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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宴忍耐住心中的煎熬,将那比黄连还苦的药水喝下,每天都要努力地多吃饭菜,以便能够尽快地恢复。
长随说了,等她的身子骨恢复了,就带她去燕京城。
这深山里只有这一个竹屋,也没有其他人家,阿宴看不到别人,有时候也是寂寞无聊,便和长随说起话来。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长随对她照顾得极为用心。
到底是孤男寡女,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几分不自在,后来便放开了。
长随这个人,每天都要念经采药,有时候像一个修行多年的老和尚,有时候又像一个随和的长者。
只是当阿宴提起想早点见到容王的时候,他总是坚决地拒绝,并且说必须等她身体好了再带她去。
没办法,此时的阿宴身体虚弱,腿脚不灵便,实在不可能从深山里爬到燕京城去。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多月,阿宴的肚子都已经凸起来了,里面的小鱼儿越发游得灵动。
此时阿宴总算腿脚能自己随意走动了,只是却不敢多长了,时候一长,还是会有隐隐痛感。
这一日,她跟随着长随,走出了大山。
这大山里季节比外面要来得晚,如今两个人往大山外走去,越是往外走,越是有春意盎然之感。
大山里还是萧杀寒冬,走出深山,便见萧杀枯树开始冒出嫩芽,再往外行,却见迎春花早已经开得漫山遍野,各样花草树木更是遍布山头。
从深冬,走到开春。
阿宴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迈过一块石头,望着那清澈的溪水,以及溪水旁的桃花三两枝,忽而想起,都过了这么长时候,不知道容王到底如何了?
她的子轩和子柯可好?
其实这两个月来,午夜梦醒,她每每疯狂地痴想着容王,想着两个孩子,想着她的家。
想到如今能再见到他们了,她心中不免激动,当下越发催促长随:“我们快些吧。”
走着时,又想起如今都是开春了,那陈姑娘也该嫁给自己哥哥了吧?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失踪会不会倒是把这婚事耽搁了,母亲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流了许多泪水?
走出大山后,长随带着阿宴又走了三两日,这才看到村庄,于是他们雇了一辆牛车,就这么赶往燕京城。
阿宴这一路上,几乎是无法入睡,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的!
经过数日的奔波,阿宴总算是看到了燕京城的大门,她激动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大声喊道:“永湛,我回来了!”
声音一出,长随笑着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进城吧,我就不去了。”
这一段时候,虽然长随一直拒绝为她向容王送信,可是这个人一直对他照料有加,不知不觉间,在从重伤到渐渐恢复过来之中,她对这个人有了类似兄长和父亲那样的依赖。
当下听他要走,竟有几分不舍:“你要去哪里?”
长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回去和萧永湛好好过日子吧,平日里记得劝他,没事多多行善积德,少造杀孽。”
阿宴喉头间有些哽咽,点点头:“我知道的。”
容王其实不喜欢造什么杀孽的啊,他曾说过的,只想做一个富贵闲王。
当初他说这个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却知道,其实他是对那帝王之路厌倦了,不想做了。
他并没有什么勃勃野心,也不想南征北战留下一片血腥,其实他就是想呆在家里,陪着她和孩子们啊。
长随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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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长随后,阿宴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着包袱,走进了燕京城的大门。
此时恰是正午时分,春日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城墙上,城门打开,人来人往,城门里面熙熙攘攘,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旌旗迎风招展,金字招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阿宴长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拄着拐杖向容王府的大门走去。
一时眼中都有些湿润,她终于可以见到她的孩儿和永湛了。
只是两个月不曾看到,他们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经回爬了?
想到孩子,阿宴的心都在隐隐抽痛,当下越发加快了脚步。
容王府所在的东大街距离城门颇有些距离,若是以前,她必然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过这两个月虽然是带着伤,可是时不时跟随着长随走动,她倒是皮实了,再者如今满心里想着孩子和永湛,也就不觉得累了。
一时走到了容王府大门前,却见大门紧闭,铜锁都仿佛生锈了的样子。
阿宴原本扑腾的心顿时冷了下来,看看四周围,总算有一个人打此经过,她忙上前问道:“请问,你可知道这容王府里的人去了哪里?”
