍读学士,也就是大明朝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的老师。大明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现存的两位皇子里,毕竟还是裕王在年龄上略占优势。如果曰后他当真继承大统,那么无疑高拱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至于能高到什么地步,则谁也不好下断言。
是以,双方各有优势,各有胜场。一支是绩优股,一支是潜力股,陆大都督则彻底被套牢了。要判定帮助谁最符合陆炳的利益,是没那么容易的。作为陆大特务,他固然不想得罪那百十个个不要命的御史,同样也不想得罪裕王殿下。他也曾使出官场太极拳,说杀人案一向是五城兵马司管辖,锦衣卫实在难以插手。
但是只这一个照面,高拱就显示了远超常人的眼光,明白点出,京城刑事案件的惯例流程,下官高某人也略知一二。锦衣卫没管,那是锦衣卫不想管。真要诚心想伸张正义,那以陆大都督的权柄,岂有做不到的?
高拱还进一步道,此事非同寻常民间杀人,参与的双方,一是南京府丞老爷,一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以说无论审出来结果如何,都是关系到朝廷声誉的一案。若是任由五城兵马司胡乱屈打成招,岂不有辱斯文?因此上,无论如何,请陆大都督以国家法度为重,查明真凶,洗清冤屈,以正国体。
陆炳被高拱这一番话,说的竟然难以推脱。可是仅仅因为这一番话,就直接去扇五城兵马司的脸,也是不行。因而陆大都督只得采取了和稀泥的手法,把人先弄到诏狱保住小命,其他的有什么话再说。
反正,最坏的情况,就算后续找不出冯生无辜的证据,稀里糊涂给小命弄丢了,至少在高拱那边,兄弟我尽力了,也有句话说。当然,真要这么处理,那少不得还要面对国子监和裕王府方面不满,而对方万一将来成了阁臣,也肯定得和陆炳没完。
正当陆炳为这事头疼时,后来又出了严府行刺的案子,可谓震惊朝野。因为大案当先,所以这件监生杀妻案,属于鸡毛蒜皮,左右不过死一个人而已,也就暂时无人关注了。现在,眼看行刺之事尘埃落定,那么这起人命案,就又成了陆大都督眼前最大的难题。
严鸿听明白了陆炳的意思,不由苦笑道:“多谢世伯看的起我,可是小侄我,哪里会审案断狱。您这,您这不是难为我么?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时候只怕放过了真凶,冤屈了无辜,您也没法给高先生、郑老爷交代啊。”
是啊,闫东来毕竟是保险推销员出身,而不是警校毕业生或是法医出身。虽然后两者在穿越这行里也算是热门职业,可惜他一个不会啊。而附体前的严鸿,也只是个管生意的大少爷。让这俩合体来断案,恐怕根本是不可能把这个事给审清问明。
陆炳微微笑道:“贤侄,你有什么本事,世伯我还不知道?世伯我几时指望靠你来把事审断明白?咱们为官之人,未必要自己事必躬亲。论飞檐走壁,捕盗擒贼,你世伯我也远不如卫中众多将士;论起制造军械,任意一个匠户都比咱强。可是那些将士还是要听我指挥,那些匠户也永远只能是匠户,而成不了官。身为锦衣卫都督,咱要的,不一定是自己能做成某事,而是要善于用人,使能做某事的人为咱所用,那便足以应付局面。”
严鸿恍然大悟:“世伯的意思,是要小侄学会用人,从锦衣卫下属中选拔善于断案之人,成此大功?”
陆炳却摇头道:“非也。陆某的意思是,选合适之人,做合适的事。比如这件棘手案子,选世侄你来做,便是最合适的。毕竟世侄你年少无知,又是新进衙门,做事难免不周,也是人之常情。由你出马,案子办好了,自然皆大欢喜,纵然办的有些纰漏,谁又好意思与你个后生晚辈一般见识?更别说你后面还有大小阁老为你撑腰,双方都要有个顾忌。不管怎样,陆某这方面的麻烦,却是给推掉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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