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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罪’这句话说的轻飘飘,众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在交口称赞他们本领强、判决公正。
唯有刘山峰下意识的瞪大眼睛看了王七麟一眼,又当做没事似的低下头。
恰好这时候有一个老头从人群里挤出来,他跪下就冲谢蛤蟆叩头:“老神仙,老神仙你救命啊,救救我啊!”
徐大这会刚当上清官,自觉以庇佑万民为己任,他问道:“老人家您怎么了?”
王七麟看了眼天色,说道:“老人家先别说话,刘山峰,我问你!你可知罪?!”
刘山峰委屈的叫道:“大人明鉴啊,小人犯了什么罪?小人从来不曾违法违纪,一直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孝敬老子,这点村里人可以作证,全村人都能作证!”
围观百姓纷纷点头,都在纳闷的看着王七麟。
王七麟看向刘山峰,问道:“本官只问一个问题,你若能回答上来,那本官就再奖励你五十个银铢!”
“这些天你剥出来的那么多杏仁,都哪里去了?”
刘山峰立马说道:“大人问的小人不明白,小人这些天哪里剥过杏仁?”
王七麟指向柴火堆道:“那里还残留了不少杏仁壳。”
刘山峰笑道:“噢噢,原来大人误会了,那些杏仁壳是我以前剥的,这不还没有烧掉吗?”
王七麟说道:“第一,杏仁壳什么时候剥的看开口能看出来;第二,本官问你这些问题,你没有一个打磕巴,都是立马回答了,为什么?你好像预料到会有人问你这些问题啊。”
刘山峰开始干吞唾沫。
王七麟抽出妖刀插在他跟前,蹲下凝视着他说道:“你这种手腕也敢在我听天监跟前卖弄?这叫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口卖文章!”
他给谢蛤蟆使了个眼色,谢蛤蟆袖子一甩,屋子里一股旋风飞起,柴火堆里的杏仁壳顿时倒飞出来,哗啦啦的落在了地上。
刘山峰急忙说道:“这些哦、这些杏仁吗?这些杏仁我、我剥出来了,我忘了,因为这不是给人吃的,这是喂鸡的……”
“杏仁有毒,五十颗能毒死一个人,十颗能毒死一只鸡,你喂了谁家的鸡?”王七麟步步紧逼。
刘山峰慌张起来,他使劲舔嘴唇,说道:“喂得是地里的野鸡野鸟,就是现在深秋了,对,深秋了,许多鸟往南飞,我想用杏仁毒鸟,于是撒在田野里……”
“带我去田野找找看,不能所有杏仁都被鸟给吃掉了吧?”王七麟不给他机会,他一说话立马接上。
村里人愚昧、头脑简单,这也正常,他们许多人一辈子在地头和炕头上打转,脑子不太灵光。
但他们有生活经验,村里杏树多,而且都是苦杏子,这种杏子名字带苦不是说它的果肉发苦,而是杏仁苦,这种杏仁是有毒的,晒干磨成粉用来混入麦粒高梁中能毒死老鼠。
先前骂刘家三兄弟的老人惊慌的说道:“山峰娃,你最近可没有去野地里,你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伺候你爹呀,我可全看见了。”
刘家老大大惊,他冲上去拉住弟弟的手臂吼道:“你你,你将老头子给毒死了?”
刘山峰叫道:“我没有,我我怎么会,大哥你知道我,村里人都知道我,我孝顺啊!”
王七麟捏开老头子的嘴巴说道:“你们自己过来看,他嘴里还有杏仁碎末。”
刘山峰叫道:“不可能!”
王七麟饶有兴趣的问他道:“为什么不可能?”
刘山峰慌张的说道:“我爹我爹没有吃过杏仁,嘴里怎么会有杏仁碎末?”
王七麟说道:“那就请县里的仵作来给你爹开胃看看有没有杏仁,我不信他已经把所有杏仁都消化掉了。”
这下子刘山峰懵了,他跪在地上没了力气,缓缓的瘫坐下了。
王七麟说道:“你最近剥了许多杏仁,混入糖水中掩盖了苦味,骗你爹吃了下去,对吗?”
“你爹死于中毒,所以满脸痛苦,他死前应该呕吐过,你给他清理了嘴巴,所以我说他嘴里有杏仁碎,你说不可能,对吗?”
