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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夜好像从来没有暖和过,自从她走了。李诚看着身边熟睡的二皇子,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他的母亲在一月前离开了他们。“这孩子,真的很像他母亲。你看,这眼睛,这小嘴。”李诚眼中泛着湿润,帝王的尊严让他终究不能放肆的任眼泪滑下,只是泪在打转,转出了他心里的悲伤。林默语,负手而立,站在窗边凝望着一轮弯月。他能体会此刻李诚心里的悲伤绝望,因为十年前他爱的女人成为皇后的那一晚,他也是如此的痛苦。他们是兄弟,至少现在是。所以李诚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给林默语看,所以林默语愿意倾心聆听这个霸占自己女人的男人的心事。此刻的他们,都很孤单,曾经被权力充斥的内心一下子被腾空了。
同一年,皇后生下了两位皇子。三皇子早夭,只剩下四皇子。据说四皇子出生之时,天际闪出一道奇异的霞光。因为是皇后所出,李诚赐名文邕,并立为太子。右丞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却没料到,从这一刻起,李诚不会再受任何势力的控制了。
短短的四年之间,李诚扶植了一大批有才之士分布各个职位。在林家的资助下,李诚大力发展农商,控制了天下一半的钱庄收入。国库殷实,百姓安居。慢慢的,右丞的势力被掏空了。很多跟随右丞的官员倒戈示好林默语,林默语也在朝廷上开始暗中打压异己,右丞已经是个空壳了。
自此,天下归心。李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代霸主。
“八年了,又是一个八年。”李诚深深地看向了林默语。
“今日已经不同于当年,普天之下,没有可以再动摇你江山的人了。”林默语还是那么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他内心里青史留名的野心都是别人的污蔑。微微挑起的嘴角,这笑,那么值得画上一笔,永远的铭刻在竹简之上让后人敬仰。
“还有一个人,他始终是我不能遗忘的威胁。”李诚摆弄了一下袖口,袖口上的那只金龙眉目生辉威严如他。
林默语低下了头,还有平西王,是的。平西王在漠北深受边关百姓爱戴。传来的消息说有很多有志之士不远万里投靠平西王,如此一来,即便平西王没有野心,可是功高震主依旧是个隐患。微风阵阵,凌虐着冰冷的帝王内心。突然地,林默语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疲惫。
李诚总把右手藏在袍袖之中,他不希望身边的人看出他的心思,而他的心思就藏在右手之中。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只羊脂玉玉环,凝乳般的质地,就像那沉重的心思。
听政阁
这是李诚为几位皇子专门设立的宫殿,请了当今最有学识的名儒讲经说道。同时还让人教授皇子们武艺兵法,期望他们各个都是全才。大皇子李穆性情温柔,风度翩翩,而且最是用功精通琴棋书画,这与林默语倒是极为相像。所以林默语也就毛遂自荐当了大皇子的老师。林默语出身世家,学识渊博,最喜欢舞文弄墨的。因天下太平,朝上也没有什么大事,遂经常带着大皇子李穆游湖赏景吟诗。林默语更谙熟医道,随手也就指点给了大皇子李穆。师徒二人也倒乐得自在,好像游离于朝廷之外。
林默语知道,皇帝近来将自己的一部分权力分散给了江彦和夏楚二人,这其实是一种警告。林默语手上的权力太大了,右丞被架空之后几乎所有的朝臣尽归林默语所管,虽然林默语与皇帝情同手足。即便是手足亦能如何,平西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所以他慢慢的脱离权力的中心,希望以此消除皇帝对他的猜忌。
长安城城郊,落日湖湖畔。
一座装饰淡雅的画舫随着湖水的流势缓缓而行,船的最前方,林默语身着水蓝色长衫目视前方。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云淡风轻。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只见这少年身着织锦的短打背着个手站在了林默语身侧。林默语身负卓绝的武功,自然对周围事物特别灵敏,早就察觉少年的一举一动。
“穆儿,跟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林默语伸出右手指向前方。
那是一片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田野,没有可以用来赞叹的景色,只是了无人烟多了几分凄凉空旷而已。少年,也就是大皇子李穆,看了看身边这个如风一般潇洒旷达又俊美的男人,跟随林默语学书有些时日了,但李穆总觉得好像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男人。正如此刻,李穆猜不透林默语心里所想。李穆不由自主的说道:“好像幅画,在这深处应该会有人家,男人耕作女人织布,旁边会有个孩子。可能还在哭闹。”
林默语笑出了声,回问道:“穆儿,这是你看到的么?我怎么看着这里只是片凄凉的田野呢?”林默语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好一阵唏嘘。像他父亲一般城府极深的帝王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儿子。
“这是穆儿心中所想,仅是所想。”李穆叹了口气,他才十七岁便看惯了宫廷斗争。他的出生是个错误,这是他母亲如妃告诉他的。他们娘儿俩在后宫受尽了欺辱,直到他十岁被送往听政阁受训。可是每次去看母亲之时,总发现母亲被下人冷言冷语的说道。他发誓一定要让母亲过上最好的日子,所以他要争上一争。
“你想当皇帝么?穆儿?”林默语突然问出了口。李穆一时间愣了神,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林默语,他想!林默语紧紧闭上了眼睛,他喃喃道:“穆儿,你要知道帝王的悲哀和残忍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当权力到达顶峰,当野心日益膨胀,人生也就变得更加虚妄。那个时候,兄弟手足根本不值一文。”他顿了顿,继而睁开双眼凝望李穆,又道:“穆儿,你可知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带着她远离长安远离权力,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样生活在一起。我好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至亲尚可谋杀,我,又算得了什么?”林默语眼中滴下了泪,这泪混合着血,融进了落日湖的湖水之中。自从他决定慢慢远离权力中心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野心勃勃的林默语了,他,正如刚才所言,很累。累到没有办法为自己坐在龙椅上的结拜兄弟办最后一件差事,谋害平西王。
这一夜,林默语醉了。他说了好多的话。多到身边的李穆根本听不懂。李穆只记得那时的林默语就像一只受伤的老虎自己舔舐伤口,那么孤单惹人心疼。自李穆有了记忆以来,林默语是除母妃之外第一个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在李穆心中林默语似乎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李穆在船上斜靠着横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间内,侍女在一旁照料着。他努力回想昨晚在画舫上林默语说过的话,只记得一句:“假若有一天师父不在了,穆儿你记住,不能去打听。尤其是不能向你的父皇询问,要当我从不曾存在过一样。”为何师父会这么说?没等李穆细细想来,侍女便提醒,时辰到了。是时候上朝听政了。他们满十五岁的皇子都要上朝,只是听百官上奏而已。李穆整理好衣冠,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大殿下形象。
在朝上只得知林默语被派往漠北迎接乐安的使者去了。乐安是漠北一带的国家,谈不上弱小谈不上强大。一向与我中原交好,希望以此得到庇护。今年乐安国王送来国书,将乐安的大公主作为礼物赠送给皇帝陛下。但乐安这等漠北蛮夷小国,何至于用林默语亲自出马迎接呢?李穆心里好一阵犹豫。但是他知道,不可以问,更没人会回答他。君王的心思不是谁都可以猜测的。
一年之后,林默语迎回乐安大公主。平西王也回朝了。大公主被立为乐昭仪。林默语自回来之后一直告病在家不曾上朝,李穆几次探访均被拒绝。直到那一天。一切的一切,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