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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这话,透露出两个信息,一,不愿丁夫人再往下问,以免多生事端;二,告诉对方,张家是官宦人家,最好别打主意。
不料丁夫人一听说张仲微是个官,反倒兴奋起来,连朝外走的脚步也停下来,问道:“我正想上衙门寻人,能否请你家官人帮个忙?”
若是寻人,林依还是乐意帮忙的,但涉及衙门,她就爱莫能助了,告诉丁夫人道:“我家官人并不在衙门当差,只怕帮不了你。”
丁夫人顿感失望,福了一福,告辞归家。
丁夫人一走,林依便问张八娘道:“你曾讲过丁夫人进京寻夫,她要上衙门找的人,可是她家官人?”
张八娘点头称是,又道:“三娘,我能顺利找到你们,全仗丁夫人,她此番要寻官人,却人生地不熟,你们若能帮上忙,就帮一把罢,我在这里替她谢过。”说着,冲林依福下身去。
林依是她嫂子,倒也受得她的礼,便没有躲开,问道:“丁夫人是甚么人家,官()人又是谁,为何失踪?”
张八娘想了想,答道:“她夫家姓贾,听说住在朱雀门东壁。”
林依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正巧张仲微送完张伯临回来,便唤他道:“快来听听,只怕是我们同旧邻居有缘。”
张仲微进得里间来,好奇问何事。
张八娘将丁夫人的家事讲了一遍,称她家官人贾老爷,乃是个行商,在东京置了一外宅,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对此丁夫人早已习以为常,但眼看着天冷下来,家中老小要添置过冬衣物,却不见贾老爷捎钱回家,丁夫人就着起急来,到处打听贾老爷的下落,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一跳,原来贾老爷在京吃了官司,现正在大牢里出不来,丁夫人情急之下,只好将孩子交与公婆照看,再向亲戚借了几贯钱,上京救夫来了。
林依听得一个“救”字,嗤道:“这样的男人,还有甚么救头,告诉丁夫人,别耗费钱财了,随他去罢。”
张仲微以为她是看不惯贾老爷养外宅,驳道:“各人想法不尽相同,贾老爷常年不在家,另买一人服侍,情有可原,再说他吃官司,并非他的错,而是被林夫人连累。”
林依话语中带了些气愤,道:“养外室的人,不在少数,可养了外室,就不顾家的人,没几个。你没听八娘讲,丁夫人连置办过冬衣物的钱都无,贾老爷能撇下家中老小,只把钱林夫人,真真是可恨——唤她林夫人,真是抬举了,顶多当个林娘子。”
张仲微方才没听仔细,经林依这一说,有些惭愧,道:“如此看来,确是人品不佳,怨不得吃官司。”
林依突然想起一件事,打开箱子,翻出一匹蜀锦,道:“这是当初林娘子为了封口,送与我的,你们瞧瞧,她一个外室,出手如此阔绰,正室夫人却连过冬的钱都无。”
张八娘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原来贾老爷在京不仅吃了官司,还有一外室,她问道:“那你们讲的林娘子,如今何在?”
林依将那日朱雀门东壁失火的情景,讲与张八娘听,道:“她妇德有亏,又闯了祸,想必是躲起来了。”她将那匹蜀锦递与张八娘,道:“这是丁夫人家的物事,还是归还原主,你与她送过去罢。”
张八娘接过蜀锦,看了看张仲微,欲言又止,林依瞧见,替她问道:“八娘子想上丁夫人家借住,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张仲微问道:“丁夫人家几口人?”
林依推了推张八娘,张八娘答道:“上等房住的,只她一人,奶娘夫妻住在后头,就在青苗隔壁。”
张仲微看向林依,见她微微点头,便答应下来,道:“若只她一人,去住无妨,改日再叫你二嫂登门道谢。”
张八娘见他同意,欢喜应了一声,捧着蜀锦朝隔壁去了。
林依笑问张仲微:“你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不怕八娘子被丁夫人骗了?”
张仲微道:“一路上好几个月,要骗早就骗了,非要挨到八娘子寻到娘家才骗,难不成是傻子?”
