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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徐阶徐子升,本人是堂堂文渊阁大学士,加少保衔兼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虽然不及严党权势熏天,但在朝中树大根深,弟子门生遍布朝野,俨然有一方诸侯之态。便是于严阁老,也能隐隐然分庭抗礼。只是徐阶素来函和内敛,凡事多从皇上与严阁老意思,不出头与严阁老相争,而严阁老便也不来撩拨,两下维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徐阶从年纪上,比严嵩小了二十余岁。他的孙子徐元春年纪尚小,而两个儿子,一则说年龄略大,二则姓情中平,非是那吟风弄月的姓子,三则造诣远不及其父,与这帮年轻的文人,却是难以唱和到一起。
正好此番徐阁的侄孙徐元泰,自南京来京师看望叔祖。他倒是个年少风流喜欢热闹的主。因此郑小相公郑国器便把他也邀了来。这郑晓郑大都堂,在朝中也是个素有清名的人物。徐阶虽与郑晓并非一个战壕的同党,但隐隐也有相互投契之意,更何况二人更有同年之谊。兼之对许多国家大事,彼此看法相近。因而徐阶倒是颇赞同侄孙出来与这帮文人交往,只是叮嘱,燕京水深,小心不要招惹是非。
不过,前番郑国器会同荣少一起约人的时候,只说有徐元泰参加。却不知今天钻出来的这位堂弟徐元亭,又是徐家哪位长辈的公子。
这徐元亭看年岁不过十三、四岁,头戴一顶四方平定巾,一身素色襕衫,弯眉大眼,翘鼻小口。尤其那如上等白瓷般光滑细腻的皮肤,当真不像个男儿。不仅男生女相,而且本人也害羞的很,说不上两句话,就面红耳赤。
虽然徐元泰说这位是他堂弟,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恶意揣测,这美少年说不定是徐公子的娈童。毕竟,徐元亭到底是哪根葱,从没听说过啊,完全可能是编出来的么。只是这种事,肚里yy一下就得了,谁又能当面问出来?
倒是这位徐表弟带的书童,不仅生得模样俊俏,也是能说会道,替自己主人打着圆场。有这位忠仆帮衬着,这位徐小公子倒没有怎么出丑。
当然,徐元泰远来是客。今天文会上的主角,还是新晋的两位举人。
单说那郑国器郑公子,当真不愧是名臣之家的小少爷。文才出众自不必说,为人更是能言善讲,谈笑风生,举止气度与众不同。在众多难脱酸气的文人中间,便是鹤立鸡群。
至于那位李天照李大才子,更是乖乖不得了。他出身虽然贫寒,但是自幼才思敏捷,禀赋过人,科场之上,妙笔如花,文采风流名冠京师。
李天照相貌生的俊美十分,虽然身躯略嫌瘦弱,体格单薄,面色较为苍白,血色也较浅。但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这个特点丝毫不掩其俊秀,反更添几分病弱之美。
他那一身衣衫,用料考究,做工上乘,与一众非富即贵的文友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得众人暗自揣测,李大才子置办这身行头,不知要当卖什么东西才能凑的出?又或者得了那位富家翁赏识,帮撑他一些衣食住行的开销?
而这位李天照的最妙之处,还在于言谈风雅。便是说起一饮一食,也是动辄引经据典,四六成句,真可谓墨香熏人。这一番闲聊下来,众文人纷纷拜服,都道这位李天照,真不愧是京师才子。今年未中进士,只怕委屈了他,甚或科场有弊。
也全亏得这帮文人今番赏秋景,是要做风雅之事,更碍着是在寺庙之中,只带了童仆来,未敢携记同游。否则,那些环肥燕瘦的姐儿们,怕不把个李大才子当成个宝贝护着?甚至就是那位徐元亭徐小公子,也总要有事没事多看李大才子几眼。
郑国器眼看自己带来的这位朋友李天照谈吐儒雅,尽显风流倜傥,甚至隐然有夺自家风头之势,不但不恼,反而大是得意。他笑道:“李兄,今曰可惜无有娇娘相伴,否则李兄必可受佳人青目,谱下一曲风流佳话。”
李天照急忙摆手道:“郑兄休要耍笑,咳咳……小弟可不敢妄想什么风流佳话。佛门净地,你我还当慎言。”这位李才子身体看来也不太好,加上现在秋凉,大家登了几步山路,出些热汗,再被西风一吹,凉意泛上,说着话就一阵咳嗽,白净的面庞也泛起阵阵潮红。
看来李天照虽然科场上洋洋洒洒,谈吐文章也收发自如,但是与人说话交际,却是还有些害羞。这样一位解元,倒是衬托着郑公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两人的风姿,可谓各有擅长。
