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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秀猛地摇头,终于说出了沈今竹能听得懂的语言来,“没有,我们没有害死章家人,章家的堡垒是被荷兰人的火炮击垮的,几乎灭了全族。”
沈今竹冷笑道:“死无对证,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对我们沈家了如指掌,就应该知道我大伯是如何去世的,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你们居然还敢冒名顶替,欺骗我的祖母,还厚颜无耻在乌衣巷住了半年,我祖母怜惜你们是故人之后,还出面帮你们办了户籍,入了金陵黄册!”
章松忙说道:“沈小姐,我和妹妹虽然是日本国人氏,但是从未在大明国土做那种作奸犯科之事!我们也痛恨那些在东南沿海祸害百姓的日本国流浪武士,他们除了骚扰东南,也照样抢劫日本渔民和海商,焚烧港口,无恶不作,这种倭寇和海盗无异,在日本也是悬赏捉拿的。我和妹妹从台湾逃到大明来的时候,也遭遇了倭寇的袭击,我和妹妹用日本话告诉他们我们也是日本国人,他们也照杀不误,当时若不是章家兄妹尽全力保护我和妹妹,恐怕此刻就没有机会和沈小姐说话了。”
沈今竹抛出那些话,最主要是想拖延时间,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动步子,终于到了窗台边,此刻她衣袖还藏着一样筒状的焰火,如果对着夜空发出去,就能急召唤金陵锦衣卫!这是曹铨送给她最后的一件秘密武器了。
一旁的章母却误会了沈今竹的举动,以为她是想和刚才一样从窗台跳水逃走,连忙阻止道:“沈小姐,你千万莫要做傻事!你被武士踢伤,恐怕伤了肺腑,走路都艰难,若再从二楼跳下去,那是雪上加霜,在水里也游不动的,莫要枉送了性命!我们章沈两家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愿看见你祖母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沈今竹呲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嘴硬装自己是是章家人,当我还是三年前不懂事的孩子吗!”
章母双目含泪,哽咽说道:“你不是问章家兄妹是不是都死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我没死,我哥哥被倭寇杀死在逃亡的海船上……”
原来章家从举家迁到台湾定居之后,为了和日本国继续贸易往来,当时的章家的当家人找了当时如日中天的丰臣秀吉做靠山,章家人帮助丰臣秀吉采购运送粮草和兵士,而丰臣秀吉则提供港口码头,出兵保护章家的船只和商队,还在税收上给与优惠,由此达成交易,互惠互利。
章家人就这样和丰臣家有了来往,丰臣秀吉的侧室茶茶很喜欢章家兄妹,经常接他们去大阪城暂住,他们两个和丰臣秀吉唯一的儿子丰臣秀赖从童年就认识了,所以两人通晓日本话。
后来丰臣秀吉统一了日本国,章家人的生意就更好做了,章家兄妹几乎是在日本国长大的,嫁娶的对象也都是日本贵族,只是章妹年轻便守寡了,茶茶和丰臣秀赖礼聘了章妹作为丰臣国松、和丰臣天秀的老师,教习华夏语言和文字,章妹没有生育过子女,她待这对兄妹非常亲密,就像亲生的一样,丰臣兄妹也对章妹很是依赖。
