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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皇帝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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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一章 皇帝接见

    李庆安本来就有伤在身,一连三天的奔忙虽然疲惫不堪,但对面凄声哭泣的将士家属才是让他心力憔悴,饶是他铁打的汉,也再也顶不住身体的煎熬,终于病倒了,剩下的一些善后事情,他不得不交给了校尉何颖川。

    这天傍晚,安西军一行进入了长安城,明德门内外挤满了进出城的民众,热闹非常,踏青归来的少男少女,在城内买货准备回家的乡人,再加上城门正在修缮,使进出城都变得颇为不畅。

    “这是我们的军牒!”带队的校尉将一纸文书递给了守门的军校。

    竟是从陇右归来的安西军,守门的校尉肃然起敬,连忙挥手道:“大家让一让,让他们先进城。”

    挤在城门口等待进城的民众们听说是陇右归来的将士,纷纷向两边闪开一条路,好奇地打量这群形容枯瘦的士兵,二百名安西将士沉默地走进了城洞,很快,两边的民众窃窃议论起来。

    “难道就是他们吗?”

    “古兄,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支拦截吐蕃主力的安西军,几近全军覆没。”

    “你是说李庆安的那支安西军?可是没见到他呀!”

    “一定是的,你看那辆马车,估计他就在马车内。”

    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些天,关于陇右之战中,三千安西军拦截吐蕃八万大军的传奇故事传遍了长安, 大唐民众这才知道石堡城的胜利竟以三千唐军的全军覆没为代价,无数人为之唏嘘。

    不知是谁带头,城门处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大喊:“好样的,你们才是真正的大唐英雄!”

    安西军将士们抱拳施礼,缓缓走入了长安城。

    今天是正月十一,长安城内正忙碌地准备上元节,今年新年恰逢陇右大捷,李隆基在兴奋之余,下旨举国欢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便应兴而盛,成为一个极为隆重的欢庆之节,上元节又叫花灯节,顾名思义就是赏玩花灯,各个坊市都会张灯结彩,大户人家也会挖空心思求新求奇,以求新一年家道继续鼎盛繁荣,但无论是坊市还是豪门,都无法和长安的官灯相比,年年岁岁的花灯节,都是以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为南北东西轴,将无数的绚烂迷彩铺陈在这两条大街之上,成为满城的焦点。

    在长数十里的两条大街上铺灯,这是个浩繁的工程,因为今天虽才正月十一,但铺灯已经进入高潮,朱雀大街上无数差役和匠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李庆安一行人进城门后便停了下来,等待李庆安的安排。

    李庆安已经虚弱得无法骑马了,他半躺在一辆临时租来的马车里,从车窗里默默望着这座举世无双的大都市,远处那巍峨高耸的宫殿群,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长安的繁盛和恢宏使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慨,一场惨烈悲壮的战役,一次生与死的洗礼,竟使他心境仿佛苍老了十岁。

    “将军,弟兄们不知该往哪里走?”

    说话的是李庆安的新任亲兵队正,名叫江小年,和战死的贺严明一样,也是安西长征健儿的二代子弟,他原是安西斥候营的一名伍长,小伙子年纪只有二十岁,不仅身材魁梧高大,而且十分机灵。

    “去光福坊!”

    光福坊就是李庆安的新宅所在,虽然宅子不大,容纳二百人略显拥挤,但他确实也没地方可去了,他刚说完,马路对面跑来一名中年男子,老远便喊道:“李将军!”

    来人竟是高力士府上的罗管家,他跑上前,欢喜异常道:“我从早上起就在这里等,一直等到现在,终于等到李将军了。”

    “原来是罗管家。”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罗管家怎么知道我会从明德门进城?”

    “不光明德门,所有的城门老爷都派人去等候了,老爷说李将军可能没有地方安置下属,便命我们一定要把李将军请回府去,我家老爷都安排好了,特地腾空五个大院子,烧好了热水,备好了饭菜,就等李将军带人去住。”

    高力士细致的安排让李庆安有些感动,他点点头笑道:“那好吧!就去高翁的府上。”

    “好咧!大伙儿跟我走吧!”

    罗管家圆满完成高力士交给的任务,他兴高采烈地带着安西军们向翊善坊而去。

    “罗管家,高翁身体可好?”

    “我家老爷身体好着呢!昨天陪圣上去校场检阅陇右军,听说还射了几箭,引来全场喝彩。”

    说到这,罗管家奇怪地问道:“李将军,前天的入城式怎么不参加?真的很盛大啊!我和府上的很多下人也去了,大家回来后都说想去从军,哎!那种威武的感觉真令人激动。”

    李庆安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最近长安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要不就是四天后的上元夜花灯了。”

    说到这,罗管家忽然想起一事,重重一拍脑门道:“对了!过两天贵妃娘娘要举行一场乐府赛事,在曲江杏园举行,听说规模盛大,一般平民也准许参与,李将军有空不妨去看一看。”

    “我身体不太好,到时再看吧!”