谢蛤蟆徐徐闭上眼睛唱了个喏:“无量天尊,难怪方才老道放出老头子最后一口殃气的时候,感觉这口气绵延阴冷。须知人的殃气横扼在人的咽喉处,如果是喜丧,那这口殃气顺滑淡薄。如果是横死,这口气凶猛急促。你爹这口气绵延阴冷,这是冤死!”
王七麟道:“不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同僚放出这口殃气的时候还把堵塞在咽喉里的一些食物残渣也给带出来了,我闻见了这股气中有苦杏仁味就觉得不对,又看见他嘴里的杏仁渣,我就开始怀疑你。”
“但我不相信你一个孝子会做出这种事,”王七麟黯然道,“所以我刚才问你大夫给开了什么药给他通后不利,如果是药材里有杏仁,那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可惜里面没有。”
“后来我的同僚说,你们之所以找不到铜铢银铢是因为老爷子太抠门,所以发生了鬼藏宝的事。可是我觉得不对,不管是村里人还是你的兄弟都说你爹生前答应过,等他死了就把钱分给你们兄弟,这样他为什么还要鬼藏宝?”
“然后我有了一个猜测,他应该是不想让一个人发现自己的钱藏在哪里。”
“那么他不想让谁知道呢?当然是你这个害了他性命的不孝子……”
“够了!”刘山峰愤怒的站了起来,“我不孝?我是不孝子?我若是不孝,他摔坏身子骨的这些年来,是谁伺候的他?”
“我给他做饭煮汤、给他洗衣洗澡,给他端屎端尿,这些全族都看在眼里,谁不感动?就他这老顽固不感动!”
“这老顽固以前没有好好养我们兄弟,现在残了害怕了,又想起我们了。可是他想起我们有啥用?四个儿子只有我伺候他呀,我三个兄弟顶多平日里来给他送个饭,衣服屎尿,他们管过吗?”
“结果呢?结果最后他竟然还念着他们三个的好,说我伺候的不好!”
“我回来伺候他并非是冲着他几个破钱回来的!我在县城扛大包,几年下来还赚不够五十个银铢?他偏偏觉得我是冲他钱来的!动不动就会拿钱威胁我,说我若是伺候的不好,这钱就分给我三个兄弟不给我!”
“不止如此!他还真防备我,小心翼翼的挖床脚藏钱,为了怕我发现,还把木屑吃下去。结果最后得了后不利!”
“可笑不可笑?他得了后不利,我三个兄弟更是跑的远远的,还是只有我伺候他,但他却依然不满意,我给他抠屎他竟然还嫌弃我下手太重要我去找族老控诉我不孝顺!”
“哈哈哈哈!他竟然说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刘山峰已经有些疯狂,他仰天大笑,笑罢阴狠的一咬牙:“那我就让他看看不孝顺的孩子什么样!”
屋门口顿时鸦雀无声。
族老和几个老人全呆住了。
刘家三个兄弟也黯然失色。
徐大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是我,我早就走了,何必留下受这鸟气?”
王七麟说道:“其情可悯,其心可诛。怎么判罚由族老你来和知县老爷决定吧,本官会将案情如实禀报贵县。”
他看看天色,急匆匆的想出去继续往北走。
书生失踪案的线索才是重中之重!
这时候先前出来喊冤的老头又扑了上来,拦住他跪下便磕头:“官老爷救命!神仙救命!”
老头蓬头丐面、浑身衣裳破烂,往前一靠一股羊骚味扑面而来,他哆哆嗦嗦的喊道:“官老爷、老神仙救命,我被一个四交道鬼给缠住了,这鬼要拉我去给它替死,它好去阴间转世投胎!”
王七麟顿足道:“徐大你留下听听他怎么说,道长你随我向北走!”
老头喊道:“官老爷别往北走啊,北面有个四交道鬼!”
四交道鬼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鬼,不像吊死鬼、饿死鬼、水鬼那么常见。
这种鬼是因为有强盗生前拦路劫掠犯下罪孽,死后如果逃脱了阴司制裁,就会游荡在路上成为四交道鬼。
强盗们活着时候凶残,死后也不好对付,所以四交道鬼危害比较大,它们会游荡在各处交通要道的阴暗或危险之处,白天的时候本领小,只会用鬼遮眼、鬼打墙这种把戏来戏弄路人。
到了夜里它们就嚣张了,会迷住一个人在路上转圈,然后等有马车牛车之类到来,它们就会迷了马眼牛眼驴眼去撞死人,以收取亡魂进行修炼。
一听北方有四交道鬼,王七麟琢磨难道书生失踪案还能跟四交道鬼有关?于是他抓住老人问道:“好,那你与我说北边怎么回事?”
