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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自来不曾办过大宴,不过自家府中一聚,再不曾请了外头人来,纪氏忽的要办宴,倒叫人有些吃惊。
纪氏又是一笑:“既是女儿节不曾游乐,便到花宴上头玩罢,请来的总归是熟识人家,也有一般年纪的小娘子,或是弹琴或是画画,打秋千投壶都随你们,好好乐一乐,你们也都到了年纪,该涨些见识了。”
明沅眼睛一瞬明白过来,弹琴是给明洛预备的,画画便是给明湘预备的,她们出挑了,才有人家过来说亲,明潼天然就不在此列。
她身份不同,只要大方端正了,便有人来求,而明湘几个的亲事,若不自个儿争上一争,总有些相差。
此时作新衣,到得办花宴时也得三月了末了,后院里有五株宝花玉兰,根硕叶茂,生的粉团团的大花,到仲春时节开得繁盛,从水阁里头望出去宛若云霞,纪氏说的玉兰花宴,便等得到那时候摆。
说是说花宴,实是请这一回搭上线的人家过门做客,不拘生男生女的俱都请了来,里头几家有儿几家有女,年岁是否相当,都可彼此相看起来了。
人家相看颜家女儿,纪氏也在相看别人家的女儿,她得及早给澄哥儿打算起来,若是模样好性情好的,也可早早看起来,若真合适,再定下来也宽裕。
纪氏打的这个主意,便少有的不按季便给几个女孩儿作起衣裳来,除开衣裳又捡了新花式的首饰做得些,里头明潼年纪最大,正该打扮起来,得着一套十三件的金嵌玉单凤衘珠,余下的姐妹们便是些金花金叶了。
几个姨娘岂有不知的,便是原先不知,看见又裁新衣又打首饰的,心里也明白了两分了,首饰送了来,明沅得着一对金花,这却是女童戴的,她这个年纪再戴太小了些。
明沅拿在手里一看,就知道这回主角是明潼,明湘明洛都是捎带手的,她这个最小的更加是陪衬了。
喜姑姑还怕明沅无人提点,特意差了巧月来告诉她一声。
明沅让采薇从食箩里头捡些玫瑰花饼给她包回去当茶,笑盈盈道一声:“正要叫人去一趟,偏巧你来了,这是才做的扎花,大的是给姑姑的,小的这些你们分了就是,告诉姑姑我知道了,总归不失了礼数就是。”
巧月接过去抿嘴一笑:“姑姑向来放心姑娘的。”
喜姑姑自帮手纪氏架空安姑姑便不曾回到小香洲来,明沅却从来没断了她那头的联系,年里节里总有孝敬,平日里荷包香袋更加不少,连着她回去过端午作清明,也总预备些个粽子青团,隔得远的,人反倒近了。
明沅心里谢喜姑姑点透了她后宅生存之道,她这番回报瞧在别人眼中又是不同意味,喜姑姑知道她是同自个儿亲近,纪氏觉得她知道念人恩德,安姨娘以为她小心攀附,张姨娘却觉得她会钻营。
明洛掀了帘子进来,鼓了嘴儿往罗汉床上一坐:“我那儿才有送了首饰去,你这儿可得了?”眼睛扫见匣子,张头一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啧了一声:“太太也太偏心了些,纵不如三姐姐那一套十三件儿的,也不该拿这个打发了你。”
明沅站起来给她调了杯玫瑰蜜卤,往她面前摆了:“五姐姐大老远跑这一趟,便是说这个?”