那人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罢了,听她这么问,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见她脸上有脏污,衣衫破旧,又拄着拐杖背着包袱,马上便觉得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当下颇为鄙夷地道:“这里是容王府的大门,你要个饭,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些走吧!”
阿宴哪里肯走,却追着问道:“我是来投亲靠友的,这到底是怎么了,烦请货郎大哥给说说?”
那货郎被她纠缠不过,只好道:“听说是容王妃没了,容王疯了,被接进宫去养病了。”
疯了?
阿宴听着,心中一紧,忙问那货郎:“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容王家的两个小世子现在在哪里?”
货郎颇有些不耐烦:“人家王府的事,这我哪里知道!”
说着,便提着担子走了。
阿宴无法,便想着先去镇南侯府自己娘家,谁知道到了娘家,却见这里也是大门紧闭,仿佛许久不曾有人走动。
又找了人打听,这才知道,母亲自从得了噩耗,便卧床不起,哥哥心痛难当,愧疚之下,便带着母亲去别处养病去了。
此时的阿宴,无可奈何,想着如今只能设法进宫去了。
可是到了宫门前,那守门之人哪里让她进去呢,她说自己是容王妃,别人不过是嘲笑她是个乞丐疯婆子罢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这世上怕是只看衣服首饰才认得那身份,如今自己这身行头,确实不像容王妃。
更何况,世人都知容王妃已经死去了,自己突然出现,别人哪有信的道理?
阿宴当下便开始想着,自己该去寻哪个认识自己的,让他设法帮自己进宫?
正在这街边游荡着,远远地便听到有车马而来,阿宴忙看过去,却从那马车插着的旗子上,认出这是威远侯家的马车。
她心中一喜,忙过去。
可是这里行人众多,如此当众拦车也实在不像话啊?
没办法,她只好跟随在威远侯的马车后头,紧随而去。
片刻后,威远侯到了家,便下了马车。
阿宴赶紧趁机跑上前,口中道:“侯爷,我有事相求。”
威远侯刚一下山,就这么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免问道:“你是何人?”
他话刚落下,便拧起了眉,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宴。
虽然如今阿宴一脸的脏污和不堪,可是那水润的眸子,那清秀的轮廓,只一眼,便能认出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见鬼了,抬头看了看太阳,凝重道:“阿宴,你没死?”
阿宴忙上前,看看左右,低声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威远侯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下忙点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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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侯将阿宴带到了书房,听她讲述了这两个月的经历,当下他也是感慨万分。
“永湛因以为你没了,整个人都变了,如今每天住在宫里,就跟个孩子一样,呆傻得厉害。我这是才从宫里看了他回来呢。若是他知道你竟然没死,还不知道会如何高兴呢!你且先去梳洗一番,我这就带你进宫去见他!”
阿宴一听这个,忙压抑下心间的激动,连连点头。
路上,自然又问起两个孩子,原来如今两个孩子也都在宫里,仁德帝命人好生照料着呢。
一时阿宴换上寻常衣衫,就这么跟随威远侯进宫。
这边仁德帝听说威远侯去而复返,当下也没说什么,便命人进来了。
待威远侯进来,却是带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又是低着头的。
他扬眉,淡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威远侯跪在那里,朗声道:“皇上,臣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
说着,指向阿宴。
阿宴先行了大礼,然后这才抬起头,看向仁德帝。
仁德帝一见阿宴,顿时拧眉,盯着阿宴半响,最后摇头道:“你以为你找一个形容如此相似之人,永湛就会被你欺瞒过去吗?”
