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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批资金进来以后, 思恒医疗扩大规模, 又招聘了二十几人。在陈一非的分配下, 思恒有了售前以及售后人员, 前者负责产品订制, 后者负责技术支持。
售前人员分为几组, 分别前往合作伙伴所在省份, 查看对方软硬件的整体环境,并为对方详细规划解决方案。“思恒急诊”需在医院PACS等系统中安装好,这样医生使用起来才更方便和更快捷。不过,虽然思恒已经努力,AI和PACS也还是很难无缝协同。
没过多久, “思恒急诊”便进入了15家医院。对绝大多数医院来说,想进入内部要先通过测试。其中一些医院甚至专门开辟了试验区,用自身的临床数据检验AI, 通过的可进入临床,没通过的不能上临床,只叫企业自行改进。幸运的是,思恒急诊基本符合对方标准。
市场总监梁言嗖嗖地发软文。一般来说,医疗、美容这些领域不太好发, 都要审稿, 少则一天, 多则数日, 无需审稿的就只有“前沿资讯”这些频道, 毕竟万一出事媒体也难独善其身。然而, 因为梁言采访到了多个主任,还是成功攻克几个平台。
对于其他过不了的,她便转换思路,跑到财经、科技板块发表《思恒医疗获得一亿A轮融资》的文章,说,思恒医疗刚刚完成A轮融资,红木资本领投金桥资本跟投,融资后,思恒将搭建团队、优化产品,再引用几句阮思澄和卓立的话,最后介绍思恒医疗、思恒急诊,重点描述与医院的合作进展。
她还舌灿莲花,说动了几家创业杂志和创业公众号,给阮思澄安排了一些人物专访,都是和一群CEO一起参与专题,什么《90后女性创业力量》《异军突起的AI公司》……阮思澄一般被排在中间位置。她能哔哔,也没不好意思。不过,等阅稿时,阮思澄发现几家媒体不约而同地把她往“美女CEO”的方向打造了。
…………
在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平稳。
医生提供反馈,企业改进产品。
然而,渐渐地,曾在数不尽的AI医疗公司身上应验过的诅咒也发生在思恒医疗身上了。
医生只会选择参考AI出具的报告,与自己的进行对比,查缺补漏。而当最初新鲜劲儿逐渐过去,机器便被扔到角落默默蒙灰。
因为不值得。
这些三甲医院医生水平很高,工作很忙,对每个患者都“double check”根本不可能,更倾向于通过自己的知识、经验处理问题。而若遇到疑难杂症,医生们也首先请教带教老师,想不起来询问AI,何况“思恒急诊”本来也不擅长为人答疑解惑。它的特点主要是“快”,比如,能快速地判断卒中位置、原因,再比如能迅速地诊断肠穿孔肠梗阻……然而,因为无法100%地信任,医生们得自己再看,左右操作、来回比对,耗费时间还要更久,得不偿失,可能,多救回来两个人,却少看了20个人。
这是一个矛盾点。AI医疗公司希望先用不成熟的产品获取数据、改进技术,可一开始并不适合市场的东西又注定要被立即淘汰。
思恒急诊被使用的次数最多的反而是“急性胸痛”中的Holter,因为它能帮忙监控24小时动态心电图,发现问题,提醒医生,而在过去医生并不可能盯着每个患者的动态心电图。
很快,15家医院每天传回的数据便只剩下一咪咪了!还大多在“Holter”这部分!
这样不够。
阮思澄想:闹心巴拉。
这样下去,不但产品使用情况不甚理想,影响公司发展也影响下轮融资,思恒医疗也没办法根据数据完善机器。
她叫销售、技术在全国内推广,争取进入过去没有合作过的大型医院,获取更多使用数据,然而举步维艰。
首先,一般三甲医院只倾向于合作知名的大公司,许多甚至已经签署排它协议。经过一年,大公司的巨型触角也已伸到二线城市,甚至三线城市。另外,“对IT友好”的医院们阮思澄都亲自谈过,当时没戏的现在也没戏。各主任对闻所未闻的小公司非常谨慎。
其次,就算进了新的医院本质问题也还在那。三甲医生水平都高,比起AI更相信自己,觉得为点“查缺补漏”耗费时间不太值得,只有在医生间产生分歧之时才会把AI给拉到外面溜溜。
阮思澄的压力挺大。
她又开始掉头发了。
十分可恨,这个时候还有中介混水摸鱼,互相勾结,在火中取栗。
某天,一个中介被人介绍给阮思澄,说:“阮总,我们万象公司在全东北地区代分销二三类医疗器械……今天看到思恒医疗……”
闻言,阮思澄说:“对,在推广产品。不过,我们已有两家非独家代理商。”
“没事没事……”两人谈了许久,最后说到费用,阮思澄皱皱眉,“营销费用要这么高?”
对方笑了,好像觉得阮思澄特喜欢装纯:“产品最终进入医院,思恒医疗不得好好感谢主任?”
阮思澄一呆,说:“……当然感谢。”
“怎么感谢?”
阮思澄轻轻道:“在心里边,永远感谢。”
万象公司:“……”
挂下电话,阮思澄挺气不过的,觉得现在如此严查,还是有人明目张胆,跟邵君理疯狂吐槽。
“回扣这事,到处都有。”邵君理说,“就前几天,扬清报案,把一个市场经理还有一个市场专员送去坐牢了。”
“咦?”
