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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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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道汴州府节帅衙门

    四日前的节帅府中一战虽使这座占地阔大的宅第前墙尽毁然则于百芳竞艳的后花园却并无太大损伤除了一些被踩折的花花草草这座以典雅而名传江南诸道的所在依然保持了其素日的美景。

    此时暂摄汴州府政、军之事的前翰林承旨崔破大人便正端坐于绿水环绕的“拙亭”中与前一日才从岭南道赶回的李伯元品茗叙话。

    “昨日诸事繁杂不堪再观先生也是仆仆风尘之色是以也不曾有所请益今日难得清闲却是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李兄此去岭南收获如何?”执双手请了一盏茶后崔破微微笑问道。

    “这冯若芳纵横南海数十年之久私造战舰数百辖众数千又岂是易与之辈?”李伯元以三指轻轻托住细瓷茶盏后开口轻轻言道。见自己一番话语出口崔破却只是含笑不答他方又一笑续道:“不过某此去倒也不谓一无所获现时那冯海王已是肯与我等合作至于进一步想要臣服他嘛!总须公子于朝堂之上再上层楼再说不过有冯《 楠此子居于公子府中这一切也不过是早晚间事而已!”

    一语即毕见崔破脸上略有疑惑之色李伯元微一思虑后笑道:“某所言这‘冯海王便是那冯若芳了其人刚毅果决又能持平待下是以极得岭南、江南东诸道沿海渔客爱重众口尊之为‘海王而不名若他日公子有意用事东南其人诚为一大助力。冯楠便是此人独子自小聪慧、极得爱重是以今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中了金榜才是而后再于京中予他一个职司有此也就不虞冯若芳更起变化了。”一言至此。这李伯元竟是意犹未尽道:“此去岭南才知孰为真个豪富!便是京城长安王亲之家得一苏方木器物也必爱而重之而这冯海王宅中此等名贵木材却是堆积如山;其人与某初见之时竟是以价等黄金的奶头香(史料所载如此非叶子粗鄙也!)为灯烛。一次燃者几近数十斤其他贝珠金玉之属更是不计其数这才真个是‘富可敌国’了由是观之这海上之利着实不可小觑!公子当日所提征辟海税及交通贸易之事实乃大大善政某心下大为拜服!”想必是此番南行给这位长年居于北地之人震撼极大是以素来惜语如金的李伯元也是滔滔不绝起来。

    “唐朝之丝绸之路可谓是盛名传于天下而自安史乱起。6上交通西域之路断绝后。这南海的水上丝绸之路更得独盛后世对其赞誉可谓是史不绝书又有什么值得太过稀奇!”见李伯元微微失态之举。早知其事的崔破心下暗道只是这番话却是说不出口的是以前翰林承旨大人也只能是面作惊讶之色的微笑相和。

    正在二人言笑晏晏之际却见那气质愈阴沉的郭小四疾步入得园中分花绕水来到亭前校尉大人先自对崔破施了一礼得了可任意而言的示意后方才压低声音道:“禀告大人末将于清理汴州刑狱之时竟是现其中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王清堂。其人身份敏感末将不敢擅专该当如何处置才好还请大人示下。”

    一听到王清堂这个名字崔破脑海中顿时又出现了一个花甲老人悲呼触柱地情景自当日听闻其事他虽对此老这“愚腐。”行径大是不以为然然则心下对他这份刚烈与坚持倒也是很有几分赞佩唯一让翰林承旨大人不舒服的就是。自己却不幸被树为了这老臣成就忠义之名的反衬。

    正是心中这丝丝复杂的情绪竟使崔破一时也不知该拿此老如何才好继续拘押显然是说不过去;放了他只怕是此人也断然不会领情此后的政见纷争恐怕更是要绵绵无绝期了。

    正在崔破蹙眉思虑之时却听身侧一人淡淡向郭小四问道:“这王清堂可是当日含元殿触柱的那个大理寺卿正?此人可知近日汴州之变故?尔等可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一连三问即出郭小四因不知其人底细是以难免沉默无言崔破见状乃引手绍介道:“这位便是河北魏博府大才李伯元先生为本官诚邀入幕赞画诸事。此后李先生所言便如本官所出无二郭校尉定需遵令而行才是如有疏漏怠慢处定不轻饶!”

    郭小四功名心极重自归置于崔破旗下之后得以尽展才能更是勤力已极自当日得令关注河北四道诸事以来其人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收集淄青、卢龙等四镇资料又怎能不识这位当日被魏博节度田承嗣奉为上宾的谋士?仅只听到这个名字本身年来一直游走于黑暗之中地校尉大人心中顿时便涌出丝丝寒意躬身答了声“是”后当即开口言道:“当日触柱的正是此人因其拘押于深牢之中而汴州大乱时辰又短想来应是不知其事;末将等也不曾与其接触。”

    “好好好校尉大人处事果然谨慎!”闻言李伯元微微一笑后续又侧身对崔破和煦言道:“公子此事便由某来料理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摆脱了这个棘手问题的崔破拽文说道只是随即一笑之后复又疑惑问道:“先生这半载以来多处岭南又是如何得知此老之事的?”