    不多时,他们便走进了翊善坊,来到高力士的府门前,高力士在宫中还没有回来,但他的儿子早已得到吩咐,听说李庆安来了,立刻下令开侧大门,几百名家奴跑出来,给他们牵马拎包,一人服侍一个,把众安西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李庆安笑着对众手下道:“这不是什么官府衙门,是我的私人交情,大家随意点,跟他们走就是了,洗个澡再吃饭,好好睡上一觉。”

    得了李庆安的吩咐,众人这才跟随家人进府了,高力士的儿子叫冯继嗣,是高力士大哥过继给他的养子,官拜大理寺丞,也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官吏,他拱拱手,上前压低声音笑道:“李将军不用担心兵部那边会有什么话,让李将军部下住在高府,是圣上特准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

    李庆安笑了笑又问道:“不知高翁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一会儿吧!这两天圣上忙陇右军的事,父亲要伺候左右,不过他已经吩咐过了,李将军尽管听我的安排。”

    “那就烦扰冯兄了。”

    冯继嗣安排得极为周到,不仅派有伺候伤病经验的人替李庆安沐浴,又请了几名治伤的名医给李庆安及他的属下疗伤,忙碌一通后,李庆安吃了晚饭,这才换了一身新衣回房休息。

    他住的地方还是从前的芙蓉楼,陈设依旧,只是没有了如诗如画姐妹在身边,令李庆安不免有些睹物思人。

    李庆安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他默默凝视着结冰的荷塘,心中思绪万千,尽管石堡城战役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但李庆安知道,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从这场战役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些战死的弟兄们已经长眠了,但他们的家人还在,替死去的弟兄们安排他们的家人,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需要做好的事,简而言之,是他李庆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排好阵亡将士的家属需要他手上有资源,钱是一方面,但更重要是,要让他们父母能安度晚年,衣食无忧;要让他们的孩子能读书,将来能够自食其力,就像他们的儿子,她们丈夫,他们的父亲仍然在世一样,只有这样,那些战死的弟兄们才能瞑目于九泉。

    为此,他需要得到一片土地,让他成为能支配这片土地的主人,在大唐,这样的身份,文官是太守,武将就是节度使,至少是一州都督。

    李庆安不由又想到了哥舒翰,在金城县和他分手时,哥舒翰极为不高兴,其实在陇右交令时,他便感觉哥舒翰的爽朗笑容背后,藏有一丝警惕和不安,这是一种喧宾夺主的必然结果,安西军风头太劲,已经威胁到了陇右军的利益。

    哥舒翰是陇右战役的主帅,李隆基势必还要再依赖他继续夺取九曲和大非川,在这种情况下,哥舒翰对自己的定位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可是,哥舒翰会极力褒奖自己吗?

    忽然,李庆安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高力士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高翁!”李庆安连忙躬身施礼。

    “来!坐下说话。”

    高力士摆摆手,让李庆安坐下来,他关切地问道:“七郎,身上的伤势如何?”

    “今天请了两个名医看了,他们说我筋骨强壮,不碍事,只要不再伤口崩裂,一个月后便完好如初。”

    高力士点点头,又道:“刚才圣上也问到了你,希望能早日见到你,具体时间可以由你来决定。”

    说到这,高力士叹了一口气,道:“七郎,说起来圣上对你确实宽容有加,你擅自不参加庆典,圣上原谅你了,本应由兵部去安抚军属,你却跑去了,这个圣上也宽容你了。”

    李庆安默默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又问道:“高翁,朝廷准备怎样抚恤阵亡将士的家人?”

    “方案已经定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朝廷直接给丧葬费每人一万钱,然后是每月支给钱三百文、米七斗,一共连续支给二十年,这由各地方官府负担,另外在税赋上也有减免。”

    “才十贯!”

    李庆安霍地抬起头,他眼中燃烧着愤怒之火,“高翁,恕我失礼,将士们为了夺取石堡城,为了保卫大唐的江山,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朝廷竟是如此贱视他们,以后谁还会为大唐卖命?”

    “七郎,别这样激动。”

    高力士连忙安抚他道:“朝廷也知道十贯钱略略偏少了,所以又用每月支付钱米的方式来作补充,全部加起来也有百贯了,若米价上涨,还不止百贯呢!”

    李庆安按耐住心中悲愤,缓缓道:“高翁,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朝廷是要把负担扔给地方,可如果地方官府不肯负担怎么办?如果经办人从中敲诈克扣怎么办?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高翁真以为地方官府会不折不扣地坚持到底吗?”

    高力士无言以对,其实他也心知肚明,现在虽然钱粮不够,但很快到三四月份时,各州的税款都将押解进京,完全可以在那时再支付一部分,但圣上却坚持要采用按月支给的方式,说到底,他的根本目的还是想把抚恤阵亡将士的负担扔给地方官府。

    李庆安注视着高力士,他知道抚恤方案已经是定局了,无法更改,便道:“好吧!这件事我不说了,我想问一问高翁,陛下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封赏?”

