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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晨,大雪又降,威国府二房庶女七小姐的遗体便在漫天的白雪之中被送离了大兴城,前往城外馒头坡。
一路上,哀乐深沉,白幡摇动,纸钱飘洒,哭声震天,各式各样的纸人纸物被北风吹得哗哗作响。虽说正经的长辈都不方便出头,各房前来送行的小辈们也都是坐在马车上的,可队伍依然浩浩荡荡地绵长了好几里路。这一幕落在普通百姓的眼中,自然觉得这丧事是格外隆重的,不免又多了许多饭后谈资。
辛韵坐在靠近城门的一所茶馆里,一边捧着热乎乎的茶,一边紧盯着那长长的队伍缓缓而过,当看到香叶和小杏虽然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可却还活着的时候,暗地里不由舒了口气。
这两个丫头虽说都各有可恨之处,一个对亲母虐待亲女视而不见,另一个逢高踩低仗势欺人,可还不至于就要以命相抵,所以当时自己才会先将后来一直表现滴知情知趣的小杏打发走,又在刻意留下纵火的痕迹外,对香叶下了药,好令其肢体困乏地,虽无法救火救人,却还有余力勉强逃生,再加上先前的布局,事后调查起来,罪魁祸首自然第一个就是胡氏,她们两人能得多少生机就要看各自造化了。如今看来,两人都还算是幸运的,一贯自诩公正宽厚的潘氏果然放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一码,没有夺取她们的性命,就是不知道胡氏那个恶妇怎么样了。
随着队伍的最后一段也走出了城门,冒着严寒也要看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才哄然而散。
天寒地冻的,在外头吹了这么一阵子冷风,小小的茶馆里头生意一下子火热起来,因价格低廉,小老百姓们多多少少都会进来喝上一杯热茶,既可驱寒,又能趁此八卦一番。
辛韵依然安坐在角落中,一点都不担心有人会认出她来。
离开云府后,她就利用前世在工作中所学的化妆术很好的乔装了一番。
化妆是门很神奇的技术,只要掌握了要点运用得当,就不但能将丑人变美,还能将美人变丑。
于是,在将肤色涂暗,眉毛描粗,鼻梁也利用色差视觉加宽,并掩去唇上血色后,最后只要将厚厚的帽子翻下来,护住了留着耳洞的双耳,乍一眼看去,便俨然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等再套上一身半旧不新但没有补丁、而且也干干净净的棉袍,不但和原来的云府七小姐的形象天差地别,就是和原来花脸穷小子也相差极大。
这样打扮着第一次出现在孤儿们面前时,大家一时都没有认出来,想来只要不故意去云府门前晃悠,避着点熟悉的人,恐怕谁也不会随便关注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家的男孩儿。
此刻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前来同她拼桌的三个闲汉便只瞟了她一眼,就颇有兴致地谈论起云府这一场丧事来。
辛韵握着茶杯,一边不时地探头看看外面,仿佛在等什么人的样子,一边却支起耳朵听他们热火朝天地议论。
先是一个年轻些的闲汉感叹:“威国府不愧是威国府,出手真是大方,连一个庶房庶出、还是夭折的姐儿,排场都办得这么大,啧啧,怕是需要费不少银子吧?”
另一个面貌憨厚的也一脸羡慕:“可不是么,别提那些哭丧的丧童,就光是送行的马车都有十六辆呢?俺们乡下,就连里正死了,也才三辆牛车。”
“你们都是些个见识短的,居然拿你们穷酸儿的乡下人来跟堂堂的候府门第比,要是被威国府的人听见了,保准先赏你们一顿大板子。”旁桌忽然有人冷笑道,顿时唬的三个估计是来城里打短工的乡下人一阵惊慌告饶,忙两人并一凳地腾出一边空位,恭敬地请那人过来坐下,又叫了一碟花生一碟炒豆请那人吃。
那唬人的也是个闲汉,估计不是本来就是城里人就是已经在城里呆久了,染了一身市侩气,见三人知趣,原本傲然的面色才松了一点下来,仿佛很是大慈大悲地指点道:“这城里可不是乡下,说话做事都得小心谨慎,别一个不注意就给自己惹了大祸,今儿碰上我,算是你们的福气,下一回可就不能保准有人救你们了。”
三人闲汉连连称是,一副极为虚心受教的样子,又请那唬人的闲汉多多指点。
唬人的闲汉吃人嘴短,又存心在这几个明显才进城不久的土包子面前显摆显摆,便舌绽莲花滔滔不绝地侃起威国府的大山来。从威国府的起家一直说到威国府如今赫赫的关系和势力,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都是他亲眼目睹一般,直把三个闲汉说的又敬又畏,如听圣旨一般。
辛韵起先还耐着性子,指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些个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后来见他说来说去的,都不过是些城里百姓早就耳熟能详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而没有只字提及自己真正需要的,便不耐烦地打算起身离去。
这时,忽然听到那个最年轻的乡下闲汉问了一句:“这位大哥,您知道的可真多,您不会是和候府有什么关系吧?”
