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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病了,也憔悴了,在多重煎熬之中萌生了回美国的念头。恰好子襄十万火急来了信,询问她何以久不写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安雅哭了,拥着信纸哭得肝肠寸断。
一日,她起身,才踏出公寓,赫然看见赵斌扬叼了根烟,守候在门口。她心想,姑且不论其它,此人的耐性实在也很够,因而产生了不忍之心,于是向他说:
“有哪家餐厅还可以?我们去吧。”
赵斌扬喜出望外。踩熄香烟,吹着口哨,一个打恭作揖,高兴地和安雅一并离开。
安雅这一向病了,也苍白了许多,原本白-的皮肤更加透了,彷佛要看见血管。赵斌扬小心地伺候着,心想:不知哪里飞来的鸿运,还是老天可怜见?“-瘦了。”他说话有点娘娘腔,一片深情地望着她:“不过还是一样漂亮。”
安雅无奈地一笑,也不多说话。
那一天安雅也懒得推辞了,就让赵斌扬载着四处兜风,企图除去一些心头的阴影和压力。
赵斌扬自此,天天到安雅楼下守候;有时候,安雅心情不错,便同他去吃一餐饭;心情若不好,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赵斌扬倒是逆来顺受,风雨无阻。如此,则风言风语立时传开来,关于安雅和赵斌扬拍拖的消息也迅连传到钟家。安雅一径儿磨菇着日子而过,把自己孤立了起来。
一天,钟忆竟跑到安雅住处郑重地问起她来。安雅笑了,笑得差点哭出来:
“我和他?谁说的?怎么算是拍拖呢?吃一顿饭?或是看一场电影?钟忆,我余安雅还不至于差劲到不懂得辨别一个人的动机。不过,话说回来,赵斌扬这一向还挺守规矩,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安雅给钟忆倒了杯水:“我最近都没和中恒联络,你们究竟进展如何,倒是说说看。”
“我爸不许我和中恒来往。”钟忆忧然地说。
又是这只老狐狸!安雅在心里咒骂着,嘴上只说:“他老爱主管别人的婚姻,真是不可理喻。”
“就是啊,”钟亿摇着头:“像我哥和嫂子两个人几乎不说话。最近我哥常常夜不归营-知道我嫂子怀孕的事吗?”
安雅的心莫明所以地刺了一下,摇摇头。
“差点流产呢,这几天她回娘家休养去了。”
感情再怎么不好,也还生得出孩子啊。安雅刻薄地想着,心里泛起一丝苦楚。再无心听钟忆说下去,推说有事要办,,把钟忆送了出去。
回头她拿起报纸又开始找工作,上个工作已辞了,如今找工作倒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沿着广告一路看下去,赫然看到钟氏集团在征人:计有总经理秘书、公关、企划人员等等。安雅奇怪李薇怎么辞职了,拿起话筒,她拨给了中恒,中恒恰好在办公室里,一听是她,嚷了起来:
“我以为-回美国了呢!”
“李薇怎么辞了?”
“说来话长。唉,”中恒迟疑了半晌“有一回,钟威心情不好耗在公司里不肯回去,李薇舍命陪君子,就那么单纯陪他在公司里聊了一个晚上。结果,不巧被林若兰给撞着了。闹得死去活来,林家反施加压力把李薇炒了鱿鱼。他妈的!”
“真有此事?”真的那么单纯?安雅在心里冷笑。
“不过,最后是李薇自己辞的。她挺有骨气的!”中恒言下颇有赞赏之意。
“钟威呢?他都不说话?自己闯的祸也担不下来?”
“他也火大。只是老婆刚好怀孕了,只得忍让下来。”中恒至此,话锋一转,问她:
“我听人胡说-和赵斌扬走得很近,究竟怎么一回事?”
“有事没事你自己想好了。”安雅心中忽然生气“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她再细看了一遍报纸。迅速地更衣化妆,在十分钟之内打扮妥当,出了门去,顺便买了一张履历表,随便填填,糊上了照片,招了辆出租车,直奔钟氏企业大楼。
直到下了车,站在大楼前,她才忽然自问:-为何来此?
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整幢大楼似乎透出了某种魔力不断向她招唤,她再也不想,快步地走进去。
“请-稍待一会儿,总经理刚好在接听一个重要电话。”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客气地招呼她坐下,并给了她一杯水,颇为好奇地注视她。
安雅环视钟威这间接待室,在肃穆庄重之中散发出主人的艺术气息。那种重重的钟威式的风格再次使安雅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小姐,总经理请-进去。”
女人示意她进去。安雅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敲门,然后开门进去。
钟威几乎目不转睛地直视她走进来,手上揣着她的履历表,忖度着她的动机与目的。
“-总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钟威一语双关。
“我需要一份工作,而你们钟氏企业刚好应征人员,所以我就来了。这有什么出人意表的?”安雅平心静气地回答。
“赵斌扬那边难道没有更适合-的工作?”钟威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收回。
安雅倏地变了脸色,睁着一双大眼睛瞪视他半晌,一股血液往脑门冲--原来,这才是他所指的出人意表!钟威,你混帐!她抓起皮包,再没有一点眷恋,疾速起身,快步向外走。
钟威反弹似地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向门口,在她没来得及开门之前按住了她的手。
“我道歉。”他的声音低沈沙哑,而且微微颤抖。
安雅奋力抽回她的手,咬着牙,寒着脸。
“没这个必要。钟大公子,我哪里承受得起?”