老头慌张的说道:“我姓易,靠牧羊为生,所以熟识我的都叫我放羊老易,不过以前我是放牛的,后来放羊了,我现在是个孤老头子,全靠放羊养羊过活,平日里赶着羊四处走,到了哪里算哪里……”
王七麟看看天色,和蔼可亲的说道:“老爷子,咱能不能说的麻利点?”
老头说道:“娃子,不是,官老爷,你听我仔细说,有鬼啊!四交道鬼!”
“你说你说。”
老头说道:“就是前些日子我来了这边,然后这里荒地多草多,我想给羊贴秋膘。然后昨天子时我听见羊群咩咩叫,以为有偷羊的贼,于是就赶紧出去看,结果我看见了一个鬼!”
“我在路口看见一个四交道鬼!”
“那鬼跪在路口,然后天上飞来一个厉鬼,四交道鬼向厉鬼求解脱,厉鬼告诉它说天亮后等到正午,会有个穿白褂子的青年骑着马从从南走来,青年到时候昏昏欲睡,你藏在路口把他从马上推下去,这样马受惊往前跑,他突然摔下来,一定能摔死他!”
“我知道这事后心里不得劲,一个好青年怎么能就这么让鬼给害了命呢?于是我赶着羊去了南边路上,果然到了正午有个穿白褂子的青年骑着大马跑来,他当时低着头快睡着了。”
“我赶紧把羊群赶到了路上,然后这马受惊停下,青年清醒过来,然后他没有再昏昏欲睡,骑着马过了路口……”
王七麟含糊的说道:“本官明白了,那本官待会就去路口灭了那四交道鬼!”
放羊老易跺脚道:“大人啊,不是这么回事!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又碰见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饿晕了,我喂他吃了块干粮把他救醒,老道士醒来感谢我,说我印堂发黑被鬼给缠上了,一定是惹了鬼。”
“他给我手上画了一个掌心雷,说要是鬼出现,就用这个雷拍它。不过拍不死它,只能炸它一晚上不敢再跟着我,然后让我往这个村里跑,说这村里到时候会碰到高人,高人能灭这个四交道鬼!”
谢蛤蟆道:“等等,你把手给我看。”
放羊老易举起手掌给他看,手掌心里写了个黑色的字:雷。
挺讲究的,雷字外面还画了个圈。
谢蛤蟆苦笑道:“小老弟,你让人给骗了,无量天尊,这哪是什么掌心雷?这就是用墨笔写了个字罢了,这人真是,要糊弄人好歹写个朱砂字,竟然是个墨水字!”
放羊老易坚定的说道:“绝不可能,那道士是个高人,这就是掌心雷,昨晚那四交道鬼来找我来,我一掌顶上去,它身上就爆炸了,被炸的晕倒在地,然后我连夜跑来了这村里,然后我今天碰到了你们,你看,他绝对是高人啊!”
谢蛤蟆道:“可这就是个普通墨字!”
王七麟凑上去嗅了嗅放羊老易身上,除了羊骚味还有很淡的硝烟味。
于是他说道:“大爷,你有没有想过昨晚爆炸的不是掌心雷,而是那个四交道鬼在身上放了个鞭炮,你一举手他就点燃了炮仗?”
放羊老易说道:“它在身上放鞭炮作甚?四交道鬼还会放鞭?”
王七麟无奈了,说道:“什么四交道鬼!它是人假扮的!你就没有想过,那四交道鬼、骑马青年和道士都是冒牌货?是人假扮了分前后来糊弄你的?你想想啊,你碰到的道士会掌心雷这种道法,他怎么还能饿晕?”
放羊老头一愣:“他们假扮了做什么?寻我开心?”
王七麟叹气道:“把你吓跑,然后偷你羊圈里的羊啊!”
放羊老头彻底愣住。
然后转身往外跑。
王七麟将刘山峰交给族老,也跨上马往北跑。
谢蛤蟆让放羊老易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共跨一骑。
跑出去顶多六七里地,他们前方又出现一个村子,放羊老易哆嗦着手指向村外一座破宅子道:“那里、就是那里,我这几天就带着羊住在那里了,完了,羊没了!”
