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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宁颂戏份完全杀青。
除了和剧组一起吃了顿散伙饭,宁颂还在私底下请容庭和陆以圳喝了次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醺,一晚上,宁颂没怎么再纠缠陆以圳,反倒是拉着容庭,滔滔不绝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如何敬佩他,听到最后连陆以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晚辈这样的崇敬,任由宁颂如何掏心窝子,容庭却八风不动,甚至连一点动容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在酒过三巡以后,拍了拍宁颂的肩膀,“你加油,对于你来说,超越我只是时间问题,影坛会有常青树,却不会有无法超越的神话。”
然后,宁颂就被容庭灌倒了。==。
虽然完全不懂宁颂喜欢自己什么地方,但陆以圳反而很懂他对容庭的那种感觉。别说是观众,即便身为导演,有时候也很难直面一个演员真正的演技与他表演中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而只有与他演对手戏的演员,才会以最直接的方式感触到这份冲击。
当初在《同渡生》的剧组,不管陆以圳实力几何,倘若没有容庭的引导,那种真实到近乎切骨的沉浸在爱情中的感受,他也不会入戏如此深刻,以至于杀青之后过了那么久,当他看到容庭,都还会出现恍惚。
《同渡生》中,投入万分感情而最后落空的是陆以圳,《慕生》中,这个角色由宁颂来承担,他是科班出身,当然不会像陆以圳那么失控,但容庭所塑造出来的这个人物,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魅力,却是让宁颂无法抵抗。
容庭对角□□感的收放自如,他看似淡漠的面孔,眼神中的戏感却十足。尤其是当慕生家人阻拦他再去接触戏曲时,慕生的不甘、绝望甚至是愤怒,都直接感染到了饰演白慧君的宁颂身上。白慧君被慕生的情感所迷惑,宁颂本人几乎也要跟着迷惑起来。
是不是容庭看似平静的表面底下,也一直藏着这样澎湃的心?
……当然,不管有没有,宁颂也没机会知道了。
有着同样的性取向,同样是这个圈子里灰色地带的人,宁颂太清楚,他们获得幸福的几率是多么小,而一旦真正拥有,也绝不会去辜负。
冲着这份对容庭的敬慕,宁颂再不会去考虑与陆以圳还有多少可能。
他诚心地祝福这位令人尊敬的前辈,会拥有与他而今地位相匹配的声誉和荣耀,还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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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宁颂——这个唯一出身商业范畴的演员——的离开,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开始沉淀下来。
剩下的成员多半是像白宸一样演话剧出身,半路转行,或者本来就在演一些文艺电影,没什么名气,但实力却在那里摆着。
再加上剧组的拍摄进度正好在拍慕生最痛苦和挣扎的那段时光,他被父亲年轻的妾室纠缠,时刻担心会被人发现,而他堂兄镇日哄他去各种腌臜地方,前狼后虎,让慕生焦虑极了。正值此时,满清帝国覆灭,整个家族又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与紧张中……
随着主演的情绪发生变化,整个剧组的基调也有所扭转。欢笑少了,沉思多了,聚餐少了,会议多了。
就连陆以圳都有些被容庭戏里的情绪所感染,每天都开始为一些琐事焦躁,拍摄进度、预算经费、最终视效……以至于容庭还要在收工以后主动去给陆以圳顺毛,免得他精神压力太大,反而影响拍摄。
但,其实容庭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重重压力之下,陆以圳的灵感反而如井喷一般。
连夜改了几处分镜头的设计,包括剧本都跟着有了小变动,甚至开会到最后,陆以圳索性连布景、色彩都推翻重新做了一次,虽然花费不菲,但最后出来的效果是惊人的。
在看到母亲与道士私下有苟且的时候,慕生近乎崩溃地从母亲的院落出来。
狭窄逼仄的长巷,慕生猛地奔跑起来,像是在宣泄什么……摄像机快速地推进,就像是一个追赶者,想要追上容庭,将他挽留。
夜色里,所有的灯光、摄像机、高架机器和摄像机轨道都快速运行着。
陆以圳面沉如水,盯着监视器画面里阴暗、拥挤、令观众都跟着呼吸不畅的构图。
然而,就在镜头追上容庭的那一秒,一切戛然而止。
容庭停下脚步,猝然回头。
他身后,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在巷子尽头,却恍惚中闪烁出一点微光。
镜头小心翼翼地推近,代替着观众,谨慎地靠近慕生,探察他的情绪,甚至还想要安慰他。
然而,一片宁静中,原本望向远处某一点的容庭,眼神骤紧,冷不丁与摄像机堪堪对视上……哦不,不应该说是摄像机,准确来讲,慕生是与世界之外、画面之外的观众对视上。
他冷漠、失望的目光直射人心,那一瞬间的力量,足以叫人心脏漏掉一拍,完完全全被容庭所震慑住。
就连摄像机身后的摄影师,都被这个眼神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甚至都感到一阵心虚,放佛他自己也被慕生归到了束缚他、欺骗他、利用他的那群人里面……唯有所剩无几的理智在提醒摄像师,这是他的工作,他应当表现出属于自己的专业性。
这个镜头的设计对陆以圳而言无疑是大胆的,他借鉴了一点戏剧中的理论,在电影里打破了与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给予了一个虽然短暂却惊魂动魄的互动。
再一次的,陆以圳将自己手里镜头设计的成与败交到了容庭手上……这一眼神,若他力量不足,则满盘皆输。
而幸好,容庭从不会让他失望。
在深夜的寂静中,陆以圳忍不住轻轻舒口气,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容庭所带来的震撼中,唯有他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眼神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从一开始的尖锐,容庭也慢慢软化它,令它变得柔和。
