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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耳子转过身,对上那老鸨势利的脸,此时的他早已与昔日的“臭要饭的”判若两人,这老鸨自是不再识得。
他镇静自若,泰然处之,眯着眼笑道:“不会不会,嬷嬷这楼里楼外竟是些鲜香软玉,本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些儿话,都是这嫖客们在老鸨面前常说的,特别是第一次到访的,定要跟这老鸨说一股子漂亮话,也好让老鸨在同样价钱下给自个儿介绍个好的。
老鸨一听这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一扬手中的丝帕,道:“哎呀,这位官爷真会说话,老生我看着你面生,定是才来玩过没多少时候吧?不瞒官爷说,我这楼里的姑娘可多得是了,就如刚才那样的,官爷若是还满意,要多少有多少——”
关耳子闻言却忽地黑下脸色,假装不乐意道:“怎么?嬷嬷,你如是说,是担心本大爷我付不起钱吗?你可知大爷我是谁?”
老鸨眼珠滴溜一转:“想必这人有点来头。”急道:“啊~~官爷你误会了,老生不过! 是想知方才那样的姑娘是否何官爷胃口?”
关耳子道:“不瞒嬷嬷说,大爷我来此,也是听了李丞相的介绍,自是要给我介绍最好的,方才那般的货色,也只权当消遣,听闻这烟雨楼花魁情操高节,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大爷我正待一见!”
老鸨想:“这人穿得仪表堂堂,又是李丞相介绍的,难不成是这京城哪户大户人家的公子爷?若真如是,这财的机会可就到了,不过那花魁今儿个……”
忽然她瞄见二楼东厢那件暖阁,灵机一动,顺手往楼上东厢一指道:“好好——这花魁倒是就在楼上,只不过……”忽闻地上“哐啷——”一声响,低头一看,竟是那官爷看得二楼东厢出神,将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顿时乐了:“乖乖~~这撞击声,不是金子掉地上的声儿吗?哈哈,老娘我今儿个可了!”立即笑得合不拢嘴,道:“官爷请请,老生带官爷上去。”
那老鸨领了那关耳子一路拾级而上,乐陶陶的,看那人双眼只看着那东厢暖阁紧闭的房门,想是那魂儿早被那房中人勾了去了。老鸨抿嘴偷笑,眼睛却在掂量那官爷背后沉甸甸的包袱到底可以舍给自己多少金子。
上了楼,走近那东厢房外,已传出了飘渺迷情的琴音,一女子柔柔的声音在唱: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不能奋飞……”
琴音婉转,忽高忽低,女人声音中分明还带着郎情妾意的凄苦。
关耳子浑身不由一震,难道她……她是在怪我?想起那粉红唇瓣边的吴侬软语,他恨不得立即将佳人搂进怀里,重温昔日情怀,心中却在哭泣:“我何曾对你负心?明明是你负了我——为了你,我辜负了太多人,包括我自己,却独独不忍辜负你!”眼中竟有泪光,他颤着手,推开那门,见到一个女子娇柔妩媚的背影,对窗抚琴自唱。
是你吗?是你吗?
他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尝尽了太多的苦楚,心中那么多怨恨,原以为自己不会放过她,这个让他众叛亲离,从一个阔少爷沦为当街人人见弃的乞丐的女子,却不想在见了她之后,心中一切都得以平复,而且还只是见过了她的背影?
关耳子不由有些自嘲,看来这辈子也便要在这女人的温柔乡里,从此沉沦。这个女人注定是他的克星!没有了她,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旁的嬷嬷还在等着打赏,可关耳子知道,那包袱里不过是装着些烂石头,哪里有钱给她?见那老鸨欲言又止,显是对他还有忌惮,毕竟说了是李丞相介绍来的。可这长安大街上,有谁不晓这烟雨楼的后台便是李丞相,任谁也不敢无端端打了他的招牌出来招摇撞骗啊!
为了这女人,他已经不止一次诓骗人了,虽然这次是老鸨,也没什么可惜可叹,可上次,是他的朋友,上上次,是他的家父……
关耳子不动声色,把包袱丢在屋里的桌上,淡淡道:“嬷嬷如此多谢了,待我同这位姑娘小聚一宿,明儿一早,黄金白银任你挑,如何?”
老鸨本想讨赏,却听这人出口大方,立马眉开眼笑,又想这人早赏晚赏都是一样的,反正跑不了,便道:“官爷说到哪里去了,这厢老生还有点事,就不多做叨扰了,免得扫了官爷雅兴——”她识趣地退出去,还掩上了门,一想到那官爷说“黄金白银任你挑”,便止不住笑,掩了丝帕在嘴角,一扭一扭那福的**下楼去了。
“我来了——”关耳子对那窗前抚琴的人淡淡道。
那女子没有转头,伏了柔荑在古檀木琴上,琴音顿止暖阁内顿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似乎生生相惜一般。
“一年不见,难道你你……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关耳子有些激动,声音里含了这一年来卑微行乞的委屈和愤怒。
想不到,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她竟然竟然……不愿见他!怎能不愤怒?
关耳子伸出一只手,竟兀自止不住颤抖,满眼已是泪,向那女子身后的一头黑如夜色的摸去……
赵小玉在楼上穿行了很久,奈何这路子太多,毕竟是京城最大一家妓院,她上了楼,转了几个拐,在后厢看到一个向下的梯子,又兀自下了楼,挨个捅了人家的窗纸偷看,都没有瞄见李娃那女人,男女香艳之事倒是耳濡目染不少,不想看也看了,真是现场版“色戒”,心中不由暗骂:“妈的,这妮子,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我要来讨债,自个儿先跑路了!”
她又伸出一根指头在舌头上舔了舔,向楼下这间房的窗纸上,轻轻一捅,探了眸子看过去,惊见两个男人对桌而坐,一老一少的模样。
老的那个穿了大红袍,白须长髯,精神矍铄。年少的那个白衣玉冠,看不清容貌,挺身坐得笔直。
这妓院里,她看了不少房间,却独独这间没有姑娘伺候,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