王七麟看到村子心里更郁闷,道:“徐爷你继续往北走,路上碰到什么人、遇到什么村都记下,我跟道长先在这个村查一下。”
徐大点头,扬鞭而去。
两人骑马赶到破宅子,破门被卸掉了,见此放羊老易便哭了。
可是他们进门口一看,满院子都是羊,头羊站在门口挡住羊群出行的路,其他羊都呆头呆脑的趴在地上。
放羊老易一下子笑了,他搂着头羊数了数,高兴的说道:“六十七个羊,木麻达!”
王七麟纳闷了,他和老道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小问号。
“怎么回事?那不就是偷羊的套路吗?”
“无量他个天尊,怪了啊!”
老道士让放羊老易举起手给自己看,拽着胡须琢磨道:“难道这还真是什么掌心雷?不应该啊,老道士怎么一点灵气没感觉到?”
王七麟问道:“昨晚四交道鬼来这房间里了?”
放羊老易这会有点不信任他们了,撇撇嘴嘟囔道:“你们大师说的那劳什子高手,我得走了,不在这里了。”
他挥舞小心翼翼的用一条布缠住手上的‘雷’字,挥舞鞭子带着羊群离开。
头羊强壮威猛,双角笔直如剑,双眼有神、肌肉发达。
谢蛤蟆看到后说道:“老人家,你能不能把头羊卖给我们呀?”
放羊老易警惕的看着他一眼,赶着羊赶紧走,一边走一边嘟囔:“不是什么好人。”
王七麟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跟他纠缠,见他主动离开便没过问,他进入村里,调查村里有没有与书生相关的情况。
还是很失望,没有任何异常,就是族老的儿子看到听天监上门打听跟读书人有关的事,他哆哆嗦嗦的跪下承认自己跟乡里私塾的先生有一腿……
但这跟那六十四个书生没有关系!
王七麟捋了捋,这次来桂花香倒是碰上不少事,可关于杨左和冯亮的死亡信息却没查出什么来。
王小宝说出了杨左和冯亮的名字,却与两人没任何关系。
倒是知道了另外失踪的六十三个书生还没死,也知道了二娘子鱼汕汕身上果然有古怪,而且这古怪与她阴魂相关。
他们汇合徐大返回乡里,徐大很生气,说道:“要不然咱今晚再去阴间转转?那阴差糊弄了咱们!”
谢蛤蟆摇摇头道:“不去了,走阴不是好事,你们两个能安然去一次已经三清道祖保佑了。”
徐大道:“嗨,阴间有啥好怕的?就一条跟墓道似的路,路两边有升仙图和辟邪图之类的壁画……”
“阴路上哪有壁画?没有壁画!”谢蛤蟆说道,“阴路两旁是仙灵庇佑和万鬼横行啊!所以我才让你们不要脱离符光范围,不要乱走!”
王七麟和徐大对视一眼:他们当初看到的不是壁画?
徐大心顿时拔凉拔凉的:他昨晚被一个狰狞的鬼脸吓到了,还以为是壁画,冲那鬼脸吐过唾沫……
他们又在桂花乡待了一天,谢蛤蟆教武大三练五郎八卦棍,徐大去跟王氏交涉让他们搬迁祖祠,王七麟则在思索案件。
这里没有查到很有用的消息,他决定回去换一条路走,直接去死掉的书生冯亮家里,从他身上做切口。
歇息的时候,武大三找了过来说道:“七爷,我现在跟着您混了,因为世人视我为草木,唯你见我如青山……”
“等等,你它酿说什么胡话?”王七麟听了前半句觉得没问题,一听后半句懵了。
武大三说道:“这是我刚才请教徐爷,徐爷教我说的。”
王七麟心口窝疼:“别整虚的了,来点实在的,有话说话。”
武大三说道:“就是我跟你混了,七爷,所以有什么事我都跟你直说,绝不隐瞒。”
王七麟点点头,武大三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七爷,我阿三曾经在府城衙门里混过,虽然是个不入流的皂隶,但衙门那地方消息流通,所以我知道一些小道消息,我说给你,你自己琢磨一下,可能有些是假消息。”
“说。”
“我首先从杨铁尉开始说起,杨铁尉此人手段强硬且霸道,他性情冷酷无常,所以很早就得罪了武家,然后双方便势不两立,他任职平阳府五年,平阳府中衙门与听天监便势不两立了五年。”
“可是我听过一个消息,其实杨铁尉并没有真的与武家闹翻,他明面上与武家为敌,暗地里,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