    “自此人于含元殿演了那一出戏以来其名早已哄传岭南等四道那些个愚夫村妇知道些什么!只道是这人连皇帝面前也敢争、连命都能不要必然就是好官;后来又有远行商贾将他数十年良好的官声传了过来此人也就愈的家喻户晓了。某自江南西道回程时正值朝廷任命其为主掌此道政事的消息传回当地百姓竟有闻询燃鞭庆贺者只是想不到这老儿却是时运不济偏偏就落到了汴州大牢中。”言说此话时这李伯元那平淡的语声下竟有丝丝寒意透出。

    一时闲话完毕崔破自去损失惨重的晋州军驻地探营:而郭小四施礼退去之后也是半点不敢休歇的开始清点前节帅私有家财以便早做打算。而一身布衣儒服的李伯元却是施施然向汴州府牢狱行去。

    ………………

    汴州牢狱之所在位于城北之僻地其四周五十丈之内禁断百姓通行更使这本就阴气极重地冤魂聚集之所再添三分凄清之气。

    而当此之时在这牢狱极深处地所在却传来一阵清朗的诵书之声: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为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处身于这囹圄之地然则这诵书之人地语调依然是一派中正平和直似士子们于书宅之中温习课业一般。这诵读声在封闭的牢狱中荡荡回响。其经文中的汩汩沛然正气。竟使那些素日最爱鸣冤啸叫的重犯们也是寂然无声一时间这天下间至为阴暗的所在却是蓦然浮现屡屡端庄整肃气息。

    “好一篇《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章》。孟夫子的辞章本就以沛然冲盈之气见长再经王大人这等至诚君子诵来真个是字字有金石之声后学晚生实在是感佩至深哪!”待那诵书之人将一篇终结又静默片刻后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地号房之外却有一个年近四旬着普通儒服的中年击节赞叹道只是即便是如此赞语在他口中言来却是依然脱不去丝丝阴寒气息。

    闻言便服装扮容色平静的王清堂却无多话将手中那一卷书册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起后这个练了一辈子养气功夫地“阶下囚”才平静的循声看去。

    那儒衫中年见他看来乃是隔着粗粗的铁栅躬身一礼道:“晚生后学贱名不敢有污尊耳现忝居于本府李节帅幕中。今日却是奉了东翁之命来好生劝劝王大人的!”

    言语即毕这个不肯通名的儒服中年示意身侧牢卒打开关锁在老人微微嘲讽的眼神之中缓步入内而去。

    ………………

    长安大明宫含元殿

    此时宫城当红大太监霍仙鸣伫立大殿之上只有说不出地难受虽仅是仲春之际然则这位精于保养之道地天子贴身内宦却是不堪燥热般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连带着自他口中出地声音也是如此干巴、含混。

    而致使霍公公如此情状地罪魁祸就是他手中的那五连页的章表纸了宣州贡进的细绫竹纸洁白软滑向来是朝中勋贵们舞文弄墨的最爱然则此五张细绫竹纸上书写的内容却是字字惊心句句夺魄: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及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祝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以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意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慌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昧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多艰不恤征戍之劳苦。任信奸言征师四方转均千里远近骚然……以上种种皆上失其道而下获其灾朕实不君人何其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淮南、岭南及江南东西四道咸以勋旧各守藩维……以示朕悔过自新与民更始之意。

    不提霍仙鸣公公读这一份文字的感受端坐于御坐之上的当今天子李适则早已是面色煞白他那习惯性放置于身前御案上敲击的右手此时也早已收回青筋暴起的紧紧握住身侧地扶手唯其如此才能控制住使他不至于当庭咆哮出声。

    且不说这一道“罪己诏”文字本身对这位锐意中兴君王的打击更使李适耿耿难以接受的是一旦这道诏书颁行天下便是他天子威仪尽失之时。介时不仅他当政以来的革新之策悉数尽废而那重现贞观盛世的夙愿也必将如镜花水月一般永不可及。

    “陛下地方各道节帅近日多有加急快马驰京上书建言罢废撤并地方节度之策者而河北四镇也是蠢动之意欲加明显现时京师长安乏盐缺粮若不行安抚之策臣恐社稷难保呀!俯请陛下为宗庙及天下万民计于这‘罪己诏书’上加盖御宝颁行天下。唯其如此方可一解覆国之危。”言至此处年近八旬的代宗朝同平章事李少言已是颤巍巍拜服于地语带呜咽。

    这李少言于代宗朝中任职同平章事达十载之久其人性情敦厚最是一个朝堂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正是缘自于此值权相元载禀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之时此老却得以安享尊容更以其主掌吏部几近二十年的资历和老大的年龄遂成为整个长安城中除郭老令公外最为有名的“佛爷”当此朝政陷于僵局之时一干王公亲贵们便将他搬了出来行劝谏皇上尽废旧策、下诏罪己以安天下之事。

    这其间自有说不尽的犹豫、说不尽的不甘在死一般的静默中僵持许久满脸惨然之色的大唐天子最终伸出满是汗水的手去一停一顿的抓向那刻有“受命于天即受永昌”的玉玺……

    正值此时却见一身着全身甲胄的护殿将军急急入内拜伏道:“启奏陛下前翰林承旨崔破于汴州谴使呈上八百里加急报捷文书未知陛下是否允准上殿。”

    “什么。”闻言暴起的李适厉声喝问道满眼之中尽是狂喜与不可置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