林依笑着摸了摸他脑袋,道:“我家官人,愈聪敏了。”
张仲微朝窗外看了看,道:“八娘子这一去,定要将我们方才谈论的话,告诉丁夫人,只怕过不了多时,她就要来寻你了。”
林依不以为意,道:“就算寻我,我也只能将当日情景如实相告,寻夫一事,恕我无能。”
张仲微学她方才的样子,也摸了摸她脑袋,笑道:“你在官宦夫人堆里混迹了几日,也变聪敏了。”
林依拍掉他的手,嗔道:“少油腔滑调,我明白,凡事要量力而行,再说贾老爷那样的人,有甚么好相帮的。”
张仲微爱她娇嗔的模样,将手挪到她腰间,一把揽了过来,亲了下去,恰逢张八娘掀帘进来,看个正着,二人慌忙分开,双颊通红。张仲微尴尬咳了两声,问道:“蜀锦丁夫人收下了?”
张八娘狭促地朝林依眨了眨眼,故意问道:“三娘,你的脸怎地这样红,莫不是病了?”
林依听了这玩笑话,感觉未出阁前那娇憨的张八娘,又回来了。忍不住有泪盈眶。张八娘见她眼角湿润,还道她是着羞,赶忙转移了话题,道:“丁夫人很喜欢那匹蜀锦,请你过去一述呢。”
林依料想丁夫人是要详细打听贾老爷的情况,也不推辞,理了理衣衫头,由张八娘做伴,朝隔壁而去。
丁夫人将林依当作了贵宾接待,亲手煮茶,又端上好几碟果子,道:“茶果粗陋,只怕入不了林夫人的眼。”
林依拈起一块尝了,又抿一口茶,笑道:“丁夫人客气,我正想家乡的吃食呢,你这茶也煮得好。”她对于自家住处,方才扯过谎,因此不待丁夫人相问,自己圆话道:“我曾在朱雀门东壁住过,但那场大火,太过吓人,我实在不愿再提,因此不管谁问,我都只称没去过那里。”
此话出口,林依小小鄙视了一下自己,还真如张仲微所讲,官宦夫人堆里混久了,圆谎的本事都见长。
这谎果然圆的好,丁夫人表现出十二万分的理解,惭愧道:“说起来,这火是因我家才起,我这里与林夫人赔不是。”说着起身,福了下去。
林依却躲闪开,道:“与丁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赔的哪门子礼?”
丁夫人也不坚持,重新落座,叹气问道:“林夫人,听八娘讲,我家官人在东京有一外室,可是真的?”
林依怔道:“丁夫人不知情?”
丁夫人苦笑道:“我早有察觉,也问过几次,可官人总不耐烦,久而久之,就不敢问了。”又问:“那外室的下落,林夫人不知?”
林依道:“大祸临头,只晓得逃命,实在无暇去照管她,不过并未听说有人丧生火海,因此她性命应是无碍。”
丁夫人有些失望,林依将她神情瞧在眼里,很是奇怪,难道丁夫人想找林娘子不成?不过林娘子偷情,害得贾老爷吃官司,或许丁夫人想将她揪出来替夫报仇也不定。
丁夫人还真是想找寻林娘子,她端起一盘果子,让了让林依,央道:“林夫人,你家官人在朝为官,家中又开了脚店,人来人往,消息定然灵通,若是有我家外室的消息,能否相告?”
若不是林娘子偷情,也不会引来那场大火,林依自己还想找到她骂几句呢,因此爽快答应。
丁夫人谢过她,指着张八娘送过来的蜀锦道:“我家多年未见过蜀锦,区区外室,却能以此物送人,想来她手中钱财不少,我须得讨回来,以奉送公婆,抚育孩儿。”
林依先前以为丁夫人的性子与张八娘差不多,此刻听了这话,却对她刮目相看,看来她还是有主意的人,不消旁人干着急。
这对于张八娘来说,是极好的教育案例。林依一告辞回家,便将丁夫人所为分析给她听,道:“丁夫人先前太软弱,不敢逼着官人要家用,才使得家中连过冬的钱也无,如今她吸取教训,硬气许多,能想到寻外室讨钱,今后的日子应是不会差的。”
张八娘苦笑道:“我已是被休之人,还讲这个有甚么用。”
林依急道:“你这性子若不改改,就算再嫁,也没好结果。”
这话大概是有些重了,张八娘嘤嘤哭起来,张仲微听见动静,欲进来相劝,林依却拉了他出去,道:“忠言虽然逆耳,但总要有人来讲,且让我当一回恶人敲醒她,不然她这一辈子都是苦。”
张仲微不忍,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同林依一起退了出去。
林依将丁夫人想找林娘子的事告诉他,道:“你若有她的下落,也告诉一声。”
张仲微磨牙道:“不消你说得,因她不守妇道,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若真寻到,我先将她送到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