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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沅不防明洛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怔,明洛只当她充傻,翘着指尖尖点点她:“你别同我装相,我看着,约摸是有些的。”
说着转回身来,往碳盆边挨一挨,拎了裙角儿盖在鞋面上,手指捻着腕上的红玛瑙珠子,长叹一口气儿:“这事儿有了不如没有,不说太太怎么着,梅家也不能应。”
明沅原来一怔是惊着了,等听了明洛的话,倒奇起来,往日看着吱吱喳喳,原来心里很是明白,再听她说后头几句,便又失笑,她“扑哧”一声,明洛急的立起来,一脚踢着碳盆,溅出火星子来,她赶紧让两步,提了裙子看衣裳沾着没有,挨过去捏明沅的嘴:“你这个坏东西,笑甚?”
“那里就说到这些个了,不过是玩了回叶子戏,便有个不顺意,那也是姐妹拌嘴儿,五姐姐才多大的人儿,倒想姐夫了?”明沅往嘴里抛了颗玫瑰糖,明洛哪里见过她这样子吃点心,再听见后头一句,更忍不住说一句“作死”,便欺身上去。
惹得明洛团到明沅身上,一面掐腰一面捏嘴,笑得花簪儿都歪了,这才拢着鬓发挨到引枕上头,明沅伸手帮她抿头发,把笑的吐出来的糖包在帕子里头扔到桌上:“依着我看,还是梅家表哥同二姐姐的事儿,他俩个闹腾,非把四姐姐带进去,便是到了太太那儿,也再不会发落她的。”
明洛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引枕上头一软,抬起下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头再明白不过呢。”
明沅默不则声,见明洛还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抿抿嘴巴:“得了,我是怕牵连着四姐姐,如今太太这么说着,岂不如意?本来便是没影儿的事儿,传你的口,进我的耳,真个三人成虎,曾子杀人?那一个是娇客不要紧,四姐姐怎办!”
“我又不蠢!”明洛翻翻眼睛扁了嘴儿:“我姨娘死扯着我问,我半个字儿都没说的,若不是你口紧,我也不说的。”她捡了个蜜饯梅子扔进茶盅里,等上头的蜜氲开来,就着杯子啜了一口:“便是有了,又能怎的,我看呀,那两个怕是定了亲了,又有什么用。”
“呸!”这回轮着明沅上去拧明洛的嘴了:“你混说些个甚,便是对着我,也再不能说这话,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四姐姐的名声要紧。”
两个对看一眼,彼此明白心事,最好便是把这当作姐妹拌嘴,连着梅季明的名字都不能提,两个闺阁里头的小娘子,争两句便罢,扯着个外男,像什么话。
明洛倒为着明湘叹一声:“可惜了,若不然,也是好的。”她一肚子的风流故事,张姨娘是学弹唱的,打小讲起来也是什么《绿牡丹》《金钗记》,听得她满脑子的才子佳人青梅竹马。
如今看看明湘可不就是叫误了的小姐,当中还隔了个明芃,她把这个叹给明沅听,明沅这回捂着肚子笑的翻不过身来,原来不论哪个时代,狗血故事都狗血的很相似。
“五姐姐快别再说,哪有想见面便私会的大家小姐,你就望望窗子外头,一溜立着多少人?”明沅哧哧笑个不住,指头往外一点,九红还当是里头有吩咐,赶紧开了门进来,蹲个礼:“姑娘吩咐。”
