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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徐徐,京郊驿道旁有几棵大树合抱处开了家茶栈,卖些简单的点心和茶水供来往人马歇脚休息。
一个面庞黝黑、神色冷峻的男子坐在里面喝茶,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观察着来往客商。
“陆捕头,好久不见了!”一个高大的男子冷不防在他身旁坐下,大剌剌地拿起桌上的糕点丢进嘴里吃。
“那兰,你可终于来了!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被称之为陆捕头的男子看向来人,彷佛松了口气似的。
“陆兄就这么想我啊?咱们这回分别是久了点,但也别这么肉麻呀!”那兰弯起俊眼,懒懒一笑。
“去你的!谁想你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陆捕头没好气地低斥。“半年不见你,你都跑哪里去了?”
“我到云南普洱的深山里住了一阵子。”那兰边说边朝伙计一弹指,让他给自己送壶茶来。
“云南?”陆捕头皱了皱眉。“你到那里干什么?”
“游山玩水啊!”那兰呵呵笑,一脸陶醉地说道。“云南那里崇山峻岭,景色雄奇,我一路沿着澜沧江往山谷里走,你没有亲眼所见,绝对不知道澜沧江的河水有多湍急。
“还有,那深谷里的花鸟全都十分珍奇,绝对也是你不曾见过的。我跟那里与世隔绝的苗人住了些日子,顺便看看人家是怎么养蛊的。”
陆捕头听到“养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那种东西多可怕,有什么好看的?”他皱眉瞪眼。
“其实没有想像中可怕,反而非常新奇有趣。陆兄,你可知道蛊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兰撑肘俯身压往桌前,低声问他。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陆捕头一脸憎厌的表情,神色大是畏惧。“你可千万别学人家养蛊,那是害人的东西!”
“养蛊岂是那么容易学来的?我要是真跟人有仇,直接打个输赢就行了,犯得着花那么大力气养蛊吗?”
那兰耸耸肩,悠哉地弹掉手指上的饼屑。
“你这半年就只去了趟云南?”陆捕头怀疑地看着他。
“也不是,云南回来以后,帮我姊处理了镖局一些小事”那兰顿了顿,调眸瞟他一眼。“陆捕头,你怎么像盘问犯人一样啊?”
“以往你每隔三个月就会来找我接点私案赚赚盘缠,这回都半年没见你了,我怀疑你哪来的钱过日子啊!”这叫关心,居然不懂,呿!陆捕头在心底暗念。
“所以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那兰摊手苦笑。“怎么样?手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案子,说来听听。”
陆捕头端严了神色。“有三件难办的案子,酬金分别是五百两、三百两、二百两,你愿接哪一件?”
“这还用说,当然是接五百两的!快说来听听吧,到底多难办?”那兰兴致勃勃地问。
“此人已经是京城一方恶霸了,他正是南静王韦放的世子——小王爷韦世杰。”
“南静王世子?”那兰怔了怔。“那不就是当今皇上的侄儿?印象中,你们官府一向很纵容小王爷韦世杰的,不是吗?”
陆捕头眉头紧蹙着,无奈低叹。
“碍于南静王的权势,本来我们是不敢太得罪韦世杰,暗中也有意笼络他,想以恶治恶,好让地方上一些小盗贼畏惧他们而不敢骚扰作乱的,可是没想到小恶虽然除了,但却更加助长大恶的气焰。
“近年来韦世杰行径日渐嚣张,非但放纵手下随意强抢百姓财物,甚至遭遇抵抗便随意杀人,还听说他们私设牢狱,擅用私刑,已经完全不把官府衙门放在眼里了。百姓畏惧他们的权势,也害怕他们的报复,所以没人敢上衙门状告他们,韦世杰可以说已经是京城里最大的祸患了。”
“现在才知道养虎为患,会不会太晚了点啊?”那兰对结果不感意外。
陆捕头打量了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别说风凉话了,他的大伯是当今皇帝,谁能耐何得了他?若要打狗也得看主人是谁吧?”
那兰耸耸肩。“所以,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韦世杰已经是毒瘤祸患,不用非常手段是无法根除的,你有办法”陆捕头附在他耳旁低声问。“你有办法悄悄杀了他吗?”