“我郑重地祈求-的原谅,”他的双眉虬结,几乎是哀求的口吻了:“原谅我的冒失,好吗?”
“你以为我来做什么?摇尾乞怜?我没有料到你竟是这种人;而在你眼中我竟只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安雅定定地注视他,钟威脸上压抑着一种绷紧的情绪“我错了,我根本不应该来。你这偌大的钟氏企业也不过是你凭个人喜恶而用人的场所,根本不值得一顾。请你让开,我相信我应该有选择离开的自由吧?”
钟威放开门把,定定地望着她,轮廓分明的脸上呈现多重复杂的表情,他忖度了半晌,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赵斌扬我很熟,犯不着去惹他。以-的条件,台湾成打的男士让-挑。”
“你愈说愈离谱了!”安雅觉得这件事很荒谬钟氏企业的负责人竟然管起她个人的小事了:“我去惹他?钟威你搞清楚,他”
“他每天一束鲜花,一封甜言蜜语的信,外加一张会说话的嘴,还有挥不尽的金钱,对不对?所以-动心了?”
“我没有。”安雅知道自己根本毋需对钟威表明什么绝对没有必要。可是她不甘心如此被人误解:“吃一顿饭、聊一下天,这就是你所谓的招惹吗?我是个人,我也需要朋友。赵斌扬对我不错,我倒认为他没有外界所传言的那么坏。”
“哼!”钟威从鼻子里冷哼:“他的坏若是让-知道了,就已经太迟了。”他重新坐回原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钟威,你别忘了,我已经廿五岁了,早已分得清楚好坏。他对我有什么企图,我会不清楚?只是,有时候,我真的很烦,无处可去,无人可谈。你知道的,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中恒和钟忆最近也很少联络了,我--”安雅突然惊觉自己居然在“倾吐”!连忙打住。
“说下去啊,不妨把我当作朋友。说来,我们应该也算老朋友了。”他似乎对她的话很感兴趣“老朋友”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算了。”她耸耸肩,复又拿起手提包,说:“我看我的工作又泡汤了。你只对我的绯闻有兴趣而已,我得再去找我的饭碗了。”
她无奈地站起来,双手一摊。
“打扰你了。”
钟威摇着头,说:“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我可没说不采用。坐下吧,我们聊聊。我一直很好奇,-干嘛这么委屈自己?大老远从美国飞到台湾来找一份工作。不要再说什么命运之类的,”他压低了声音“那有一点超现实!”
安雅蓦地红了脸,想起那天在钟家的失态,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于是故作轻松地说:
“台湾是我的出生地,我想多了解一点这里的一切。”
“就我所知,以-的条件,在美国也不难找到好工作。”钟威以他坚定的眼神锁住她游移不定的目光。
你究竟要问什么?想知道什么?
安雅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感到自己来错了,在他们彼此的关系中,钟威必然居于主导的立场,她还有什么活跃的空间?如此一想,她反而有种破釜沈舟的决心。毅然昂首迎视他的目光,缓慢、清晰地问他:
“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
钟威推了推眼镜,沈吟半晌。
“在-突如其然踏进我的办公室,说要在钟氏谋得一职之后的此刻,-想我会怎么认为?如果我够浪漫的话,会以为-是为我而来,”他很诡异的一笑,注视着安雅变化的表情“可惜,我是一点也不浪漫的人。所以,我认为-是为钟氏企业而来!别告诉我,-对-父亲和我父亲的过去毫无所知。”
安雅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天啊,这是一个多么深沈危险的人!她的心思迅速旋转,该怎样应付眼前这个人呢?既然他已摊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如、不如--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她淡淡地说:
“我从来不打算告诉你我对令尊的历史一无所知。当年你们钟家是怎么起来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随便一问就可以知道的。”
钟威没有忽略她话中的刻薄,紧抿着嘴,反问:“-所听到的未必正确客观。”
“同理可证--阁下所知道的也未必正确!”安雅立刻还以颜色。
“唉!”