“赶紧把干柳叶泡开来,给五姐姐贴到脑门上,叫她降降火。”明沅一笑,明洛先脸红起来,听见这句又要撕打,九红立着不知是说笑还是正经,眼看着明洛两颊泛红,果真有些上火的症状,竟应了一声。
这回连明洛也跟着笑了:“看着机灵,原是个笨瓜!”说着扭过身子不理人,明沅好容易笑完了,靠过去缠她:“五姐姐别生气,那些个戏文里头不过是唬人的,哪里就有这样的事了。”
只怕梅季明还真不是喜欢明湘,一半是为着跟明芃作对,一半儿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妹妹,梅家这辈儿并没几个姐妹,因着女儿小了,倒成了父母眼中掌珠,又惯会作得诗画的画的,真个儿是落花落叶子都要伤心,梅季明自个儿也爱诗文,却不是这等满篇小气的文章。
他骨子里很有些怜弱,心平最慕游侠儿,见着明芃一把赢了那许多,连着明湘头上的珠钗都叫赢了去,这才起了帮她的心思。
哪知道会闹成这样,心里更不喜欢明芃小性,打听知道明湘叫禁了足关在屋里头,愈发觉着对她不住,原是想帮她的,哪知道反给她惹了祸事出来。明明吵两句便过去的事儿,偏就这么过不去了。
明蓁第二日便派了朱衣去了纪氏房里,朱衣手里拿了个匣子,里边却是那一回桌上的银钱,还有几件首饰,明芃一伤着脚,哪里还有人顾这些个,明湘更不敢拿,倒让明蓁送了来。
“咱们姑娘说了,原就是赌彩头的,赌得性起一时不防,失了手也是有的,叫四姑娘别摆到心上。”说着把匣子搁到小方桌上。
纪氏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说的,真是孩子,玩起来都较真了,湘丫头回来着了风,等她好些,便去看看明芃,到底是玩的过了份。”一个字儿也不提是谁的不是,明蓁要的也是这个结果,朱衣蹲了身,跟着卧雪两个退出去了。
“得亏是二太太,若是三太太,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明明是那两个惹的事端,非得叫自家姑娘给填平了,太太还诸多责怪,怕在嫂子许多跟前失了面子,朱衣叹一声:“也是咱们姑娘,换一个,谁肯来抹这事儿的。”
那一日屋子里头乱的很,一地铜板扫起来,寻这么个大小的匣子,自然要装的满满当当,明蓁实觉着对不住明湘,又添了两件首饰进去。
卧雪扯扯她:“罢了,做都做了,落个十全十美的名头罢了。”
纪氏也不打开匣子,指了琼珠把这些东西送到栖月院里去,琼珠昨儿斥过安姨娘,这回她再来,安姨娘比往日还要客气,听说是西府给送来的,当面谢过,又应下过两日叫明湘去看望明芃的事,送走了琼珠把匣子一开,立时惊叹一声。
里头装的满当当的,一匣子铜钱上边摆了一支金花叶的红宝花钗,一只玉头银身的白兰花簪子,还有一对儿黄金臂钏儿,一只金雀儿珠花还有金玉顶梅花簪子一对儿。
明湘委屈极了,又不得哭,只关坐在屋中,也不画画,也不绣花,就这么呆坐,听见安姨娘进来也不站起来行礼,安姨娘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摊:“这回可好了罢,若不吃骂你,哪得着这些东西。”
明湘抬头瞧了瞧,知道里头有几件不曾有过,也不说话,等安姨娘搂了她,抚了她的背:“你也别委屈,这是命,咱们强不过,就只好软。”
安姨娘还当梅季明是真个瞧中自家女儿了,可她不必想也知道,那头再不会应下这事,这是打了梅氏的耳光,削了颜顺章的脸面,不说纪氏不应,颜连章也绝不肯应的。
她说的这句,明湘扭过脸去,盯着窗外芭蕉老叶,半个字儿也不说,安姨娘发急:“过两日,你去的时候可千万避着些梅家那个,万不能再招惹了他!”
