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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伤……中伤……重伤……
眼前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黑红阴云,挥刀斩下的动作早已不复起初的流畅,可是天羽羽斩从未后悔过莽撞的冲入敌阵。
这里……有他数万年之前的故人。
折断之后的重铸,让他忘记了那把年幼的魔剑,却在命运的推动下,又让他结识了生平的宿敌、藏于八岐大蛇尾部的妖骨之剑!很难说是大蛇操纵着天丛云还是天丛云操纵着大蛇,天羽羽斩一直认为是后者,因为当他被须佐之男握在手中,深深刺入大蛇腹部之时,大蛇残存的唯一头颅上,那双眼眸满是困惑和懵懂。
它只是条小蛇,什么也不知道,善也好,恶也罢,统统来自天丛云剑的灌输,懵懵懂懂的执行着杀戮的指令,它是如此信任着天丛云,从不疑心会被算计。只在死的时候,依稀明白了什么。
可是那时候,谁也救不了它了。
掩藏在溯行军之后的妖骨之剑终于显出了身形,他饶有兴味的旁观着被围攻中的神剑,哪怕形容狼狈到这种地步,剑身布满细痕,那双黄金瞳依然光华熠熠,甚至远胜当年。身为神剑的高洁澄澈,让天丛云在妒忌之余,又难免垂涎。
【降临于我身边……】他曾经这样妄想着,无论是在数万年之前还是数万年之后,无法克制的妄想着。
再继续下去就要碎刀了,这可不是天丛云想要的结果。
他挥手示意溯行军停止攻击,只是紧紧包围着,他自己则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已经脱力半跪的神剑,心底膨胀着前所未有的快意。哪怕他掀起颠覆历史的战争,哪怕他亲手折断无数名剑,也从来没有那一刻的快意如同此时一般鲜明而强烈。
“到头来,赢的还是我。”天丛云轻轻喟叹道,伸出手,抚了抚付丧神的脸颊,掌心染上了温热的血,他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迷恋。
“天羽,你从头到尾都站在神明一边,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所有神明都弃你而去,所有神明都不得留存,你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被折断……被粉碎……从头到尾你只是神明眼中的一件器物!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真的甘心吗?被折断的痛苦难道不会让你夜不能寐,想起来就满腔恨意吗?!”
“跟我一起吧,带着那些仇恨,一起回到我们的时代,把那些惹人厌的家伙统统杀死吧!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们的命运!刀剑不需要主人,因为理应成为主宰!”
付丧神微微动了动,他睫毛上还沾着自己的血。
天光纠葛在他发梢,有一点蓬松微翘的弧度,注视着他,就像注视着光明本身,满眼只有无暇和纯粹,黄金瞳如同当年一般,平静的不可思议。
“……因为怕被折断,因为怕被粉碎,所以就要逃吗?”微带凛冽的嗓音平静地叙述着,付丧神试了试,没能起身,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否定历史就如同否定现在的自己,本身就像懦夫一样逃开,不肯面对最终的命运,妄谈仇恨的结果,只是任凭心中修罗制造杀戮!”
“与你同为上古三灵剑,我感到耻辱!”
这话说得太重,以至于让天丛云浑身都颤抖起来,几近阴鹜的眼眸中隐约可见被强行压制的歇斯底里,他缓缓地吸进几口气平复心中的怒火,竟是怒极反笑。
“这讨人厌的性格真是一如当年,既然不能成为同伴……”一把拽住了付丧神的衣领,天丛云一字一句地说,“沦为溯行军的一员,也是不错的结果。”
“把他带回去!我要亲手——让他暗堕!”
的场静司感到心神不宁,为此他甚至摔了一个茶杯。常年握刀的手一向很稳定,拿不稳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的场静司微微垂下眼,摩挲了一下本体的剑鞘,霍然起身。
只怕有什么事发生了,还是提前回去为好。
一期一振有些惊讶,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短刀们则是吓了一跳,纷纷散开,目送自家尼桑把新的审神者送出门去,结果在门口遇到了最不可能遇见的人。
“萤……萤丸?”爱染国俊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确认真的是自己的兄弟,顿时热泪盈眶,“我就知道!无论受再重的伤也会有萤火虫把你修好的!”
萤丸只来得及向他点点头,迅速的转向的场静司,他脸颊上还有战场上沾染的血污,本身的轻伤还没有来得及手入,“审神者大人,天羽陷入敌阵,刀匠先生已经唤醒数珠丸恒次前去救援。特此通知您,请您迅速返回京都!”
陷入……敌阵……?
