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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穿戴着代代相承的鳄皮祭袍,头顶长羽礼冠。
这些个靓丽羽饰,皆为极乐鸟身上艳翎所制,每一缕华光绚彩,均意味着生命猎获。
是时,赤纹氏族的五十余名树蛙人正群聚在河岸周围。
他们背上除普遍性的绿色纹块外,还多出几缕赤色条斑,此乃氏族享名的缘由。
“自然之乳,哺育大地,自然之慧,普传众愚……”身为主祭的蟹,双手挥舞着一根芦苇杆,歌颂苍生万物。
每完成一段咒舞,她就从女儿蛛手中接过另一根植株“法器”,开启另一段舞蹈。
在树蛙人狭隘的认知观念中,体悟到自然之心的德鲁伊是沟通他们与自然神伟力的桥梁,亦是上苍赋予的领头人。
整个赤纹氏族,除族长蟹和充任助祭的蛛外,仅余下一名垂垂老矣的德鲁伊。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树蛙人的危机意识衍生强烈,因此对祭祀的热情要比往昔更为浓郁。
他们渴求上苍,渴求自然神,能多赐予树蛙人一些关爱,引领多一些树蛙人感悟到自然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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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而生,植木速长,自然恩惠,我归树葬……”苍凉的歌喉伴随沉沉木鼓,敲击在每一个参与者心头。
这一腔唱词,基本道尽了树蛙人平生——他们的分娩很独特,是在水中;主要的食物来源是通过渔猎,荤素交杂;每当一个树蛙人衰亡,它们就会被安葬在掏空的树洞里,用胶泥封口,象征与树同归。
完成七植法器的祭舞礼仪后,芦哨声骤然停顿。
接着,一头生鲜捆绑的水豚被架上木排,置于河滩。
“走!”女族长蟹用水杉木杖搅乱镜泽,召唤来她的动物伙伴。
哗哗声响起,一头巨蛙忽然浮出水面,它用胜似浮萍的宽敞脊背托起踏足河川的蟹,后肢交叠着向水流深处蹬踏。
同时,几名树蛙人蛮斗士在蛛命令下,将载有祭品的木排使劲推入河川。
水豚仍低调哼哼着,它近段日子还算过得不错,被树蛙人圈养得膘肥体壮,连托运木排都不堪承负,半沉半浮入水中。
“奏乐!”母亲离开后,主导祭礼的蛛迅速下达命令。
她已初步感悟到自然之心,但尚未决定同何种生物构筑起自然纽带,是故依旧驻足岸上。
除少数地位较高的司乐者外,其余树蛙人均已跪伏地面,他们以最虔诚的仪态举手过顶,掌击,再五体投地,接着又抬举双手,再掌击,重复五体投地。
对水泽女仙的供奉典礼完成前,他们将循环往复该动作。
此时,巨蛙已用前肢推进着祭品木排,慢慢深入河流中央。水豚也仿佛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大声哼哼起来,并且越叫越急。
突然间,河中央冒出一股不正常的浪卷涛涌,随即一个如梦似幻的窈窕身影骤然呈现于雾霭茫茫间隙。
“女仙殿下……”哪怕接触过十数次,甚至有幸一睹真容,但蟹仍同起初时一样,不敢直面这位梦幻般的完美化身。
她唯恐瞻仰太多超凡魅力,会导致厌恶自身的丑陋容颜,恨不能羞愧自杀。
有些美丽,可以超越种族;有种魅力,是能改变人心。
显然,水妖精就是其中之一。
“是蟹吗?”清冽如冰泉般流淌的纯净声音透过水雾,舒畅灌注进树蛙人心田。
“对,是我,女仙殿下……”蟹趴在巨蛙背上,垂首应答,“我们赤纹氏族又同往昔一样,恳请殿下接收我们的礼贡,希望您的美丽,永远照亮这片水域,希望您的恩惠,久久与我们同在!”
