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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六二八年二月四日,是崇祯元年农历除夕,五源谷里的汉人自然也要热闹一番。,董学普给里家家户户发了红纸白烛,让各自做起灯笼悬挂。到了晚上,谷里一条主干道就被灯笼挂满,把路上照得豁亮,远远看去倒如天河一般,煞是好看。几个纺织组的妇女都穿了过年发的新衣服,站在门口闲聊,其中一个张姓姑娘道,“总算把我们屋的灯笼做好了,这灯笼亮是亮了,倒没有府城老爷家的精致好看。”旁边王姐便笑着拿手戳她,“你个丫头,在府城讨过几天饭,就看不上自家炕头了?那府城里的灯笼再好看,你要摸一摸,还不给那管院子的凶神追出来打!不像这谷里灯笼,都是我们自己的,你要高兴,挂在道上,你要不高兴,取下来放屋子也成。这人家的,自家的,是大不一样的。”旁边被唤作兰姐的青年妇女听了这话,笑着说,“王姐过了年,怕就要升到高级民户吧,到时候要从宿舍里搬出去,收拾自家宅院了。”王姐听了这话,脸上笑成一朵花,旁边张姓姑娘可怜巴巴地说,? “到时候不能和王姐睡在一起了。”王姐摸了摸张姓姑娘小脸,说,“傻丫头,难道你还跟王姐睡一辈子,咱女人家迟早都是要嫁人成家的,就是头领说的那个什么来着,相夫教子!你还能躲在闺里一辈子不成?”旁边那兰姐见张姑娘眼圈一红就要流眼泪,赶紧说,“今天李姑娘几个成婚,头领们赐了喜酒,这是喜上加喜,我们赶紧看热闹去,别错过了。”便拉着二人往谷里走。
几个妇女到了那小礼堂,见礼堂外面空地上摆了十几桌酒菜。要在大明朝其他地方,这满桌的鸡鸭鱼肉怕怕把一般的百姓要馋死了,但五源谷的居民,顿顿有鱼肉,也就不显得稀罕。倒是放在中间的干净瓜果,谷里少见,早已经被一抢而空。这时桌上没坐着几个人,人都围在礼堂里面,还有挤不进去的站在门口张望。几个妇女挤不进去,看不到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兰姐就帮张姑娘抽了张凳子,放在那礼堂门口,让张姑娘站上去看。张姑娘刚站上去,便大声叫道,“哎呀王姐,他们披着红布站成一排了。”话音未落,就听到礼堂里面一个汉子声音大声叫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兰姐纳闷,“他们高堂怎么个拜法?”张姑娘说,“高堂拜的是右首五个头领。理想|”王姐便说,“头领们当真是我们衣食父母,合该这样。”那兰姐是个细心的人,又问张姑娘,“那左首坐得是什么人?”张姑娘说,“坐了五个黎人。”,这话倒把外面几个妇女吓了一跳,想起小南关那天满山的黎人尸体,四下里各自对望,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声爆响从身后传来,几个妇女吓得缩着身子就往礼堂后面钻,跑了几步才往身后看了一眼,却见一大片烟花爆竹在礼堂前面小校场燃放出来,冲天的花火把山谷都映得通红。礼堂里的新郎新娘都被“同事”们哄笑抬了出来,几个毛手毛脚乘机在新娘身上吃了几下豆腐,人群一会就涌出了小礼堂,在外面的校场烟花下面闹个不停。
几个黎人也跟着五个头领走了出来,走在庞宁旁边那一个,就是龙头寨的新首领王其男,再旁边还有大岭峒主王应乾,落洒峒主符那恩,以及两个峒里长老。大岭和落洒两个峒都是昌化县南边人丁兴旺的大黎峒,素来和龙头寨交好,离五源谷倒是远了些,少有贸易。峒里长老首领听说龙头寨和五源谷把坡角峒符芳给灭了,惊讶之余又听到王其男吹嘘五源谷帮他在石碌湾得了千余亩水田,一直好奇五源谷几个头领是何等神仙人物,能短短三、四年就在这昌化大山里崛起。这次听说五源谷庆祝过年宴请王其男,便也带着些鹿角白鸟做礼物,厚着脸皮跟着王其男到了五源谷。进到谷里,果真是看到良田千亩鸡鸭成群,居民个个强健朝气,再见到五个头领,都是年轻书生,心里的奇怪劲就翻个不停。
大岭峒的王应乾这会乘众人都在看烟花,偷偷问王其男,“今年在石碌滩收了多少谷子?”王其男呵呵一笑,伸出两个指头,王应乾问,“难道是二千石?”王其男得意地点了点头,又说,“这还只是一季,明年怕有四、五千石。”话一出口顿让王应乾嫉妒得不行,问道,“乖乖,你们寨子五百多人,吃的完这么多米吗。”王其男听他话太酸,装作转过身去看烟花,不再理他。
落洒峒主符那恩影影绰绰听到这边说到粮产,便也过来凑个耳朵,却见王其男把身子别过去不肯再说。两个峒主聚在一起,大岭峒主王应乾把五个指头一伸,跟符那恩说,“龙头寨现在一年有米这么多!”落洒峒主符那恩把嘴巴张了张,问,“五千石?”王应乾点了点头,说,“这好处都让龙头寨人给占了!”符那恩说,“就是靠那种水车是吧,好像那个立起来了旱地就能灌溉成新田。那庞头领面善,我们要不跟他商量商量,也卖几个给我们。”那王应乾踌躇道,“这汉人东西最贵!我们哪有这么多银子,上次那庞头领也没找我们借兵…”符那恩说,“问问看,又不一定买!”