明洛噘了嘴儿不高兴,她得着的自然不能跟明潼的相比,可却不能说纪氏偏心,确是明潼大些,她已然到了能着意打扮的年纪,已经能梳起鬟儿来了。明湘明洛两说大了是姑娘家,说小了还是女童,便是纪氏也给两朵金花金珠的,也没甚旁的话好说。
“你得了什么?”明沅开了食盒捡两块果酥摆在海棠花碟上,白饼儿缀着点点玫瑰红,明洛却半点儿没食欲:“还能什么,一对儿金顶梅花宝石簪子,明湘的只怕跟我也是一样。”
明沅知道明洛的脾气,小女孩儿心性,醋起来满屋子闻得见,风一吹立时就又变了,这气性是来的猛去的快,过不多会子,她自个儿就好了。
果然如此,明洛一气儿把一盅儿蜜水都喝了,嘴唇叫沾的蜜蜜的,拿舌头一碰,嘴上的胭脂落了色,她立时从袋里掏了靶镜出来照,开了明沅妆匣子补口脂,打开瓷盒儿一瞧:“你还剩这许多,我那一盒儿都快用没了。”
把明沅桌上摆的七八个瓶儿一一打开,立时把金花的事忘到脑后,倒看起了明沅用的油膏上来,拿银挑子挑出一团来抹在手上:“你这个香味儿淡,我喜欢重些的。”
一心一意磨起了胭脂粉,明沅把金花匣子一盖,她又瞧起口脂来,伸手拉了明沅坐下来,松了头发给她挽起头发来,梳了个流云鬟来,两边留出头发环上去,拿打得薄薄的金片扣在头发上,像是丫环头,却比那个绕得更多些。
这层层叠叠错落着打环儿,等盘好了倒似一瓣瓣花瓣垂在头上,明洛举了镜子给她看:“你瞧,这是我编的,我叫它小牡丹头,你梳了这个,就不能戴那金花了。”
张姨娘那儿才得着玉兰宴的消息,立时就开了衣裳箱子给女儿挑衣裳,既是春日便穿得娇嫩轻薄些,可明洛皮子不白,在明湘明沅两个里头显不出来,明湘倒还好些,明沅最是白嫩,人又生得圆润,不论艳色还是淡色,在她身上都能显得出来。
“你不是惯跟六丫头相好的,这时候可派上用场了,你同她说定,那一日别同你撞上,总归她小些,急得什么劲儿,把你显出来才是正理儿。”这回穿出去就不是制服了,哪一个显得出,哪一个埋没了,穿戴上头先有了讲究。
几个姑娘生各有妙处,明沅倒是像了苏姨娘,可她还小,不曾长开,还是一团孩气,便只明湘一个跟女儿比拼,明洛吃不过唠叨,这才跑了出来的。
“我姨娘可烦人,”明洛叹一声,踢了腿儿往绣墩上一坐,摇头脑袋又叹一声:“可烦人!”
明沅知道关窍,索性说破:“三姐姐要么真红要么湛蓝,四姐姐穿天水碧最相宜,你穿玫瑰红的不就成了。”看见明洛斯斯艾艾瞧了她,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笑:“我穿葱绿的,这可成了罢。”反正主角也不是她,她还差得早呢。
明洛抱了她直摇:“还是你最好,我都不敢去寻明湘了,上回就碰一鼻子灰呢。”几个姐妹处得好,可姨娘之间彼此却并不和睦,这里头的暗斗连明洛都觉出来的,这才不往栖月院去,先来了小香洲。
明沅一捏她的鼻头:“得啦,偏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总归不是为着我,我可不急。”这下明洛反而面红,跺了脚跑出去了。
四月里是明湘的生日,生日之前先到了明沅妹妹的满月,因着是女孩儿,按着颜家江州的老规矩,只给她作单满月,连着名字也是纪氏给起的,总归按着排行来,起了个名字叫明漪。
按着每个姑娘都有的制式赏了一把金锁下去,小孩儿只愁不生不愁不养,落了地一天儿一个样,早产的孩子更虚些,人也更闹腾,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时离了娘就要哭。
苏姨娘就跟养明沅似的贴身贴肉的带着她睡,先时还摆在身边睡,后来一放下就哭,整夜整夜的要她抱着,旁人一沾手就警醒过来,一晚上闹腾的睡不着觉。