“呵呵,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呀,蟹!”欢愉的轻笑,堪比仙音伦乐般缠绕灵魂,将蟹的魂魄引向天空,轻飘飘般脚不着地。
“好吧,礼物我收下了,不过有些事情,我要嘱咐你帮我去办……”
细细呢喃中,蟹的脸色陡然变化,她像是畏惧,又仿佛难以置信,以至于惊慌失措。
“怎么,你不愿意?”水雾后的纤细人影稍带几分不悦口吻。
“不不不!只是……”蟹的脊背上渗出一条条冷汗,她口舌僵硬着问,“只是一定要这么做吗?可否……”
“你不愿也就罢了,我不逼你……”雾网中的水泽女仙幽幽叹气,像是很失望。
“不,我只是,只是……”蟹感觉嘴巴里那条灵活能捕捉蝇虫的舌头,犹如中了毒针蛰刺,麻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罢了,一切选择都在于你,我走了!”冰泉声,似比来时更清冷些。
当雾气散去,一直哼哼的水豚连同木排早已不知去向,仿佛被挪移至另一个空间。
蟹同过去一般,顺利回归陆地。
族人们感到很轻松,因为水泽女仙又一次接受了贡品,这代表她愿意继续履行契约。
唯独浑浑噩噩的女族长,在晚宴上屡屡犯下错误,一脸魂不守舍模样。
在场时蛛勉力维系局面,等回到家中,她立刻询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祭祀出了问题?
蟹惨然一笑,她望着身高与己相仿的女儿,无言摇头。
接着,树蛙人女族长又似定下决心,向蛛确认:“你是否想要一个异常强大的动物伙伴?”
“异常强大?”具有胭脂红瞳彩的树蛙人少女斟酌了一小会,方缓缓点头,“谁不想自己的动物伙伴更强大呢?我既然要担负起整个氏族,自然希望同自己建立起纽带的生灵越强大越好……”
“那么……”蟹紧抿着扁平开阔的嘴唇,一脸痛下决心表情,“那么你觉得一条未成年森蚺是否足够强大?”
“森蚺?”蛛膝盖猛一蹬踏,外漏出心中震惊。
如果说帝王眼睛蛇是最可怕的陆栖鳞蛇杀手,那毫无疑问,森蚺必定是当之无愧的水栖蟒怪。
它凶悍,伟健,冷酷,粗硕的肌肉就仿佛铠甲一般,披挂在长度近40尺的刚毅骨骸上。
那些个短吻鳄在横行霸道的森蚺面前,无异于肉鸡碰上草原狼,下场无一不沦为食材。
倘若能有一条未成年森蚺做动物伙伴,那绝对是德鲁伊梦寐以求的佳话。
“森蚺,我可以吗?”蛛在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很清楚自身的能力局限,德鲁伊首先要同动物对象建立起有效沟通,然后才能进一步缔结牢不可破的自然纽带。
该过程绝非单向选择,而是一种双向选择。
尤其针对树蛙人这种弱势类人群体而言,傲慢的森蚺压根对他们不屑一顾,倘屡次三番打扰,恐怕下场只会是葬身蛇腹。
“要是水泽女仙出手呢?她能保证你不被森蚺伤害……”
母亲的话,震动着蛛胸腔内那颗蓬勃跳跃的心脏,她先是一愣神,紧跟着又激动到有些茫然。
自己能做到吗?能够同森蚺建立起沟通吗?
蛛很想决绝地承诺:“能!”,可她的自然本心却提醒着树蛙人少女,一旦她应承下来,万一又做不到,那……
“我,我不清楚……”惆怅的蛛亦陷入同母亲相仿的浑浑噩噩状态。
利益太大,大到让人甚至担心自己能否下咽。
“去吧,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蟹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心思交错混乱,难以权衡其中的利弊。
“是,母亲!”蛛闭合眼睑,恭敬着行礼退下。
同女儿清澈的晶瞳相比,蟹的瞳彩隐隐有些黯淡,彰显出年龄递增的浑浊。
是赌,还是不赌?树蛙人女族长就此事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次日凌晨,着实合不拢眼的蟹套上草鞋起身。
草鞋是采芦苇茎叶编成的,既轻便又结实,每个树蛙人打懂事那天起就会学着编织出一双属于自己的草鞋。
踩着自己编出的草鞋,总感觉格外舒适合脚。
甚至于,就连年轻树蛙人男女谈情说爱,也往往从传递草鞋开始。
对了,我有多久没亲手编草鞋了?
