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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嘘的阿爸卧病不起,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一直在发烧,额角热得烫手。神志忽而迷糊,忽而清醒,忽而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说起胡话:
“蛇怪来了……快,快躲开,不要让它咬人!嘘……”
所有的人都想拼命把他狂乱挥舞的手揿住,可是怎么也揿不住。
“我打!打!把蛇怪打死……”
家里人都不知所措,他完全是着了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前天午后,阿爸独自一人驾了独木舟去鼋湖里抓鱼。这对于他是熟门熟路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钻进茂密的芦苇丛,晕头转向地绕了几个圈子,竟钻不出来。独木舟像是进了迷魂阵。
谁都知道,他是抓鱼的好把式,三天两头下鼋湖抓鱼。手持一根削尖了的竹竿,瞄准在湖里游动的鱼儿,飕地丢过去,再大的鱼儿都乖乖地成为他的猎物。拿回家里,就是全家人的美餐了。可是实在很怪,这天下午湖上风平浪静,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也不见野兽出没,偏偏他会在芦苇丛里迷了路。假如风大浪急,也许会出点事。
一直到黄昏时分,几乎是筋疲力尽了,阿爸才算找到回家的路。跨进门,就像一棵稻禾似的,无力地倒下了。
他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手里始终拎着用苇叶串起的两条白鱼。带回家,把它们放在火堆上烤熟,再凑一些采摘来的野果,一家人的晚餐就够了。假如到了秋后,不仅野果子越来越多,稻谷也成熟了,可以吃的东西就更丰富了。但假如不捕鱼,就会饿肚子。阿爸说什么都不能让家里人饿肚子。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发觉自己有事了。被阿妈扶起身,他愈加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只能歪歪斜斜地躺倒,再也起不来。
阿妈估计他是太劳累了。往日里,只要静静地躺下,歇上一两天,就能恢复健康。于是给他烧了热鱼汤,喂了两口,想让他发发汗。哪曾想,他一口也喝不进去。昏睡了大半天,病情竟越来越重,到了第二天早晨,连起来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妈醒悟了,着急了。她明白,这不是太劳累,而是中了邪毒啦。鱼鸟族的人们常常说,鼋湖最深的地方藏着各种各样的精怪,特别是长蛇精,你看它嗤嗤一声溜进了芦苇丛,却依然在施展魔力。一旦用尾巴将人的灵魂缠住,就再也逃脱不了。
难怪他说胡话时,一直叫喊“蛇怪来了……”
哦嘘也着急了。阿爸在鼋湖上被邪魔的罗网罩住了,再也无法逃脱。
那该怎么办呢?
阿妈心想,看阿爸眼下的情势,硬挺是挺不过去的。面前只有一个办法,请求巫师上门来医治。
鱼鸟族巫师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在西樵山,几乎所有的人身体不适,都会请他看病。假如连他觉得回天乏力,别人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办法。这已经是大家的公认。
阿妈赶紧出门去请巫师。
哦嘘回到家不久,巫师也跟着阿妈进了门。
巫师低下头,仔细观察着昏睡中的阿爸,又伸手抓住他的右腕,搭上脉搏。蹙得很紧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过了好一会儿,巫师才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对阿妈说:
“俗话说,邪气蕴结,化变为毒,他确实是在鼋湖里中了邪毒。这种病来势凶猛,变化多端,假如不及时制止,不仅会丢了性命,还会传染上家里人呐!”
“那……还能有救吗?”阿妈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快救他,快救救他!……”
“哦,听我说,鱼鸟族的神会护佑他,躲过这一劫的。”巫师看看她,沉着地说,“你也要相信他自己的造化。”
巫师伸手从发髻里取出了几支砭针。砭针是用玉料打磨而成的,一头尖细,一头略圆。也许是长久地浸润了巫师的灵气,显得柔和透亮,令人生出无限的信赖感。巫师熟练地将砭针在掌心里擦了几擦,在阿爸身上找准天庭、丹田和足底的几处穴位,捻起砭针,屏住呼吸,柔中有刚、轻重有致地灸了起来。
哦嘘在一旁,屏住呼吸,惊异地看着巫师的一举一动。
被砭针灸了以后,巫师又让阿妈端来热鱼汤,亲自给阿爸喂了几口。很奇怪,刚才阿爸一口都咽不下去,现在却顺利地喝了半陶碗。哦嘘发现,阿爸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原本他的身体一会儿像一只弓似的紧绷,一会儿像一只猫似的蜷曲,现在竟也渐渐舒缓了。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浮现一些红晕。
如果说刚才巫师踢坏自己的贯耳壶,哦嘘心里还有些怨恨,此刻却全都忘记了。不能不相信,巫师的医术很厉害。
巫师咳嗽一声,舒了口气,对哦嘘说:
“孩子,你跟我出门去,到鼋湖边找几样草药,回来放在陶罐里,给他煎成汤水,马上喝下去。你阿爸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哪怕撬开嘴,也要让他把草药汤喝完,喝得越多越好。”
“嗯。”哦嘘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你还小,不懂得应该找到什么样的药草……”巫师转过脸,又对阿妈说:“让他安静地躺着,谁也不要去打搅他,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在巫师的指点下,借着月光,哦嘘很顺利地从湖边采集到了一大捧药草。这些药草,平日里悄悄地在岸头上生长,几乎没有谁注意,没想到能够救阿爸的命!哦嘘把药草打成一捆,抗在背上,急着想往家里去,给阿爸熬汤。
巫师却一把拉住他,对他说:
“哦嘘,你知道,你今天做成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
哦嘘看着巫师,懵了。除了埋头做贯耳壶,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会做成什么。
巫师笑着说:“就是贯耳壶啊!你在贯耳壶上的刻文,我刚才又仔细看了看,我想如果拿去给大王看,大王也会喜欢的。明天,我就让人把它烧出来,一丝一毫也不能损坏。”
“真的?”哦嘘很感意外。
“真的。”巫师肯定地点点头,“今年秋天的大祭,它将和玉琮、玉璧、冠形饰摆放在一起。”
“那太好了!”
“不过,哦嘘你要记住,凡是最好的东西,只能有一个,不能有第二个。从现在起,你要忘记贯耳壶上的鱼鸟纹,再也不要去刻这样的花纹了。懂吗?”
“把它忘记?”
“对,把它忘记。不能再刻鱼鸟纹了。如果再刻了同样的鱼鸟纹,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你的身上的!”巫师说,“鱼鸟纹是多么神圣啊!”
“哦……”
哦嘘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巫师瞪圆眼睛,神态显得十分严肃,丝毫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最好的东西,只能有一个,难道他正是因为这样,才毫不吝惜地踢烂其它的贯耳壶?
巫师的话语里,分明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把哦嘘心里的一点儿欣喜全都驱散了。他实在不懂得最好的东西为什么只能有一个,不是越多越好吗?
可是,他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巫师的话。在鱼鸟族,连大王都愿意听他的呀!
天青青,水涟涟,
哦嘘,哦嘘,哦嘘……
我捉鱼,你耕田,
哦嘘,哦嘘,哦嘘……
鸟儿高,鱼儿肥,
哦嘘,哦嘘,哦嘘……
远远的,不知谁在唱歌。这歌儿在哦嘘听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