“一支30万的广告片,敢要15万的回扣。”
“……”
“我本来想,15万绝拍不出30万的质量来,扬清也不会同意他们提交粗制滥造的东西。这样一来,广告公司肯定要赔,为什么还答应他们?”
“为什么?”
“因为扬清牌子响亮,有些初创广告公司为了丰富客户名单,告诉别人扬清也是他们家的合作对象,是愿意赔钱拍的。”
“……”
“还有,应用市场那边几个广告经理,去年也出事了。给人安排好推荐位,收了200多万现金,正常十年也赚不到。知道么,在某些圈子,如果谁能‘攻略下来’三巨头的广告经理,各公司非但不会远离,还要疯抢。”
“呃……”
“这个世界对于弱者非常残忍。他们想要生存下去,狗急跳墙,不择手段。医疗也好,什么都好,我没见过任何一家在市场上有不可替代的核心技术的医疗公司或者什么公司干这种事。”
“……”阮思澄说,“我明白的。”
过两分钟她又好奇:“可是……现在医院招标全都公开、透明,万象那种……怎么操作?不是说AI产品……就正常医疗器械。”
“想钻空子能钻到的。”邵君理说,“比如,急诊科在请求医院进行采购时,主任要的参数十分地接近于某一家的参数,那家就会顺理成章地中标了,医院则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阮思澄叹。
过去,她常觉得这样的人胆子好大、性子好野。现在她却不这样想。她想,能被“攻略”,正是因为内心弱小、不堪一击。
在商场上,各色人等来去匆忙。人性之善,人性之恶,人性之强,人性之弱,总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已经学会承认人的贪婪。
…………
CEO阮思澄焦虑,销售部门也焦虑。
某天中午,在闲聊时,做售前的汪大海说:“以前知道有AI公司在给回扣,今天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就有……!”语气十分八卦。
有人问:“谁?”
“我老东家,山本科技。昨天,河内科技的人问我,知不知道山本科技在给回扣……估计看我是从那边出来的吧,我说不知道……真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为啥如此怀疑。”
阮思澄:“……”
“然后,真的绝了,我老东家山本科技也来电话,控诉河内科技!他说,河内科技好奇怪啊,直接微信某副院长,道:‘山本给了多少回扣,我也给你多少回扣!’网上敲的,Real耿直……把副院长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问他,河内到底误会什么……为何突然胡言乱语……他说,他们非常纯洁,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阮思澄:“……”山本到底塞没塞钱,这还搞出一道谜题。
汪大海:“我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山本猜出河内问过我了,害怕咱们出去逼逼,故意跟我解释一通。”
“跟咱们没关系,”阮思澄说,“好好干活儿吧。”
“哦……”
结果,令汪大嗨跌破眼镜的是,这事儿才过了几天,它就在医疗媒体上面看到,河内科技与那医院达成合作了。
阮思澄想:那副院长,是king of 胆子大,胆大王中王,豹子胆中的战斗胆,不服不行,连河内这二货的钱都敢收下,连证据都在微信里。
她也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关注,直到,他在汪大海的跟进名单上面,也看到了那家医院。
而且汪大海还躲躲闪闪,不让其他售前知道。
“……!!!”阮思澄气死了,把人叫进屋子,手指点着跟进名单,问,“怎么回事?!你不会也想掺和吧?!”
“我……我没有……这一回是正常合作……”王大海也觉得不对,没有再说想说的话。
“大海,”阮思澄盯着他,“这是违法的。”
“……”汪大海想忍忍,没忍住,问,“给钱的也违法吗?”
“废话!”阮思澄真生起气来无比恐怖,她捞起个文件夹就摔了过去,“这是行-贿!!!”
文件散落一地,都是跟进名单。
汪大海被吓的够呛,蹲下身子,战战兢兢捡起东西,还给自己暴怒的CEO。
顿顿,他嗫嚅道:“就……后来,两边全都跟我联系……说自己没给过回扣……是正常合作……说对方才可能干了……再后来,就问我对这个事情什么看法……我说还好,也挺正常……再再后来,我也认识副院长了……他说可以在合同上规定每月启动次数……”
见汪大海终于承认,阮思澄太阳穴被气的直突突,说:“出去吧,再干这事直接走人。”
“哦……对不起……”
坐回椅子,阮思澄还非常郁闷。
她的员工竟然觉得思恒急诊推不出去了??
没人会用了???
连这方法都想用了???
真TM扯淡!!!
这是看不起思恒,还是看不起医院???
她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不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又是一顿吐槽。
邵君理还是没指点她如何做,只道:“别急。”
“不急。”阮思澄说,“我还没有开始我的表演。”
邵君理:“???”
阮思澄无情嘲笑:“邵总您真接不上梗……每天都跟老头子们待在一起。”
邵君理只顿了半秒,便“呵”地一声:“易老师能接的上梗,他每天都跟大学生们待在一起。”
阮思澄:“…………”
她想:不至于吧,我拿根针扎你一下,你搬出来航空母舰???直接把我给轰成渣???
这是醋还是怼?还是连醋带怼?
沉默许久,阮思澄也只能哄他:“您接不上梗的样子,特别特别让人心折。”
“这态度还可以。”邵君理在那边明显是搜过了,“行了,阮总,请开始你的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