之后日本国侵略朝鲜,几乎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朝鲜半壁江山,就在日本国几乎像是要吞并朝鲜,朝鲜王派使节来大明求救时,丰臣却在他最辉煌的时刻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此文架空,真实的历史是朝鲜节节败退,连都城都丢了,朝鲜王逃跑到了大明境内,几乎亡国,后来大明和朝鲜的联军打败了日本人,当然,也有丰臣秀吉手下争权夺利起了内讧,无心再战的关系,其实从那时开始,丰臣秀吉就显示出了他能打天下,但是坐不稳天下、为人做嫁衣的男二号命运来,再强调一遍,此文架空,从建文帝把燕王朱棣搞死,不仅仅是大明,整个世界大局都架空哦)。
丰臣秀吉去世,独子丰臣秀赖主少国疑,无力弹压野心勃勃的群臣,加上生母茶茶和嫡母宁宁的内部矛盾激化,无子的宁宁被赶出大阪城,丰臣家族的武士们追随宁宁到了京都,丰臣家四分五裂,德川家康乘机联合宁宁起兵攻打大阪城,茶茶和丰臣秀赖刨腹自尽,章家兄妹和忠心丰臣家的死士们用两具孩童的尸体代替了丰臣兄妹,一把火烧了宫城,日本国以为丰臣家的血脉已经断绝了(真实历史请看作者有话说),殊不知是章家人秘密用商船把国松和天秀带到了台湾藏起来。
随着丰臣家的覆灭,树倒猢狲散,丰臣家五七桐的旗帜倒下,许多依附于丰臣家的贵族也在德川家的铁蹄之下灰飞烟灭,这其中就包括章兄的岳家和章妹的婆家,没有了靠山,又不能得到日本新主德川家康的信任,章家的海商生意便从日本国全面撤退,家族生意大受挫折。
那时遭遇重创的章家当家人以为这对兄妹“奇货可居”,也是充满野心的想要当日本国的吕不韦。命章家兄妹悉心教养这两个孩子,将来长大了重回日本国,说不定丰臣家还可以东山再起呢,可惜这个美梦并没有做几年,荷兰人攻占台湾,覆巢之下安有安卵乎?
章家人几乎被灭了全族,只有章家兄妹在丰臣家死士们的保护下,带着丰臣兄妹登船往大陆方向而去,一路遭遇风暴、海盗,死士们死的差不多了,好容易快到福建沿海,却遭遇更加凶残的倭寇,章兄和死士们都战死了,章妹带着丰臣兄妹爬上小船逃走,也是这三人福大命大,在大海漂泊暴晒了三天四夜,几乎饥渴而死的时候,被福建渔民救起,章妹谎称丰臣兄妹是她的一双儿女,她是章家的儿媳妇,一路辗转到了金陵城,求沈家收留帮忙。
说道心酸往事,章母伏地痛哭说道:“沈小姐,我当然知道你的大伯是抗击倭寇而亡的,我大哥也是被倭寇所杀,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痛恨倭寇,松儿和秀儿也是如此,我们怎么可能与这些畜生同流合污!沈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是知恩图报的,方才那些武士要杀你,松儿冒险和竹千代大人比剑救了你,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害你们沈家任何人。”
“竹千代大人?”沈今竹半信半疑,说道:“那个穿着浅红道袍的人手里的帕子是三叶葵,分明是德川家的人!你们怎么叫他竹千代?他难道姓竹。哼,定又是在哄我!德川家灭了你们丰臣家满门!还夺去了日本国的权柄,为何你们兄妹还能和他的后代把酒言欢吃河豚?”
“——这个”章松和章秀面面相觑,章秀解释说道:“沈小姐,我们日本国取名字和大明是不同的,一般成人或者婚嫁等大事的时候才取大名,竹千代是乳名,表示第一个儿子的意思,那位和我哥哥比剑的人,正是德川家康的嫡长孙啊。竹千代也是德川家康的乳名,意思就是说舅舅他会继承德川家的权势和荣光——竹千代大人和我们兄妹是血亲关系,竹千代大人的亲妹妹,是我们的嫡母。而我们的亲祖母茶茶,和竹千代大人的母亲阿江是同胞亲姐妹啊!”
“啥?舅舅?亲姐妹?”沈今竹刚弄清楚了竹千代和德川家嫡长孙是同一个人,转眼又被章秀最后一句话弄糊涂了,“你是说,德川家和丰臣家是亲戚?刚才章松是在和他的亲舅舅比剑?你们的舅舅竹千代不是德川家族的继承人吗?怎么会包庇你们两个丰臣后裔呢?他就不怕被祖父德川家康怀疑通敌,砍掉他的继承权吗?”