闲汉怔了怔,居然没有顺杆子上爬地给自己贴金,反而谄笑了两声:“我一个穷汉子,哪能和候府扯得上什么关系,不过是一直仰慕威国府的威名,才比别人多关注一些罢了。”
他谄笑的时候,眼底明显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畏惧,好像那乡下人这么随口一问还真有可能问对了。
辛韵心中一动,便不急着走了。端起已经温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假装很不屑地随口说了一句:“堂堂的候府,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扯得上关系的。”
被这么丁点大的毛头小子一刺,闲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毫不客气地就反嘴叱道:“老子和候府没什么关系,难道你小子就和候府有什么关系?”
辛韵故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我家可是有亲戚在候府里做事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知道的你却不一定知道。”
闲汉冷笑:“哦?那小兄弟倒说说看,你家亲戚在候府里做什么事?又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别欺负我年纪小就来框我,我家亲戚在候府里做什么事自然是不能对你说的。”辛韵挑衅地斜睨了他一眼,“反正我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你多。”
闲汉面色一沉,不阴不阳地道:“我看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胡乱显摆的吧?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尽学着吹牛。”
“谁吹牛了?我就是知道的比你多。”
“空口白牙的,我还说我连家祖宗都知道呢!”闲汉挥了挥手,“去去去,小孩儿家家的,到大人面前摆什么谱,还是赶紧回家找你娘喝奶吧!”
“你才要回家找你娘喝奶呢!”辛韵气愤地瞪眼,好像真中了他的激将计,怒道,“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到底谁知道的事情更多?”
“比就比,我还怕你一个小孩儿不成?”连番地被一个小子鄙视,旁边的三个乡巴佬也都跟着投以狐疑的目光,闲汉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了。
“好,那咱们就说说今儿个出殡的七小姐的事,一人说一件,看谁知道的最多,普通的不算。”辛韵气鼓鼓地道。
“行啊,你是小子,我就先让你说。”
“我先说就我先说。”辛韵抬着下巴道,“你们别看今儿个七小姐出殡排场大,可往日在府里头,这个七小姐却是素来都不得宠的。”
“这话你可说错了,”闲汉凉凉地道,“七小姐以前虽不得宠,可前些日子情况却有变化,厨房里有婆子乱嚼七小姐的舌根,正好被七小姐听到了,结果不但厨房的人都受了罚,侯爷夫人还赏了七小姐好多好东西!所以,要是七小姐还健在,以后的事就更保不准了。”
辛韵露出一副“你还真的知道些事情”的愕然表情,随即又逞强似的道:“我还知道七小姐去世前,身边刚换了人,原来服侍她的乳娘母女都被家人赎身接走了。”
闲汉轻轻松松地接道:“那乳娘夫家姓朱,可不是被家人赎走,而是借了族兄的银子自赎的。新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香叶,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叫小杏,是七小姐生母胡姨娘身边的。”
“七小姐……她生前不但老是被人欺负,就连她的亲娘也时常打骂她!”辛韵一脸豁出去地道。
闲汉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才接道:“去年腊月中旬,七小姐失足从楼上摔下来,差点一命呜呼,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七小姐她……”辛韵睁大了眼,一脸不甘心地想要继续揭秘,却又有所顾虑地硬是住了口。
“她什么?我说小子,你不会就只知道这么一点点还不靠谱的小道消息吧?”闲汉一脸不屑地讥讽道,“要是只知道这么一点,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吃奶去!”
“我还知道七小姐不是因为失火受惊才暴毙的,而是因为发现了她亲娘的丑事,才被她亲娘放火烧死的。”辛韵大声地脱口而出,马上又骇然地捂住了嘴巴,一脸悔之不及的样子的,茶钱也不付,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
她的动作极为滑溜,等别人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头扎进人群里去了,只余下满堂因这一嗓子而惊呆的茶客,在震惊之后纷纷围住了那个闲汉,虽然害怕却更好奇地想要打探更多的辛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