阿宴听着仁德帝声音,又听到他提起永湛,心中已然压抑不住,不由眸中带泪。
仁德帝见了,一愣,最后猛然站起,盯着阿宴道:“真的是你?你没死?”
阿宴泪如雨下:“皇上,永湛在哪里?子轩和子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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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仁德帝是多么从容的一个帝王,如今见到那个原本以为已经逝去的弟媳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震惊了。
震惊过后,是狂喜。
这些日子以来,御医们想尽了办法,可是容王一直痴傻依旧,丝毫不见半分好转。
仁德帝也知道,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如今阿宴竟然是活着的,一切都仿佛可以迎刃而解了!
当下他忙道:“你速速随朕过来!”
阿宴心间狂跳,忙跟着仁德帝前去。
就这么穿过宫苑,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甫一走进去,便见院子里极为清静简朴,就连偶尔路过的宫娥,也都是穿着素简的衣衫,不敢有任何招摇,走起路来,也是仿佛蹑手蹑脚的,好似唯恐惊扰了什么。
仁德帝拧眉,淡道:“容王妃,你进去吧,永湛就在这里。”
阿宴早已迫不及待,忙飞奔进去,谁知道一进去,便见容王坐在窗前,穿着一身素白的家常袍,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安静而淡然地正在画着什么。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却觉他削瘦得厉害,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如今竟然有了瘦骨嶙峋的味道。
黑发已经留长了许多,未经打理,就那么披散在宽大的白袍上。
原来那个意气风发俊美傲然的容王,仿佛卸去了一切繁华,就这么素净安然地坐在这里,低头细致地描绘着什么。
他太过专心,以至于阿宴出现在屋门前,他都仿佛没听到什么动静。
阿宴抬起僵硬的腿脚,一步步走到了桌边,低头看过去,却见白色的宣纸上一片蓝色和红色,她竟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他画出的画,犹如小孩子在涂鸦一般。
阿宴想起威远侯所讲,他们说容王疯了傻了。
她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他削瘦的容颜,看着他修长好看的睫毛低垂,就那么一笔一划认真地描绘着,描绘出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一片蓝色,一片红色,以及一片黄色……
容王的薄唇抿出好看的弧线,就这么低着头,眼眸中平静得犹如秋夜的湖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盯着宣纸上淡淡的阴影,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淡淡地道:“你走开。”
他微蹙眉,眉目间有些不悦。
阿宴此时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道:“永湛……”
容王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一僵,他沉默片刻,便摇了摇头:“阿宴已经没有了。”
阿宴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了他怀里:“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你不能抬头看我一眼?我是阿宴啊,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说着,紧紧地环住他。
入手之时,方知道他实在是瘦得厉害,入手都是坚硬咯人的骨头。
容王僵硬而呆滞地站在那里,就这么任凭阿宴抱着,过了好久,他才终于伸出双手来,抬起阿宴的脸。
仰起的那张脸,略显憔悴,遍布泪痕,可是却清秀宜人,正是他熟悉的女人,也是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他梦中徘徊不去的女人。
容王颤抖而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地摩挲着阿宴的脸颊,最后轻轻捧住,低下头,用额头抵触着她的。
他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低哑的声音仿若耳语:“阿宴,真的是你?”
阿宴咬唇,泣声道:“是,永湛,我真得没有死。”
她以为接下来,容王一定会紧紧地将她搂住,把她箍在怀里。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道望了多久,最后终于问道:“阿宴,我们的小郡主呢?”