不知道是受伤还是日本国的风土人情和规则与众不同太复杂了,沈今竹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这一团乱麻简直比话本小说还要离奇。
章松叹道:“舅舅他虽是嫡长孙,也是德川家康亲自取名竹千代的人,但是德川家康已经将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传给了舅舅的父亲德川秀忠,成为了大御所,大御所虽然对政局还有影响,而且依旧支持舅舅,但是再强悍的人,也赢不了时间,大御所终究还是去世了。舅舅却从出生起就失宠于大将军夫妇,甚至一度被驱除出了江户被逼自杀,舅舅的位置恐怕要被亲弟弟国千代取而代之了……”
其实这一切恩怨源于一个叫做织田信长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个号称是战国第一美人的妹妹,叫做阿市,织田信长将阿市嫁给了盟友,生了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分别是茶茶、阿初和阿江。然后——织田信长杀了盟友,让妹子阿市成了寡妇,还杀了阿市的两个儿子,三个外甥女成了孤儿。将阿市改嫁,然后又要杀阿市第二任丈夫,阿市和后夫*而死(织田信长:对,我就是这么变态)。
日本战国群雄并起,织田信长在最辉煌的时刻陨灭,三个外甥女开始她们传奇的一生。茶茶最后嫁给相貌猥琐、外号叫做猴子的养父兼杀父仇人、五十老几了的丰臣秀吉做了侧室(丰臣秀吉:对,我就是这么无耻),生下唯一的继承人丰臣秀赖,成为丰臣家的无冕之后;而三妹阿江被迫结了三次婚,生过八个孩子,最后一次是嫁给德川家康的第三子德川秀忠,生下了德川家族的嫡长孙竹千代,也就是今晚的贵客落第秀才,女儿德川千姬嫁给了表哥、大姐茶茶的儿子、丰臣家唯一的继承人丰臣秀赖。千姬没有生育,章松和章秀都是侧室所出,但是因茶茶和阿江是亲姐妹,章松和章秀和竹千代当然也是血亲了,叫竹千代为舅舅也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身上都流淌着织田家的血脉,这个像是受到诅咒的血液,从织田信长那一代就开始亲人互相残杀,直到德川家灭了丰臣家,再次一统天下,可这个悲剧依然在重复:
竹千代从一出生便被爷爷德川家康带到身边抚养,很少与母亲阿江和父亲德川秀忠相处,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使得竹千代和父母关系一直很冷淡,而阿江生的次子国千代备受父母宠爱,阿江亲自抚养国千代长大,感情深厚,而且国千代身材高挑姿容俊朗,颜值上秒杀矮小平凡的亲哥哥竹千代,渐渐支持国千代为下一代幕府大将军的呼声越来越高,尤其是大御所德川家康去世之后,竹千代的处境更为艰难,一度要被逼自杀,却换不来父母的怜悯,反而斥责他毫无担当,竹千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干脆自我流放,混在日本使节团里来到大明,蒙大明皇帝的恩赐,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成为一名监生。
而章松今年春考中了秀才,花钱在金陵国子监捐了例监的名额,这舅甥俩居然在他国的最高学府相遇,百感交集,如今竹千代被父母猜忌,被亲弟弟压制,对本该属于他的幕府大将军之位几乎已经死心了,章松章秀二人活着或许对他还有有所助益呢——即便是不成,给将来继承大将军的弟弟国千代填一些麻烦又何乐而不为呢?在权力和利益的诱惑下,自相残杀的基因永远不会断绝。
出于互相利用的关系,才会有今夜清风阁的河豚盛宴,谁知宴会刚到一半,章松章秀正欲和舅舅竹千代聊到正题时,天上掉下个沈今竹,恰似一根定海神针将刚刚平静下来的水又搅混了。
原来是日本国最顶级贵族权力的角逐博弈,和倭寇没有多大关系,沈今竹强撑着弄清楚了真相,被踢伤的胸口闷的厉害,大口呼吸时还有些痛,沈今竹担心自己的伤势,赶紧离开这里,去长公主府找吴太医看看吧——她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回乌衣巷吓着祖母沈老太太的。