【静司大人,我去远征了~】
【远征顺利,这次也带回了很多资源~】
一直这样笑着,接受这个世界的速度比谁都快,他是最不需要别人担忧的神剑,似乎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失败”两个字,久而久之,昔日耿耿于怀的记忆也逐渐变淡,的场静司开始相信他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而不是像当年一样,只留下一个杳无音讯的结局。
【我要走了,跟随须佐之男大人讨伐大蛇……】
【你在为我担心吗?别担心别担心~我会完完整整的回来。】
……骗子!明明是第二次了,他依然上当不浅。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把年幼的魔剑,在世间徘徊几万年,历经无数战场,吸收人性的阴暗,他已经握住了足够的力量。
这次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惊人的风压以黑衣的青年为中心猛地辐散出去,鸦羽般的长发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连衣袖一起猎猎作响,细密的鳞片爬上脸颊,青年微微仰起头,眼里燃烧着绵延了数万年的执念。
“不会……让你再飞走了……”
漆黑的水牢里,浓郁的瘴气遮挡了视线,这些溯行军身上携带的不洁气息会污染刀剑本体,没过膝弯的冷水更是呈现不祥的黑色,只有幽蓝的火把照亮一块小小的区域,天羽羽斩抬起头,默默的看了火把好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白衣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没有处理过,边缘竟似染上了些许墨色。借着火光,连扫在前额处的额发末梢也染着一层纯黑,天羽羽斩坐在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叹了口气,精心打造的黑沉沉的锁链扣在他双手腕上,另一点深深钉在墙体中,完全杜绝了逃跑的可能。
没有光和声,水牢里什么也没有,瘴气仍然在不停的侵蚀,也不怪天羽羽斩叹气,这情景完全可以说是绝境了。
“哪怕在这种污浊之地,你仍然在发光呢。”水牢外,天丛云冷冷一笑,“我倒是看看你能支撑多久,身为神剑,暗堕之时也必然是美极了。”
“……分歧不可调解,唯有刀剑相向,诅咒命运的同时也诅咒着自己,你不觉得很可悲吗?”黄金瞳中也出现了隐隐约约黑色重瞳的影子,天羽羽斩平静的望着牢房外的宿敌,姿态仍然凛冽高华,“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天丛云继续冷笑,显然有恃无恐,“随便你怎么问,我同样可以选择不回答。”
“那么……”天羽羽斩一字一句的开口。
“这·里·为·什·么·不·管·饭?!”
哗啦啦的水响渐渐平息,天羽羽斩蔫哒哒的晃了晃手上的锁链,比起之前又短了一大截,他的活动范围再一次缩小了,真是让人心酸。
牢房靠墙的位置有一处稍高的平台,锁链就钉死在上方墙体里,火把也在头顶幽幽的放着光。蹲在平台边上,天羽羽斩突然看到水里有什么一晃而过,顿时激动了起来。
鱼!
因为肚子饿所以发挥了惊人的行动力,那条长得奇形怪状非常丑的鱼被捞上来打晕,没有选择生吃,天羽羽斩看中了头顶的火把,跳了两跳就把火把拿了下来。火焰的颜色有点奇怪,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能计较那么多了,欢快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严严的调料,付丧神开始烤鱼了,水牢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焦香。
看守牢房的溯行军:日哟!这画风完全不对啊摔!
不过倒是挺香的……
正当溯行军被香味勾得把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后颈一痛,软软的倒了下去。水声哗哗,贴着水底游动的生物冒出了一颗头,吐了吐信,又奋力地甩动起尾巴,向着付丧神的方向游过去。
吃完一条鱼有些意犹未尽,天羽羽斩擦了擦了手指上沾的油脂,一低头,就跟潜伏在水下的黑蛇对上了眼,黑蛇顿时露出莫名激动的小眼神,尾巴一甩,溅了天羽羽斩一身的水。
天羽羽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淡淡的杀意。
“又见面了啊,八岐。”天羽羽斩有些感慨,伸出手摸了摸大蛇头顶冰冷的鳞片。大蛇吐了吐信,庞大的身体硬是挤了一半到平台上,低头温顺的在付丧神肩膀处蹭了蹭。
上一次见面他们还是敌人,但是在天羽羽斩特意放过大蛇一马之后,二者的关系完全变了,大蛇像被欺骗过的小孩子,不肯再相信天丛云甚至不肯再相信任何人,唯一能给予一定信任和好感的,只有天羽羽斩。
所以它来救他了。
它看了眼把付丧神牢牢束缚在这面墙上的锁链,机智的抬起尾巴,“啪”的就把锁链生生抽断,继而低下头,发出温顺的嘶嘶声。
天羽羽斩摸了摸它前额的鳞片,拖着两截锁链踏进水中,身上的重伤未愈,他走路还有些趔趄,大蛇陪在他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长长的蛇尾扫过水底,如果能够在黑暗中看清,就会发现它的尾巴赫然少了一截。
那是昔日天丛云所处的位置。
少了天丛云剑,大蛇依然是大蛇,粗暴的直接破坏了牢房的门,等到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身形瞬间膨胀起来,横亘在溯行军的营地中,一抬尾巴就扫倒一大片。天羽羽斩隔了许久又一次接触到光线,不适的眨了眨眼,他伸出手,黑色诡丽的符文从手背一直延伸进衣袖里面,不用镜子,他也能想象的到,自己脸上也一定有这样的符文。
侵蚀吗……好像不太像……
他并没有感到痛苦,甚至感觉到些许欢悦,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本体,细小的伤痕几乎完全消失,先前几乎碎刀的重伤在阳光之下渐渐减轻,血迹晕染的地方渐渐变淡,最终完全消散。
一点点零碎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他记起了旧主伊邪纳岐,记起了从云端俯视的苇原中国盛景,记起了八百万神明行游的高天原,甚至记起了黄泉之中冰冷滞重的景象,最后是那把年幼的魔剑,脸颊上有细小的鳞片微微闪烁……
这是属于天之尾羽张的记忆,而不属于天羽羽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