阿宴握着容王的手,引着他来到自己的小腹:“我们的小郡主就在我肚子里啊,她现在会动了,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她在里面游动。”
容王的手在阿宴的小腹抚摸了好久,也是凑巧,这肚子里的娃儿又跃动了一下,引起肚子一阵细微的颤意。
容王眸中微动,点头道:“我感觉到她了,她就在里面。”
阿宴含泪笑了:“是啊,她在里面长得很好。”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自己垂死之后,她还能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尽管长随也曾说过,当初为了保下她的命,给她吃的药汤中颇有些对胎儿不利的药物,或许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可是阿宴却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很活泼健康。
容王冰冷的手瞬间握紧了阿宴的手,紧紧攥住,一时无言,依旧是定定地望着她,又望了半响,忽而献宝一般说道:“阿宴,你看我的画。”
说着,他展开刚才那幅画,指着那画,对阿宴道:“你看,你喜欢荡秋千,还要把院子,落叶,花,还有蓝天都画进去,这里都有。”
阿宴望着那副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不过她还是点头道:“嗯,你真得把什么都画进去了。”
容王听到这个,像是得到表扬的孩子般,抿唇笑了下,一抬头间,见阿宴哭着,顿时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他心疼而不解地问道。
阿宴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擦掉泪水:“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
容王小心翼翼地握着阿宴的手:“你不要哭,也不要离开我。”
阿宴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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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容王握着阿宴的手,就不曾放开过。
阿宴见了容王,总算是放下了心,可是又想着自己那两个孩儿,当下便和容王一起去看子轩和子柯。
走在路上,容王一直保持沉默。
如今两个孩子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宫苑里,由奶妈和嬷嬷照顾着,素雪等人也陪在这里。
此时阿宴和容王骤然出现,一群人都仿佛惊呆了。
还是素雪最先反应过来,她跪在那里,喉头哽咽:“王妃,你竟能平安归来……太好了……”
当初没有能保护好阿宴,她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后来容王回来,她原本要向容王请罪的,可是谁知道容王却成了那个样子。
无奈之下,她只好请求留在宫内照顾两个世子。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据说已经逝去,就连衣冠冢都已经建好的阿宴,竟然在两个月之后回来,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众位嬷嬷开始也是吓了一跳,有的甚至以为白日里见到贵了,可是后来看那样子,竟不是鬼,却是王妃回来了。
当下大家一个个激动得不行了,忙将两个小世子抱到阿宴面前来。
子轩和子柯如今都是能爬了的,两个人越发调皮了,现在见了许久不曾见的父王和母妃,竟也不怕生,就那么睁着晶亮的大眼睛,齐齐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阿宴此时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不过她依然忍不住扑上前,一把就要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容王见此,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子轩:“他们太沉了,你抱不动。”
阿宴抱着子柯,趴在容王肩头,又搂着容王怀里的子轩,不觉痛哭出声。
两个多月的煎熬,她在梦里多少次梦到她这两个儿子啊,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就这么真切地抱在怀里,就这么感受着他们软糯的小身子!
也许是母亲温暖的身体和味道唤起了两个小娃儿的回忆,子轩嘴唇微动,忽然发出一声“母母”,而紧接着,子柯则是直接抓住了阿宴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往她怀里钻。
容王黑眸有什么湿润滑过,他伸出手,将她们母子三人就这么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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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阿宴也回来了,那么容王一家四口就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
这几日,容王便开始着手回去容王府的事了。
阿宴从旁默默地看着容王去安排。
自从回来后,其实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总感觉不是以前那个清冷高贵的容王了。
你如果说他真得变傻了变疯了,倒也不是。
如今容王调度安排下人去收拾容王府,那可真是面面俱到,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吩咐到了。
他也派了属下前去给在乡下养病的苏老夫人和顾松去信,告知阿宴生还的这个消息。
可是你如果说他真得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又好像不太对。
他如今的行事说话,特别是在面对着阿宴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小孩子般的感觉。
他总是喜欢拉着阿宴的手,不放开。
有时候阿宴去照料两个小家伙,他也表现得非常紧张和忍耐,就那么盯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跑了一般。
一时之间,阿宴也有些摸不透,如今的容王,时而成熟冷静,时而温柔体贴面面俱到,时而又如受了惊吓的孩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睡得并不好,有时候睁着眼睛就这么望着她,双眸一直不曾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