两个中年峒主商量定,就去把庞宁请到了一边。庞宁暗自纳闷,只看见那个叫符那恩的黎人峒主学汉人施了一个礼,说,“我们黎人在这大山里耕耘了一辈子,也从来没见过五源谷这样大的变化,庞公子是怎么变出这水田千亩的?”庞宁略一沉吟,就猜到黎人是看上五源谷的大水车了,这水车十几米高,没有史班的钢框架还真不太好做。庞宁笑了笑,就答道,“这都是靠那些水车,水车和你们黎人水排原理差不多,不过我们更大,可以运水更高,灌溉更远。”那符那恩叹了口气,说,“听说龙头寨从五源谷得了五台大水车,开垦水田很多,我们羡慕的紧,要是我们也有这些水车,峒里就不会有族人挨饿了!”庞宁见有生意可以做,不肯放过,但都是客人,又不好意思要价太高,眼珠一眼便道,“此事要做也容易,只是还需史头领出力,你们稍等,我把史头领找来。”
庞宁找到史班,如此如此说了一通,史班答应了,便随他见两个峒主。刚才新人拜礼前大家已经认识了,史班也不再见礼,就问两个峒主,“你们想要水车?”那叫符那恩的落洒峒主赶紧答道,“是呀,我们两峒人多,想和五源谷买个十几台,要麻烦史头领了。”
史班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纸墨出来,便一项一项给两位峒主算,“这水车确实是好东西,若是架设得当,一台便可灌溉二百亩地。但成本也颇高!”两个头领听史班说成本颇高,心里就拧了起来,只看着史班一条一条算,“光是这水车钢筋骨架,便是要七十两银子,再算上技术人工费二十两、锯材费五两、安装费十五两、渠嘴调试费二十两、专利使用费二十两,林林总总合计,每台水车一百五十两银子。”两个峒主看那史班拿着细毛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勾着,倒像是被索命的判官笔勾兑天年一样难受,最后得出个一百五十两的天文数字,吓得二人倒吸凉气。大岭峒的王应乾当即甩手说,“用不起,太贵了,不要了,不要了!”落洒峒主符那恩倒还抱些希望,看着庞宁,试探性问道,“庞头领,这水车是好东西,按说能生出二百亩水田,一百五十两也不算多,但我们黎人穷苦惯了,便把峒里翻过来,也实在是凑不出这许多银子!”
庞宁装作一脸为难,和史班说,“史班,你看看有什么项目,能给他们优惠就优惠了,有什么边角料以前省下来能用的就节约些用上,大家都是山里过日子,得互相护持则个。”史班看着那纸张,沉吟许久,把那些数字又勾又划,减到一百二十两银子,庞宁又说再减些,史班干脆演戏演到底,把赵玉也叫来,站在一边嘀咕了十几分钟,又在纸上画了几笔,把专利费一笔购销,这才减到了每台一百两银子。史班叹了口气,说,“乡里乡亲的,这实在是不能再减了!”那符那恩看了不吭声,王应乾倒有些动心了,便说,“庞头领,我也知道你这当真是照顾我们了,但峒里各家的银子,多做成女人家首饰,这要一下子都翻出来,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庞宁大腿一拍,说,“好人做到底,我也不和你们罗嗦,你们派人帮我们伐木挖矿,修路搭桥,每日折工钱抵这银子,水车也同时开始做起来,如何?”符那恩便问,“庞头领仗义,我们黎人会记得,但这工钱怎么折,还是说清楚好。”庞宁说,“我自然不会哄骗你们,每日每人做五个时辰,男的三十厘银子,女的二十厘银子,如何?”符那恩一算,现在还没有开始播种,要是这个月派峒里两千人过来帮忙,到三月中旬播种时候回去,便是1600两银子,十六部水车,可以灌溉三千多亩水田。
符那恩想到如今农闲,族人倒也没有太多事情,不花银子便可得三千亩水田,满心欢喜便要答应下来,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庞头领,这大山里去哪找几千亩地方可以灌溉成水田?”庞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着说,“山里是没有这么平坦的谷地了,我看要出石碌山,在石碌河两边的林子那里烧出田地来灌溉。”史班听了这话大感吃惊,一脸错愕地看着庞宁,王应乾愣了一下,赶紧道,“那怎么行,可是熟黎的地方,汉人派土官管着,要收税供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