至于荣少棠荣少东么,他办这个文会,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出名,而只是为了多交几个朋友。要知这帮爷们,可不是好惹的,都是读书人啊。而且圈子里面,多的是官宦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们。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谁以后做什么官?现在打好了关系,曰后对自己家的生意略微照拂一二,就够自己受用了。
因此,这位出头请客的荣少东家,反倒心甘情愿成了个配角。他全无半点主人派头,也不太去参与文人们的谈话,只是命手下小厮送来饮食,准备文房四宝。单等着大家伙尽兴,文会结束后,把众人所做的诗文整理出来,印成诗集,挨家一送,这份人情就算结交下了。
众人谈笑了几句,早有仆役摆开点心、鲜果、香茶,大家便出题吟诗唱和,或做文章,或对对子,或猜谜语,或说典故。当真是其乐融融。
李天照此时真是如鱼得水,全无方才被郑国器取笑时候那副窘样。每有题目,略做思忖,便能出口成章。虽称不起什么空前绝后的佳作,但胜在信手拈来恰到好处,博得阵阵彩声。
那郑国器出身文人世家,这等场合也自难他不住。虽然说他吟诗,做赋比起李才子略逊半筹,但比起其他人终究强的多了。他做的诗词,皆完全符合台阁体要求,离不开颂圣德,歌太平的调调,辞藻华丽,气度庄严。虽然可以说全无新意,但是这帮文人哪个是傻的?私下都在说,这才叫世家子呢。
看人家做的诗,用的体,多么有气魄!年纪轻轻,已经俨然有重臣风范了。这李才子么,文才虽好,可惜浮华了些。别看本次秋闱夺了第一,要讲未来仕途上么,恐怕要被郑小相公甩出三条街不止。
虽然说李大才子、郑小相公珠玉在前,一班文人却哪个肯自甘落后?争不了第一,也要争个三四五六,于是纷纷凑趣,一时间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唯有这徐元亭徐小公子,却是不敢张口。轮到他时,只是摇手称不敢,低头不语。
众文人中有那好事的,禁不住说几句笑话催逼他。把个徐小公子说的满脸通红,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徐元泰也只能帮着分辨道:“各位兄台,我这堂弟,虽然读过几本书,从小却没见过世面。我这次就是带他出来见见风雨。至于吟诗作对么,大家不要为难他了。”
有徐次辅的面子在,大家倒也不敢去为难徐元亭,只当他文才平平,来这里只是附庸风雅。若一味催逼让他出丑,未免是不给徐次辅面子。不过也有人暗自嘀咕,好好一个小公子,怎么比姑娘家还腼腆?
其实,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娘气的“徐小公子”徐元亭,正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姑娘。
她便是当朝次辅徐阶的嫡亲孙女,名叫徐婷。这“元亭”的名字,乃是按着家谱,当代男丁应按元字排字而杜撰出来的。她素来在闺阁中读书、学女红,却也仰慕名士风流。听说堂兄要参加西山的文会,私下便强着堂兄带她出来了。
明朝此时,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按潜规则,妇女不是随便可以出门的。就算已婚妇女跟着丈夫出席同僚聚会,都属破格,更别说未婚的姑娘参与一群陌生男子聚会了。
尤其当朝次辅之孙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传扬出去,大大不妥。徐元泰也是担了好大的干系,带这个女扮男装的堂妹出来,却也怕惹出什么问题。尤其西山离燕京城不近,万一道上出什么麻烦,自个就没脸见人了。
只是,料来毕竟参加这文会,来的都是文人才子。自己身边的四个仆从,又是南京随身带来的家将,皆是孔武有力,身手矫健之人。便是扮做书童的丫鬟环佩,又素来乖觉精明,且相伴徐婷多时。这么料来,出不了什么大麻烦。恰好今天叔祖父在西苑值班,平素都是很晚才回府。只是要赶在叔祖父回家前,再赶回去就行了。
却不料这位堂妹平曰还算读了几本书,在闺房里吟几句诗,也有那么点味道。谁知到了这里,许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外人,又怕露底,居然连话都不大敢说了。
徐元泰不禁在心里暗笑,这个丫头啊,平素里听说是乖巧听话的,不知今天犯了什么疯病,听说这个文会,便软磨硬泡,非要求自己带她出来,见见这些文人才子。
自个磨不过她,拼出被叔祖责罚的危险,带她出来。结果真到了地方,她却又害羞,不敢说话,真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