沈今竹扶着墙坐在炕几上歇歇,对着章母说道:“你们章家对我们沈家是有恩的,可是你不该如此欺瞒我的祖母,将两个身份如此敏感的丰臣家遗孤认作亲儿女,要我们沈家收留。如今倭寇愈演愈烈,我家里是做官的,万一有什么事情,被人构陷通倭,我们很难洗清嫌弃,到时是抄家灭族之罪。我们沈家收留你们半年,为你们办了户籍,也算是报恩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两清,互不相欠。”
“你们身份暴露,要走要留,我无法干涉。可是从今以后,我们章沈两家就不要来往了,一应走礼人情都免了吧,再见面当做不认识。祖母那里,麻烦你们去信一封,就说回福建了,以后逢年过节不能去瞧她老人家,要她保住身体云云,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你们不要打扰她。”沈老太太记性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过几年就把章家彻底忘记了。
沈今竹掏出章秀遗失在沈家的手帕,“你们兄妹虽然逃亡到了大明,对权柄其实还有期盼的吧,就像你们的舅舅竹千代一样,要不然怎么会在荷包和帕子上有意无意的绣你们丰臣家族的五七桐呢?把你们的东西收好,金陵城有许多能人,你们若再如此张扬而不自知,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知晓的。你们不想惹麻烦,我们沈家更不想。”
看到绣着五七桐的帕子出现,章家母子三人脸色大变,居然是这个东西引起了怀疑!章秀接过自己的帕子,嗫喏的说道:“真的要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毕竟已经相处三年了,彼此相处也是愉快的,沈今竹和祖母甚至作为座上宾来章家玩耍,章家母子三人也在这清风阁设宴款待过,她和沈今竹几乎是无话不谈,这金陵城,她也只有沈今竹这么一个朋友。
沈今竹也并非铁石心肠,此刻章秀如此惆怅,她心里也有一丝动容,可是——沈今竹长叹一声,说道:“这对我们两家都好。”
清风阁上,地板已经擦洗干净,可是那股血腥味却依旧在空气中漂浮着,提醒着人们现实的残酷。沈今竹心有余悸,暗想今夜单独行动实在太莽撞了,她也是一时热血上头,知道章家人有异后,深感祖母被欺骗,因大伯父之死,而对倭人有深切的敌意,所以昨晚曹铨点破了五七桐的来历,她就安奈不住好奇和怒火,擅自夜探章家。真是想不到啊,表面上看起来是金陵普通百姓的章家,背后居然藏着日本国偌大的秘密!
沈今竹暗叹,以后莫要如此莽撞行事了,今日是运气太好,以后万一运气不再垂青自己,恐怕沈家真要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过今夜的冒险也是有收获的,其一是和章家断绝的来往,以绝后患,其二是了解了日本国的权力争夺——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日本国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相干?
当然了,此时的沈今竹还并不知道,某一天当金陵城兵临城下,几乎面临生灵涂炭的威胁时,正是她利用了这个秘密,挽救了这座六朝金粉的古城。
祸福相依,就像工部山寨的短筒燧发枪一样,看起来全身都是缺点,可是炸膛这个致命的缺点却正好救了她,避免了一枪爆头的悲剧。
由于应天府尹突然宣布提前宵禁,街道租车的骡马店早就关门歇业了,沈今竹只得坐着章家的马车回大仓园的临安长公主府,她手上有曹铨给的锦衣卫令牌,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沈今竹是被软轿抬回客房的,临安长公主见她面色惨白,疼的额头直冒冷汗的模样,以为她昨夜跌下画舫被撞的头疼又犯了呢,赶紧命人请了吴太医来瞧病。
吴太医匆匆赶来,沈今竹解开衣襟,胸口已是一片淤青,谎称自己下午去爬山,结果狠狠摔了一跤,胸口直撞在一个树桩上,此刻觉得胸闷气短,深呼吸都觉得疼。吴太医赶紧给沈今竹检查伤口,摸着骨头没断,五脏六腑似乎没大问题,应该只是皮肉之伤才松了一口气,施针敷上膏药,开了药方,要沈今竹多多卧床休息,这几日最好不要外出了,这小身子骨也经不起连续第三次的折腾了。
临安长公主也是大吃一惊,忙命人好好照顾沈今竹,还忿忿然说道:“皇上和曹铨也太大意了,他们也放心一个姑娘家单独出去玩,这不就摔伤了吧,幸亏你遇到好心人送你回来,若是荒郊野外遇到歹人,我如何向你们沈家交代。”