那兰挑高了左眉,思索好一会儿,然后一把将陆捕头拉到茶棚后,远远避开茶客,确定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捕头大人,杀人的办法我多得很,但现在杀的是皇上的亲侄子,才值五百两?这未免太不划算了吧!”那兰开始议价。
“衙门最近很穷,最多只拿得出五百两。你只是抬抬手就能割掉这颗毒瘤,会有多少人对你感恩戴德,你就当为民除害嘛!”陆捕头努力守住底价。
“别给我戴大帽子了!”那兰最讨厌英雄式的吹捧。“我是很愿意为民除害,但此人是皇帝老头的亲戚,一旦查出是我干的,那还不抄了我全家?”
“你全家不就是你一个人吗?”陆捕头斜眼笑道。“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兰瞪他一眼。“我现在确实是没有爹娘妻儿要养,但我还有一个姊姊,我可不想连累他们一大家子的人。”
“你办事一向干净俐落,从没有过闪失,不会有人知道韦世杰的案子跟你有关系的,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对你们没信心!”那兰不悦地蹙眉。
“我们?”陆捕头表情极为无辜。
“这件私案非同一般,牵扯到的可是皇亲国戚,谁知道你们官府到最后关头会不会出卖我?”
要他一个人亡命天涯不要紧,但绝不能连累了姊姊和姊夫。
“你放心,这件事情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陆捕头拍拍他的肩头保证。“那老弟,咱们认识都十几年了,我的为人你不会不了解,你应该要信得过我才对。”
那兰默然良久,抚着额角低头沉思着。
他和陆正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了,知道他的个性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也很清楚他是那种宁愿砍断自己的手,也不会出卖老朋友的人。
“那兰,老实跟你说吧。”陆捕头轻叹口气。“找你解决这件私案是我个人的决定,其实与官府无关。上头并不知道我私下找你处理韦世杰,他们都还在观望,迟迟不敢作出决定,但我实在是无法再忍受横行霸道的韦世杰了。我若有你十分之一的高强武艺,十分之一的轻功绝技,早就潜入南静王府杀掉那些猖狂的恶霸了,何苦在这里哀求你的帮忙?”
那兰愕然地盯着他半晌。
“不是官府出的钱?那五百两是哪里来的?”他诧异地问。
“是我的钱。”陆捕头苦笑。“我只拿得出五百两,拿不出更多了。”
“你的钱?!”那兰失声叫道。“陆兄,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我自己处理不了的案子,需要拜托你来帮忙,理所当然要给酬金。那兰,钱是谁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让韦世杰嚣张下去了!”
陆捕头愈说愈急,愈说愈气,拳头握得喀啦作响。
“我身为衙门捕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鱼肉百姓,京城里不断有貌美少女失踪,官府里却从上到下,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我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陆兄,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你先冷静一点。”那兰急忙安抚。
“真的?你已经答应了?”陆捕头眼睛蓦然一亮。
“如果那个小王爷韦世杰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猖狂残暴,放纵手下为非作歹,不用你开口,我也会把他剁成一百零八块的。”虽然他好玩又浪荡成性,但也不表示在看见恶霸欺压百姓时他会视若无睹。
“那兰,真是多谢了!”
陆捕头双手使劲地拍他的肩头,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那兰却是愁眉苦脸,半点也笑不出来。
这桩私案大概是他有史以来接过最麻烦的一桩,麻烦的不是难办,而是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
“好吧,今晚我就潜进南静王府里查探,会伺机行动。”他认命一叹。“捕头大人,你那儿有什么现成的资料先给我,让我省点儿事。”
陆捕头脸上挂起了喜孜孜的笑容。
“好,我告诉你。南静王府在城南以西,王府后面有个极大的庄园,叫做七里庄,韦世杰所豢养的爪牙全都住在那里头。传说那里面有私狱、刑具,京城里失踪的美貌少女很有可能都被关在那里。”
“传说?有可能?”那兰扬扬眉。“意思是,没有人进去过七里庄?”
“七里庄四周筑着高墙,而且就盖在南静王府之后,谁能有本事进得去?就算人人怀疑那里是韦世杰干尽坏事的大本营,但上头就是不敢下令进南静王府搜查啊!”陆捕头满脸无奈。
“真是窝囊到家的官府衙门!”那兰按捺不住地骂道。“人民百姓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有什么鸟用!”