明湘咬住唇,等安姨娘出去了,眼泪再滚落下来,看看安姨娘只给她留了一对金顶梅花簪把别个都收了去,伸手捏住金簪顶儿,想扔又怕出声响,攥得紧紧的,在手掌心里印出个梅花烙来。
隔得三日,就在小年前一天,明湘带着明蓁送的那对金簪子,披了大斗蓬往西府里去看望伤了脚踝的明芃。
明洛明沅两个在花廊上等着陪她去,这些日子都绝少见她少,明沅一意宽慰她,明洛也寻些好玩事物来逗她,她只弯弯嘴角,半点也不见她开怀,余下那些倒是行止如常,只她原就笑的少,如今比原来又更少了些。
两个人把她夹在当中,明洛勾了她的胳膊:“这回有咱们陪着呢,说两句就出来了,你便陪个不是,陪就陪了,咱们知道你没错便是了。”
明沅怕小姑娘钻了牛角,也摸她的手:“四姐姐不怕,还有我们呢,太太都帮着你的,咱们往后只在小香洲玩乐便是。”
明湘捏捏她们的手:“我心里明白的。”到得流云轩前,明湘吸一口气,略提提裙子,弯着唇角迈进门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里头梅季明正出来,一打眼就瞧在明湘身上,他一脸气色,想是又同明芃拌了嘴跑出来的,拿眼儿一瞧明湘,原来她就瘦了许多,如今面上带着病色,莲青斗蓬一罩,一付弱不胜衣的模样。
明洛一下怔住,拿眼去偷瞧明湘,明沅却先笑了:“表哥安好。”有她这一句,余下两个也跟着一道问安。
明湘迈进门去,叫一股子暖香气冲的鼻尖发痒,因着是伤了脚,不便穿厚衣裳,屋子里烧了地龙,她就穿了春日里的衣衫,听见帘响,批口一句:“你不是走了,回来作作甚!”
三姐妹尴尬着不知道如何作答,梅季明自后头进来:“我斗蓬忘了拿。”
“你还当游侠儿呢,别个仗剑江湖,你连件斗蓬都离不得,还想当大侠,当大爷还差不离。”说完了才扭身,见着明湘几个,原是歪着身子的,这会儿略坐起来,散了的头发也拢一拢:“几位
妹妹来了。”
最后一句,又很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明湘是里头最大的,落不到叫妹妹们给她圆场儿,笑盈盈的上去:“早想来看姐姐的,只我发旧疾,咳嗽了两日,挨到今儿才好了些,姐姐莫怪。”
明芃叫明蓁好一通的说,她原就不是冲着明湘发脾气,知道她叫关了,心里倒底有些歉意,既上了门来,便也把这页揭过去:“妹妹说哪里话,若不是脚不方便,也早去看了妹妹了。”
丫头上了茶,焖在白底烧梅花瓷盅儿里,一开盖儿就是一股子清香,两边有些冷场,明沅便没话找话说,啜一口道:“这茶竟有一股清气,却不知为甚。”
明芃抿了唇儿:“这是拿晒干的松针竹叶,加枝头才放的梅朵一同沏的,也只这天儿才有,叫作三友茶。”松竹梅,可不就是岁寒三友,一家子都爱这个玩样儿,明沅也顺着往下说:“等明岁,我也收些,这香倒配了小香洲的名头了。”
说得这会子话,梅季明竟还没走,挨挨蹭蹭立在罩门边,丫头便也给他上一了盅茶,明芃见着啐了一口:“打了他出去,我这儿一滴水也不给他喝的。”
梅季明偏拿起来一气儿尽喝了,吐着舌头直嚷烫,明芃又唬了神,叫丫头去拿冰给他含了:“你要死呀,把你这个口条烫熟了,切巴切巴能吃怎的。”
三姐妹原是想说会子话就走的,见明芃还跳了脚起来,叫梅季明把舌头伸出来她看,更加坐不住了,只不好告辞,明洛盯看个不住,明湘却是半丝眼色也不往那边瞟过去,只跟明沅两个对坐了喝茶。
等明芃回过神来,满面通红,羞不自胜,梅季明还不觉得着,伸着舌头:“赶紧赶紧,冰呢冰呢。”
明洛咳嗽一声,扭过脸去不好再看,明沅执了杯子饮一口三友茶,明湘还是那付不喜不怒的模样,梅季明那儿越是叫的大声,她越是不回头。
梅季明嘴上叫着,明芃躺不住了,抬了脚一面跳一面去催冰块,她急的一叠指了两三个去拿冰,可梅季明的一双眼睛,却分明盯明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