其实和这两人没关系的,沈今竹有些心虚,问道:“皇上和曹大人还没回来吗?这会子猪肉铺应该关门了吧。”
“你也知道那猪肉西施?”临安长公主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皇上买下了对面的包子铺,今晚居然就睡在那里,说明日一早亲自和面蒸包子卖包子,曹大人当然要在包子铺陪着,唉,我瞧这样下去,恐怕这包子要吃腻味才能走。”
临安长公主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觉得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已,像皇上这种在三宫六院里打滚的男人,见一个爱一个,图个新鲜罢了,到手几日就丢开了,无人能绊住皇上猎艳的脚步,在京城的时候,她就知晓这位弟弟的各种秘闻,也是各种相中了人家民间女子,要死要活的不顾太后的阻扰,将姑娘接进宫,真的不到半月就把人忘到九霄云外。
宫中屹立不倒的只有两个女人,第一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第二就是生下大公主,现在又怀孕了的淑妃娘娘,而那个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皇上脸上而春风一度的宫女,也是过夜就忘,即使生下了大皇子,皇上也没再宠幸过她,大皇子一下生就抱到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养着,所以皇上连这个宫女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沈今竹松了一口气,躺在引枕上说道:“居然去开包子铺了?宰牛巷的食客们有福了,能吃到皇上亲手做的包子呢!也好也好,我正好可以休息几日,不用陪着表姐夫到处游玩了,再玩下去,恐怕我要被抬着走了。”
临安长公主叹道:“皇上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把曹核徐枫都叫过去,谎称是他的两个侄儿,要他们两个在包子铺里跑堂,晚上叫两个孩子在铺子里拼上几张脏兮兮油腻腻的桌子睡觉!敢情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啊,那桌子是人睡的地嘛!”
哦,原来是担心曹核受罪啊,沈今竹觉得有些奇怪,“曹核和徐枫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为什么要他们去跑堂?不怕得罪了客人,砸自己庆丰包子铺的招牌么?随便叫个锦衣卫暗探乔装都比他们俩好使。”
“谁说不是呢。”临安长公主一副头疼的样子,好像昨晚被砸到头的是她似的,“可是皇上说,像猪肉西施刘凤姐这种大龄未婚的女子,就是喜欢徐枫曹核这种长的帅气的半大小子,还说他带着号称父母双亡的两个侄儿出来开店,正好显示他的爱心胸怀和担当呢,定能得到刘凤姐的芳心。”
沈今竹顿时无语了,她和徐枫,包括曹核都从小就被人说是熊孩子,其实他们三个人再熊,破坏力加在一起也赶不上庆丰帝的冰山一角吧!
今日一天太累了,加上身上有伤,沈今竹和临安长公主说着话,居然很失礼的说着说着就睡了,长公主还以为沈今竹又犯了头疾呢,吴太医解释说汤药里头有几味安神的药材就是助眠的,所以沈今竹会那么容易入睡。
次日沈今竹日上三竿才醒来,胸口依然有些闷,但没有昨夜那么疼了,可是小腹却隐隐有些胀痛,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摸索的瞧去,身体顿时僵直了:怎么会有血?昨夜吴太医说过,要时刻注意是否有便血等内出血的情况发生,倘若有,可能昨天的撞击会伤到五脏六腑,治疗恢复起来就很麻烦了,难道——果真那一脚伤到了内脏?
呜呜,我不敢了啊!我再也不敢如此莽撞了!沈今竹顿时吓坏了,忙叫宫人去请吴太医来瞧病,动静闹腾的太大了,连临安长公主都赶过来瞧她。
可结果却出乎意外,那吴太医一通望闻问切,看了“病症”,支支吾吾的对临安长公主说道:“这个——老朽毕竟是男子,此事可否请长公主帮忙解释。”
长公主忍俊不禁的捂嘴笑道:“包在我身上。”那吴太医逃也似的走了,沈今竹还莫名其妙,长公主吩咐宫人:“备热水给沈小姐沐浴更衣,再拿几块陈妈妈过来!”
