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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走过一回远路,回来便有向伙伴炫耀的资本,因为每一次走远路回来,都有伙伴不曾见过的新奇的人和事,从我身上倾出,哪怕有时就是那么一片树叶或是一句顺口溜,也能让我称心满意。渐渐地,我便认为远行必定是自己亲自去到一个从未去过而离我生活原点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认为我们学会了走路,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某一天我们能够远行。所以,在人生中,每一次离开生活的原点,我们都将准备来一次远行,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的第一次远行,我并不记得是我走过多少人生岁月的哪一次,也不知道是用时间来判断,还是用距离来丈量怎样才叫远行。只是从父亲那里听到一些关于自己远行的零星事:七岁的时候,我用我孱弱的身躯向父母亲证明了我的毅力,从家里不用父亲背而徒步行四十多里崎岖不平的山路到舅家,后来赢得了表兄表姐们的一致夸奖,我想他们就把这次当作我的第一次远行了。只不过岁月磨去了我儿时的记忆,至于我是如何那般地走了过去,对于我的人生,那就成为了一段谜,但我想还是把那一次就当作我的第一次远行吧。
长大些了,为了走出农村,改变自己的命运,我选择了远行,不管路有多远、多艰、多难走,我是不曾放弃过,因为我知道,一旦放弃,我的生活便可能变得毫无意义。那次远行是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我已是一个懵懂少年了,从没走出过乡村的我,为了能够读上县里重点中学,竟在七月的一个下午走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乡村,去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父亲担心了一晚终于不放心跟着到了县城,可是他的担心也是徒劳,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到来。回到家后,父亲跟我说起他的不放心,我还笑父亲的多此一举,我认为自己已经长大,离开他们是迟早的事,父亲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谈起他的担心,而我却在父亲面前描述自己远行的收获。我说,我看到了在家乡不能见到的东西,奔腾的江水冲出群山的怀抱,洋洋洒洒地一泻千里;高楼大厦沿着江边矗立,蓝色调玻璃大窗反射着阳光,礁石摇晃着碧蓝的江水,幽幽地荡漾着群山的倒影我站在桥上,试图寻求一种解释,丢一片树叶看能否掉落江中,风掠过我面颊时,落下桥面的树叶便不在了踪影,我就惬意地再走到桥的另一边,向江面洒下我手里的所有树叶,把我对新奇事物的理解以童心来阐释,我便找到了远行的感觉。当我向伙伴们讲起这次远行的经历时,伙伴们都向我伸出了赞美的大姆指,我有些明白了远行的好处,也是这一次远行,让我体验到了更多,而令我努力读书,把能远行当作自己的目标追求,以期能去更远的地方的观念的产生,还是在父亲送哥哥到武汉上学回来之后。
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陪着哥哥去了一趟遥远的武汉,并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亲朋好友、邻里父老都来跟父亲淘见识,而父亲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沿途的见闻,让我这个最远只到过县城的孩子觉得外边有这么广阔的世界,自己也应该去闯荡一番那属于我的世界,于是在心里暗下决心,有一天,我要去远行!
高中三年,我一边读书,一边绕着学校穿镇过乡,感受一些自然山水的美,安抚我浮躁的心灵。梦想远行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我默默努力,向目标靠近,最后自己走出了一条路,一条能让自己实现远行的路。在这条路上我不但实现了自己人生中的又一次远行,让自己的身躯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而且也让我懂得了人生更需要思想和心灵的远行,随时准备让自己的思想和心灵去远行,才会让我们人生更有意义。
自己终于实现目标,能够背起行囊去远行,沿着乌江顺流而下汇入长江时,我不禁感叹长江的恢弘与博大。脑里却又突然冒出庄子秋水里河伯那一句“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自己之前以为能远离自己生活的原点,便叫远行的观点,以为远行含义尽在于此,一如河伯的自喜“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而其实不然。海神与河伯那一席对话顿让我明白河伯之语:而我确如河伯只囿于只我的狭隘意识里。庄子就在突然间走进了我的思想和心灵,我想,或许不是我在远行,而是庄子在远行,以至于他的思想穿越了时空,而我似乎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碰见了他。
我于是就在乌江边上看长江,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从容与淡定,看巴渝大地,荆楚雄风被“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苍茫与辽阔,看“欲寄两行迎尔泪,长江不肯向西流”的无奈与惆怅。我作了人生第一次思想和心灵的远行,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大学几年里,学着走进孔子,了解墨子;读读古史,念念词赋;探哲学大义,求思维精妙,虽是不成大器之举,然心灵却得以慰籍,思想得以洗礼,生活由此与“乐”相处,人生便觉“希望”长随。
又一个七月的一天,我随着系里组织的三峡移民考察小组,沿长江顺流而下。看到沿途各县紧密锣鼓地开展着移民工作,而移民工程的艰辛与困惑,一如那炎炎烈日煎熬着三峡的民众。在考察中,我深深地感受着那些移民内心的徬徨与忧虑,体验着他们告别故土而远走他乡的那份依恋与无奈,他们的即将远行是我无法相比的,但正因如此,我更加远行对于我的意义。移民,我们无法每一地都能去到,但我们尽可能地去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去安慰他们。很多时候,他们反而给我们讲对于大家(国家)和小家(每个家庭)的关系孰重孰轻,那些个人的苦与痛,艰涩与无奈,离乡背井的不舍与故土情节的纠结,都不能阻挡整个国家、民族前进的步伐,并以理解与宽容融于国家的需要里,令我自愧不如。在他们身上,我从新认识了中国人民,中华民族的血液里流淌的精神与品质,我深感我身在远行心亦在远行,在我懂得用心灵去远行时,我的生命就不再孤寂。
许多年过去后,我再次翻出那一次次远行的记忆时,我的心都要去细细地把住心灵颤动的脉搏。
用身躯去远行,是一种境界,达到这一境界的人要克服旅行途中的艰难困苦,也终有疲倦的时候,常人多不能达到这一境界;用心灵去远行,也是一种境界,达到这一境界的人可以超越时空,忽略地域疆界的束缚与羁绊,如果你愿意,就用一生去远行,也不必顾忌什么,哪怕你是一个常人。
又一个七月之后我已身为人师,我就告诫我的学生说:
自己的一生,如果你不能用身体去远行,你也要用心灵去远行,不因为你是一个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