这回苏姨娘连符都不敢写了,成日抱了她,手臂酸的抬不起来,夜里就趴在她身上睡,又要防了她掉下去,隔得一个月,连针都摸不得了,一抬起胳膊来就头晕。
除了苏姨娘的奶,只肯认奶糕化的热乳子,连养娘的奶也是一口都不肯喝的。苏姨娘奶水虽足,却也想叫女儿吃的好些,牛乳子养人,可那奶皮奶糕却不是易得的,过了二月便不易存放,连上房都停了奶点心,怕吃坏了肚子。
明沅那儿有的早早就拿过来,确是吃着好,养的肥肥白白,皱巴巴的皮子滋开来,还会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人,叫人一抱就笑起来,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连沣哥儿都在满月这天叫明沅带了来看苏姨娘跟小妹妹,他心里明白官哥儿是弟弟,想同他玩耍,身边总有丫头不错眼的盯着,小人家家最敏感不过的,有了一回二回,便不再去跟这个弟弟玩了。
到了妹妹又不一样,苏姨娘肯把妹妹放到他手里给他抱,明沅叮嘱他妹妹骨头软和还没长好,手脚须轻声,沣哥儿连连点脑袋:“我知道,她还是只小兔儿呢。”
明沅的小香洲里,明蓁原来送来的兔子又生了一窝小兔子,到得春日里就从竹编笼子里头钻出来,窝在草丛里,自小养到大的,再不怕人,便去赶它,它也只往前蹦两步,就又立住不动了。
沣哥儿特别喜欢这一对儿兔子,时常去看,他自个儿追不着,也不叫别人捉,远远摆些萝卜,蹲在地下看它吃不吃。
这还是明沅告诉他的,惹的九红一阵笑:“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听来,哪有兔子吃萝卜的,它吃菜叶儿呢。”院子里草木茂盛,拿了小花锄头挑一会儿就有一箩筐野菜,婆丁丁曲曲菜还有薇草娘子,这名头一出,叫采薇拿了小扫帚追得九红满院子跑。
这一窝崽子才出来的时候,九红连着窝里垫的草席软布一道捧出来给沣哥儿看过,还不许他碰,说这比豆腐还嫩的,一碰就死了,沣哥儿就真的不敢去碰,到这会儿他把明漪也当成小兔子了。
苏姨娘看着沣哥儿的目光能滴出水来,捏了他的手去碰明漪的脸,又解开襁褓把她细细白白的手给沣哥儿碰一碰。
沣哥儿这回高兴了,知道这个小妹妹就隔一道墙,日日吵吵着要过来看看妹妹,他还不知这是他同母的妹妹,却知道他喜欢这个女娃娃,就跟喜欢明沅是一样的。
安姨娘这下子更盼着沣哥儿赶紧开蒙了,等他上起学来,便没这许多闲功夫去亲近明沅跟苏姨娘,花宴还没办起来,她就急着同纪氏进言,说沣哥儿也到了年纪,该当要念书了。
纪氏不置可否,明沅却笑:“很是呢,沣哥儿也会背好些书了,这时候开蒙也不算早的。”澄哥儿都要考童生了,纪氏果然点了头,夜里明沅就差人给沣哥儿送了只书包去。
做的是个斜背袋儿,上头绣的童子读书图,杨柳青青桃花艳艳,还有水牛跟个老先生的背影,做的极有趣味儿,沣哥儿拿在手里就不肯放,把墨盒儿摆在里边,夜里背着到处显摆,安姨娘当着采薇的面儿笑的尴尬,落后又不能责斥沣哥儿,再想拿自家做的换过,沣哥儿也不肯了。
明湘瞧见安姨娘真捻了线比着样儿要给沣哥儿做个一样的,这回不曾忍住:“姨娘这是做甚,纵做个一样的换了,那也是沅丫头给的,同姨娘有什么相干?”
安姨娘手一颤,针尖儿扎破指头沁出血珠儿,明湘赶紧要给她捂着,叫安姨娘一把打在身上,气的发着抖:“但凡你机灵些使点力,我哪里还要做这些个!”
明湘一时怔住了,安姨娘见女儿这模样又不忍心,明湘却刹时明白过来,安姨娘说的是梅季明!梅家等这次玉兰花宴之后就要回陇西去了,她先是不信,而后泪珠滚了下来:“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