也不知是何原因,从明朝开始,妇人用来对付癸水的布巾便唤作陈妈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沈今竹一听“陈妈妈”三个字,便知是何原因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心想难怪那吴太医像是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真是丢大人!
长公主是过来人,见向来豪爽的沈今竹变得如此扭捏,便强忍住笑安慰道:“不要害羞嘛,对于女孩子而言,这是人生大事呢,从今日起,你就真正的变成一个大姑娘啦。”
临安长公主秘授了一些经验之谈,有些以前沈佩兰也教过,是沈今竹自己没往心里去,觉得很遥远的事情,而且此事若不是亲身体会过了,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难过难堪处,觉得那些年长女性说的太夸张了。
沈今竹总结了自己连续三天遭遇的重创:中秋节被挤下水还砸晕过去、八月十六夜探七家湾章府胸口被踹一脚、然后就是今天八月十七癸水初潮,唯一的“治疗方法”是一块块叠放整齐的陈妈妈!
到了中午,沈今竹就被初潮打败了,她心中有个小人儿大呼:苍天啊!为了远离这些陈妈妈,我宁可再被踢一窝心脚啊!
接连三天,沈今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几乎全天窝在卧室不出去,好在这几日曹核徐枫两个被庆丰帝强行“征用”了,拉着他们去包子铺跑堂打杂,根本就不放他们回来,这两人便没有机会缠着她说话玩耍,留得沈今竹偷得浮生半日闲,陈妈妈在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因长公主说过,陈妈妈基本要用三天,这沈今竹几乎是数着沙漏过日子,盼望时间早点过去。而这三天在宰牛巷卖包子的徐枫和曹核也是叫苦连连,果真与沈今竹同甘共苦了。
庆丰帝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火速盘下猪肉西施对街的包子铺,除了每天例行去买猪肉剁馅,还时常去和刘凤姐套近乎讨好卖乖,基本上是当甩手掌柜,包子铺倒成了徐枫和曹核的铺子。
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在包子铺的日子里,店里的生意是异常的火爆!食客们大多是已婚的妇人还有春意绵绵的十四五豆蔻少女,为何?两人都是中山王后裔,相貌生的好看,身形威武,气势不凡。徐枫冷面酷帅、曹核是笑面暖男,这个两个半大小子激发了妇人们的母性,个个恨不得抱着两个小帅哥叫一声:“我的儿!包子铺累不累啊!我来帮你吧!”
再就是十四五岁待字闺中、情窦初开的市井少女,这些女孩子差不多都大胆泼辣,个性和火辣的猪肉西施刘凤姐有些相似,徐枫曹核相貌在市井中实在太出挑了,他们实际年龄其实不满十二岁,比沈今竹还小些呢,但是基因和营养好,生的高挑健壮,和寻常市井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差不多身高,所以很招少女们的青睐。
到了傍晚,家里是西街鱼行卖鱼的少女小鲤已经是第四次光顾包子铺了,她瞅见曹核进铺子给两位老妇人端一笼包子,并且被妇人们拉着问东问西、走不开身的时候,忙提着菜篮子跑到外头卖包子的徐枫跟前说道:“要两个包子,一个萝卜羊肉,一个白菜猪肉的。”
徐枫低垂着木然的说道:“没有羊肉,也没有牛肉,全都是猪肉馅的,你去其他地方买吧。”笑话,这包子铺就是庆丰帝为了讨好猪肉西施盘下来的,庆丰帝一天五六次去刘凤姐的猪肉铺买肉,几乎连猪肉都包不完了,那里容的下牛羊肉呢!这里是找不到任何清真的字样的。
少女小鲤是醉翁之意不在“包子”,她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全是白菜猪肉的也行,来两个吧。”
徐枫从蒸笼里拿出两个肉包子,熟练的包进荷叶递给她,那小鲤却迟迟不接,她的手指抚在耳朵新戴的银点翠蝶恋花耳坠上,双颊绯红,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那徐枫没有抬头看人,依旧低垂着眼帘说道:“四文钱,多谢。”
“啊!”小鲤忙掏出四文钱递过去,徐枫也不接,用下巴示意说道:“扔进竹筐就行了,要找钱也是你自己来。”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中午来包子的时候还是亲手收钱呢,这会子怎么连钱都懒得收了?小鲤问道:“你就不怕有人少给钱,或者干脆从里头多偷钱吗?”