蟹思索一小会,才发觉近几年的草鞋都是女儿蛛为她编织的。
于是,她搭坐在高脚屋边缘,取来晒干的芦苇茎叶,细捻慢揉着体验编织过程。
蟹与蛛母女仍有充裕时间抉择,但是个别树蛙人,她已经老得快没有时间了。
萤从睡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眺望着越来越朦胧的世界。
萤很老了,有56还是57岁?总之她老到常躺床上,据说连归葬的天然树洞都被她女儿早早准备妥帖。
所有树蛙人都明白萤会死,但是惟独萤——她真的不想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萤见过死亡,她从12岁成年,17岁订契花豹幼崽后就不断见证死亡,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死去。
“死去的人很丑,很臭!”萤悄悄对自己说。
她不想变丑,变臭,可她无法逆转时光之轮。
萤在一天天衰老,曾经光洁润泽的皮肤开始起皱,松弛并形成枯萎的鸡皮;她的大眼睛,过去一直为众多雄性青睐,可现在却昏花到看不清十数尺外。
佝偻,虚弱,衰老魔法正一天天将萤的灵魂从这具渐朽躯壳内拽出。
于是,萤开始祈求自然神,请求大自然的全能来赋予她青春,赐予她长生。
神没有回答,也或许是祂不屑回答。
萤死心了,她颓废着静候死亡。
但是一个莫名声音突然插入萤的思维,告诉她其实路并没有走到尽头,她仍有机会活下去,恢复青春!
真的吗?萤挣扎着起身,她引导自然魔法灌注,让老迈无能的身体短暂恢复活力。
一个念头,萤招来了自己的动物伙伴。
那是她最初订契的母豹的孙女,也或许是曾孙女,人年老了就容易泛糊涂,记不清往事。
萤趴在豹子背上,让它驮负自己往村外走去。
因为那个神秘声音在呼唤着她过去。
此刻,太阳仍未开脸,星光与月光投诸密林,仿佛水墨渲染出的鬼怪假面。
可在萤靠近后,孤单的墨染似乎活了,从层层幽暗中娴静走出一位佳人。
“真美……”萤感慨着。
哪怕看不清晰,但熟悉的窈窕身形依旧证明,对方曾是她仰望愧俯的水泽女仙。
大自然仙精的美,难以用语言来描绘万一,不过萤向往的也并非是这份绝美,而是传说中水泽女仙拥有的不可思议的神秘魔力。
曾有点滴传闻,水中女仙们共同构筑出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永恒乐土,她们在那里永享欢乐时光,并且只邀请她们相中的人进入。
萤也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受邀者。
“你的期盼,我听见了……”空灵如夜星般的语句,从佳人口中轻吟。
“但是……”她稍稍加重音阶,“我们从不欢迎邪恶者,或与邪恶同流合污的庸俗者加入!”
“邪恶?”萤晃了晃有些迟钝的脑子,“是……是指那头邪龙?”
完美无瑕的水泽女仙就这么静立着,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她没有说一句话,吐一个词,但姿势与表情皆默默鼓励着萤与她自己认定的邪恶目标划清界限。
“我……可是我们战胜,战胜不了邪龙……”萤痛苦着低下头。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她却没有能力伸手。
“不,不需要你去战胜……”被树影遮蔽的佳人容颜,悄悄倾诉出一段密语。
而这段密语,重新点燃了一位老树蛙人的求生欲。
“我会办到,一定办到!”望着袅袅离去的背影,萤撕心裂肺般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