所有的观众似乎都能感受到,慕生咬紧牙关,下了最后的决定。
他重新走了起来。
这是个流畅的长镜头,一直到这里,都还没有结束。
镜头慢慢地跟着慕生的背影,看着他由走及跑,直接冲出府门,奔跑在深夜的四九城中。
这一次,镜头没有再拼尽全力地去追逐他。
慕生很快将观众一并甩在了后头,他自己的身影就变成长街上一个遥远的黑斑。
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摆脱,但他的灵魂已经自由。
慕生给自己解开了枷锁,母亲的欺骗成为了他最终作出决定的砝码。
没有人再能留住他了。
“卡。”
陆以圳轻声喊停,他没有太快对这个镜头做出评判,而是按下了回放,在监视器前回味起来。
此刻,比起副导眼中的惊叹、未能出口的赞美,陆以圳却只想对容庭一声……我爱你。
与其说,这部作品是陆以圳给容庭搭筑的一座桥,还不如说是容庭来成全他的一场梦。
不管他有多么胆大妄为的设计,不管副导有着怎样坚决的反对声,容庭总能实现他的想法,将所有脑海里的东西,变成现实。
或许容庭失去他,依然可以拍出优秀的电影,也早晚会登上影帝的宝座,对他而言,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其实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但陆以圳却只有容庭一个。
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成全你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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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几处情感丰沛的高|潮段落,基本都在五月份拍完了。
大量的情感输出和体力输出让容庭难掩疲惫,陆以圳看他连黑眼圈都冒了出来,人也瘦了不少,于是任性一把,整个剧组停工三天休假,一时间众人欢呼雀跃,简直想给陆以圳烧香磕头。
虽说这样的大规模休假对剧组资金而言,是非常残酷的考验。但整整三个月无休假的拍摄周期,已经让工作团队有些疲软麻痹了,工作效率几乎在直线下降,就连陆以圳自己,都快要无法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与其没质量的工作,陆以圳索性给大家放假了。
六月的穆山蓊蓊郁郁,听说山的一侧还有一片樱桃林。
容庭驾车,带着陆以圳偷偷开了过去,林子主人是老两口,都认不出容庭和陆以圳来,两人一高兴,给了点钱,自己跑到林子去采摘玩儿了。
山东樱桃好吃极了,林子里有水泵,容庭前脚摘完了,陆以圳后脚就蹲在水泵旁边洗洗吃了。
到最后陆以圳自己吃了肚儿圆,容庭拢共没捞着吃几个。
哭笑不得地把人带回去,容庭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不是要给我放假?我怎么就觉得你一个人休息了呢?”
陆以圳想也知道容庭在惦记什么,颇为豪爽地挥挥手,“回酒店我就不休息了,随便你干。”
容庭满足地笑了笑,片刻又懊悔起来,“那早知道,应该让小郝来开车。”
陆以圳愣了一秒才知道容庭打什么主意,他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才来得及骂:“你要不要脸!!”
休整几天过后,剧组的精神气果然又回来了。
剩下的剧情基本不是很复杂,只是比较零散琐碎,反而显得工作量大。
最后熬过了一个月,在剧组过完了自己的23岁生日,赶在酷暑到来之前,《慕生》终于完全杀青。
是夜,陆以圳喝得酩酊大醉,一路兴奋尖叫着冲进了容庭的房间。
住在同一层的演员都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制片部门和几个指导老师还在这边住。
大家权当陆以圳是醉的找不到屋子,也没多想,一笑置之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唯有容庭,他满足地抱住了陆以圳,两个人就这样靠着墙,久久没有放开。
而酒壮怂人胆。
望着容庭的双眼,陆以圳终于将自己所有计划的最后一层,向他坦白。
“容哥,你知道吗?我拍这个……不只是想让你拿一个影帝。”
他挣开了几分容庭的怀抱,仰着头,藏了星星一般的瞳仁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闪亮,“容哥,我想带你去奥斯卡……我继父是一个犹太人,他在美国很有钱,也有不少朋友,他会帮我们打开好莱坞的大门……我带你去走奥斯卡的红毯好不好?我们就这样……这样,挽着手。”
陆以圳与容庭十指相扣,举到了两人中间,在容庭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骄傲地笑起来,“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佳外语片唯一的主演……容哥,我要让所有曾经伤害你的,讽刺你的,利用你的,放弃你的人,都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
“你相信我吗?”
容庭低着头,第一次,他竟然也会有落泪的冲动。
奥斯卡,这几乎是全世界每一个演员都梦寐以求的殿堂。
即便自负如他,都从未幻想过他会有机会接近奥斯卡。
就在半年以前,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将永远与银幕说再见,事业的高峰彻底止步,接下来的生活只能依靠昔日的成就和人气来勉力维持,甚至终将失去他的爱人。
而陆以圳没有放弃过。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里所有滚沸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吻在了陆以圳的唇边。
一如四年以前。
当对方在黑暗的病房里手足无措时,他来到他的身边,然后承诺。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