陆捕头没有辩解,只是无奈地双手一摊。
“明白了,城南以西,南静王府,七里庄。好,我走了,茶钱给你付!”那兰潇洒地挥挥手,翩然翻身上马。
“那个、那个,钱”陆捕头呼喊着。
“事成之后再说吧!”
那兰头也不回,飞驰而去。
陆正面露喜色,开怀地目送他走。
“唉,这回要白干活了。”那兰在马背上大叹口气。“希望南静王府里现银摆多一点,要不然我跑路的盘缠要从哪里来呀?”
他撇了撇嘴角,再度叹口长气。
进京城后,那兰选了家以前时常光顾的客栈,打算饱餐一顿,养精蓄锐,等入夜后再潜入南静王府。
用完晚膳,他走进客栈二楼上房,拎了个酒壶,抬起一腿坐在窗台上,边喝酒边欣赏着如棋盘一般的热闹街景。
忽然,他听见一阵喧嚣声,接着看见街上走来五名彪形大汉,全都满脸横肉,衣衫不整,正将一对母女逼到了街角调戏。
“大爷,求求您,饶了我们母女,放过我们”颇有姿色的少妇怀中紧搂着十多岁的少女,哭着哀求。
“什么放不放的?被小王爷看上是你的福气,罗嗦什么?快跟我走!”其中一个粗汉抓了少妇的手,连拖带拉。
“不要啊,大爷!救命啊——”少妇拚死抵抗。
其他恶霸分别上前,有的拉少妇、有的拉少女,两个柔弱的女子怎么抵挡得了五个彪形大汉?就这样一路哭叫着,一路被拖行着。
那兰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转身抓起桌上一把带壳花生,手一扬,花生一颗颗准确地弹中恶霸们的手筋、脚筋,五个大汉吃疼,纷纷软倒在地,一脸惊讶地前后张望着。
“谁?什么人?滚出来!”
路人全都吓得纷纷闪避,就怕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别人的替死鬼。
少妇见五名大汉被袭倒,急忙抓住女儿的手,飞快逃跑。
那五名大汉从地上爬起来,还打算去追那对母女。
见状,那兰更加重手劲,把花生朝他们的眼睛弹过去,顿时间,花生弹中处,鲜血飞溅,五名大汉全都捂住眼睛哀叫不迭。
但,这样还没让那兰消气。
他把手上的花生全往他们脸上弹去,原本气焰嚣张的五名大汉此时痛得连连嚎叫,均不知攻击来自何处,吓得一个个止不住脚,没命地逃跑。
那兰以燕子空云的姿势从窗台飞身出去,翻上客栈屋顶,远远看着那五名大汉落荒而逃的背影,望了一阵,发现他们逃往城南以西的方向。
城南以西?
不就是南静王府?
那兰想起陆正说过,京城里不少貌美少女失踪,现在看来果然是韦世杰所为。
他总算是见识到南静王府的嚣张行径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大街上强抢民女,完全视法纪于无物,难怪陆正会气到忍无可忍了。
小王爷韦世杰手下豢养的爪牙恶霸绝对不止这五个,最迟明日就会到此找人寻仇,看来今晚他有得忙了。
装饰着金玉流苏的华丽马车缓缓驶向南静王府。
在喜庆的乐舞喧嚣声中,黑夜落下了帷幕。
华姬一身繁复隆重的装饰,平静地坐在喜床上,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只是动人心魄的美此时正被大红的盖头遮掩住。
她静静坐在喜床上,虽然是新嫁娘,但她没有半点新娘该有的羞涩,心情平淡得有如一潭宁静的湖水。
细碎的脚步声走进喜房来,她听见清脆的嗓音带着笑意对她说道:“少夫人,我叫婉儿,日后是贴身服侍少夫人的丫头,少夫人有事只管吩咐我做。”
“好,我知道了。”
华姬此生初次有婢女服侍,一时有些不惯。
“小王爷现在还在前厅被朋友灌酒呢,可能一时三刻还回不来。少夫人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婉儿细心地问。
“不要紧,我不饿。”她轻声答道。
“那请少夫人再等等,小王爷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人就在外屋,少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婉儿说。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听见婉儿慢慢走出喜房,她忍不住无声叹口气,沉重的凤冠让她的颈子有些酸痛。
终于,嫁进南静王府了。
华姬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她希望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她的人生,开始过属于正常人的平凡生活。
这是她在自己绝望的人生中,所残留的一丝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