偷就偷吧,关我屁事,赶紧被偷的倒闭了才好,我足足有三天没见到今竹了!徐枫这两天憋了一肚子火呢,但对人家小姑娘也不好发作,便再次低下头不搭理人。那模样,似乎人家客人欠他钱似的,若不是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包子铺早就人可罗雀了。
小姑娘将银子扔进竹篓,说道:“你——你和你叔叔真是个好人。”
徐枫心里记挂着沈今竹,暗想怎么这几天都没有她的消息呢,我被庆丰帝困在这里不能回去,连晚上都要和曹核一起睡在饭桌上,忍受着他的呼噜声和梦话,真是度日如年啊,难道她不想我么?她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徐枫想着心思,根本没注意面前的小鲤尴尬的立在蒸笼前,不走不是,走又舍不得,小鲤咬咬牙,又将两文钱扔进竹篓里,说道:“再来一个包子。”
徐枫机械的包起一个递过去,依旧没有看小鲤,这姑娘的少女心顿时破碎了:人家好不容易偷了姐姐的最漂亮的新衣服换上,戴着娘妆奁里最好的首饰——银点翠蝶恋花耳坠,还擦了粉、描了眉毛,涂了胭脂,这位卖包子的小哥怎么还不看我一眼!
市井的姑娘们大多像刘凤姐那般泼辣,小鲤犟劲上来,又扔进两文钱,说道:“再来一个包子。”我就不信这样你都不正眼看我!
这姑娘是来找茬的?徐枫觉得不对劲,终于肯抬头看人了,眼前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女,早就留头了,头发梳成双螺髻,用红丝带扎束,圆脸杏眼,似乎有些紧张,雪白的牙齿咬着红唇,那牙缝里还有血——嗯,不对,是唇上的胭脂粘到牙齿上去了!
“姑娘,你往后站,远离蒸锅和蒸笼,你的脸都被蒸汽熏红了,若是不小心烫伤了,本店概不负责的。”徐枫叹了口气,从蒸笼里一气拿出四个包子来,包在荷叶里递给小鲤。
人家的脸才不是被被蒸笼熏红的呢!分明是和你说话害羞好不好!你这木头!虽说如此想,小鲤还是后退了一步,只是不肯接包子,“我刚才只放进去两文钱。”
嗖的一下,徐枫精准的将四个包子扔进小鲤腰间的菜篮子里,说道:“你今天好像来过好多次了,算是送你的。以后不要一个一个的买啦,荷叶不太够了,我一个个的拿也累。”
没有蒸笼的热气,小鲤的脸居然更红了,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叫小鲤,是西街卖鱼的,你——你叫什么名字?”
徐枫一愣,他自己也是刚刚情窦初开,面前的少女如此表现,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想起了他八月十五那天亲自驾着马车送沈今竹回家,沈今竹在马车上欲说还羞,还不许自己说破时的情景。思恋如潮水般涌进胸膛,冲击拍打着他的心脏,一颗心不安的躁动狂跳,他很想学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就能到她面前,倾诉自己这三天的思恋。
啪!徐枫拿定了主意,将肩膀上擦汗的布巾往蒸笼上一甩,决定撂挑子走人!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经过此地,一个美貌的少女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摔在猪肉铺门前,那少女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往刘凤姐的猪头摊冲过去,哭叫道:“凤姐!凤姐!我是那晚送你回来的七梅庵香客木萍儿啊!有坏人要害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