    “这就是我今晚来找你的原因,其实也是圣上让我来的,虽然他没有明说。”

    李庆安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高力士带来的或许是一种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高翁,你说吧!我听说。”

    高力士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哥舒翰正式向朝廷提交了石堡城之战的奏折,虽然他承认你拦截吐蕃主力立下了大功,但他认为夺下石堡城才是主功,而且他还认为虽然最后是李嗣业夺下的石堡城,但李嗣业的成功是建立在陇右军一万二千人的阵亡之上,所以在他奏折中,首功是陇右军先锋高秀岩,次功是李嗣业,再次才是你。”

    说到这,高力士偷偷看了一眼李庆安,见他没有自己预料的那样愤而跳起,高力士心中有些愕然,便问道:“七郎,难道你也认为这合理吗?”

    李庆安淡淡道:“他是陇右之战的主帅,怎么报功是他的权力,难道因为我不满,朝廷就会否决他的正式奏折吗?”

    “朝廷确实不会因为下属的不满而否决主帅的报告,但圣上知道这对你不公,所以圣上希望能和你谈一谈,找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李庆安站了起来,“高翁,我明天就想面见圣上。”

    次日一早,李庆安病体稍好,来到了兴庆宫,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领他进了大同殿。

    “陛下,李庆安到了。”

    “宣他进来!”御书房里传来了李隆基的声音。

    这几天李隆基出人意料地勤政,拿下了石堡城,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大非川和黄河九曲,这两处地方原本是吐谷浑的领土,由于吐谷浑被大唐征服,吐谷浑便成为了大唐的附属国。

    但由于吐蕃的兴起,大唐龙朔三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九曲、大非川最终归于吐蕃,成为吐蕃进攻陇右的后勤基地。

    李隆基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说石堡城是吐蕃通往大唐的桥头堡,那大非川和黄河九曲就是吐蕃人侵犯陇右的资本,几十年来的教训告诉他,只有拿下大非川和黄河九曲,才能真正取得战略上的优势。

    李隆基站在地图前久久凝望,心中在策划着下一场战役,这时,李庆安已经进了书房,他没有打扰李隆基的沉思,而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

    “陛下!他来了。”高力士小声地提醒道。

    李隆基回过头,见李庆安已经进来了,便收回了思路笑道:“李将军,朕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

    “臣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一名宦官将一只绣墩搬给了李庆安。

    “谢陛下!”李庆安坐下,欠身道:“陛下能体谅臣的心情,臣感激不尽。”

    “李将军,你的事迹朕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你们能以三千军拦截住吐蕃八万大军,以几近全军覆没的代价给前军夺下石堡城赢得了时间,这份功劳朕不会否认。”

    说到这,李隆基又取过哥舒翰的奏折,摇摇头道:“但有一点朕也要给你说清楚,兵部的封赏必须要根据哥舒将军的奏报来决定,这是一贯以来的规矩,不会因为哥舒大将军对你评价不高而改变规矩。”

    说完,李隆基注视着李庆安,等待着他的表态,哥舒翰将是替他夺取大非川和九曲的依仗,就算李庆安再立下天大的功劳,他也不会因此驳回哥舒翰的奏折,这是前提,李庆安必须要接受。

    “陛下,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臣能理解。”

    李隆基笑了,李庆安的表态让他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只要李庆安接收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好商量,他点点头笑道:“这次陇右之战有功有罪,有功者,朕会给予重赏,有罪者,朕也会给予重罚,朕一定会赏罚分明,虽然在此战中,给你定的拦截功劳为第三,但你还有其他的功劳,比如火药,就凭这一点,朕就可以在战役以外对你进行额外的封赏,你明白吗?”

    这就是李隆基的折中方案了,尊重哥舒翰的决定,以陇右军为第一功劳,但又以别的借口来安抚李庆安,李庆安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沉声道:“臣明白陛下的难处,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臣还有两件事要向陛下禀报。”

    李隆基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吧!还有什么事?”

    “一件是火药,陇右之战后,火药的军事用途必然会被广为人知,

    臣恳求陛下对火药的制作进行最严格的管制,绝不能让配方外泄。”

    “这个朕知道,朕已经着令将作监和军器监管理此事,以最严格的手段控制火药的流传,李将军尽管放心,不知李将军要禀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庆安想了想便道:“还有一件大事臣不能隐瞒陛下。”

    李隆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说,什么大事?”

    李庆安叹了一口气道:“战役结束后,臣让手下收集阵亡将士的尸首,无意中抓获了两名吐谷浑的逃兵,臣得到一个消息,吐蕃赞普赤祖德赞在与臣的恶战中被炸身亡。”

    “什么!”李隆基大吃一惊,他霍地站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