他叹了一口长气,站起身,踱步到窗外。
“-以为-掩饰得很成功,是不是?其实,-身上充满着压抑的愤懑,只要稍稍留神,谁都看得出来的。更何况,-一个年轻女孩子千里迢迢回到台湾,离开-原来熟悉的环境,究竟为了什么,外人或者想不到,我们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你们?”安雅有点错愕。
“我父亲。打从第一次在我婚礼上看到-之后,他就开始调查-的一切,所以,-的一切过去,我们都很清楚。”
安雅重重的喘息,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瞬间,她忽然悲哀地想着:姑妈,-错了!在这盘棋上,我们一无反击的余地。
“-以-的美丽震惊了全场,也同时震醒了我父亲的警戒。坦白说,我们也有料错的地方--他本来以为-会把垫脚石放在我身上。”他微微一笑“我还等着呢。但是,-似乎全没行动,一直到今天,我见-神采奕奕地踏进我的办公室时,心想,-终于有行动了。没想到,就我那么一句话又差点把-气走;我这才发现,我一向高估了我的对手。余安雅,-太年轻了,太缺乏经验了,本来,我可以陪-再演下去,但是我不忍心,而且我认为没有必要浪费-的时间与青春,-还是回去美国吧,在这儿-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说这话时,钟威站在窗旁,注视着窗外,并没有正视安雅。待说完,这才又专注地凝视她。安雅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美丽的眼睛浮现空洞木然的醒悟,那样安静、那样祥和的表情重重地撞击着钟威的心-
怎么不说话?怎么那么安静?他在心里问着。
时间彷佛过去了一世纪那么久,安雅的眼睛模糊了,潸潸地掉下了眼泪,她吸了口气,沈静地开口:
“难道你们对当年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愧疚?没错,我是太天页了,我姑妈也太幼稚了,她以为给我最好的训练,让我接受最佳的教育,这样子就可以回来扮演复仇的角色了。比起你们父子,我们真的是太幼稚了。”她停顿了半晌,用力地挥掉眼泪。
“不过,这是我回到台湾的动机,却不是今天我踏进钟氏企业的目的。”
钟威扬起眉毛,有点意外,等她继续。
“下意识里我早已放弃了那种天方夜谭式的复仇计划了。”安雅坦然地凝视钟威。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悲哀的钟家,”她犀利的眼光直视着钟威“一个没有朋友的大富翁,一个不能自己作主的继承人,一个徒具空壳的利益婚姻,一个充满幽怨的闺中少妇,外加一个感情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你说,我还需要复什么仇吗?对这样一个已经很悲惨的失败者,我还需要复什么仇吗?他们比一个五岁起孤独寂寞在异国成长的女孩子,又好到哪里去?她虽然贫穷,但是却拥有一切足以傲人的条件,她还需要复仇吗?”
钟威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料到她对他的婚姻竟给予这么犀利、刻薄、却又一针见血的评断。
“那-今天为何而来?”语气是非常的不以为然。
“我说过的--单纯地为一份工作和薪水而来。在我回美国之前,我不想浪费时间。何况,我的专长是企管,在钟氏企业我以为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做为将来的参考。虽然我放弃了原先异想天开的计划,那并不表示我放弃了重振余家的希望。钟威,正如你所言,我根本不够资格做为你的对手。但是,你别忘了,我还有时间!”
钟威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她,心中溢塞着复杂难解的情绪。他原以为她怀着某种目的而来,只因她的表现太稚嫩太缺乏经验了而决定把事情摊开来,如今骤然面对她的告白,他却丧失了原先的冷静与方寸。他重新坐下来,交握着双手,沈吟良久,才开口:
“当年我父亲确实有过分之处,但是-的父亲竟然会脆弱到不堪一击,也是他始料所不及。安雅,假如我能对-有所弥补的话,我愿意尽一切力量--”
钟威发乎内心的真诚并未得到她的响应,安雅沉默地继续听他说下去。
“商场的诡谲和人生的复杂一样都是不容易判断谁是谁非的;当年,我父亲蓄意的安排以致造成-父亲贷款过度,信用膨胀,一个不小心而垮下来,在余家立场,我们罪大恶极;但在别人的观点,也有无可厚非之议-想,当时台湾纺织业主力都放在美国,市场就那么一个地方,能不处心积虑竞争吗?安雅,我不是在替我父亲脱罪或者替自己找借口。商场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只能相信自己,-了解吗?除非-真的对商业很有兴趣,否则,还是避开点。这是个大漩涡,一旦卷进,再也脱身不了,-也看到了我们钟家的悲哀了,何苦再-这混水?听我的话,回去美国,那个叫徐子襄的男孩子似乎很优秀,嫁给他,当个教授夫人,一生稳稳当当的。我相信,余伯伯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安雅再不能没有一丝感动了。钟威的一字一句,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来是发乎内心的真诚,安雅被动地,彷佛被催眠似地望着他,觉得前所未有的一种感情似浪潮一般汹涌而至——她终于明白了--他如此费心地解释一切,无非要她远离这一切是非,也无非希望她回到她原本宁静祥和的世界。
“我们钟家---也看到了,没有一个人活得快乐自主。有了钱、有了名之后,还有什么?-说了,我们已经失败了,那-为何要重蹈覆辙?我已卷进来,再无脱身之道-不同,在美国,-自在、单纯、快乐、没有负担,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儿?”
钟威在一种不能克制自己的气氛里,毫不保留地把压在内心的想法告诉她。
“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自己不想要的婚姻?”
她轻声地问了,明知道不应该问,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像划了一道火柴棒一样,她在燃烧边缘。望着他,她的眼神清明澄澈。
钟威的脸上覆上一层黯淡的颜色,声音平平的,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与不该说什么。
“她有很好的家世,很贤慧的个性,还有不错的外表,这样的一个对象,我能够挑吗?”
“你就不管自己的感情?难道你不曾想要过自己真正爱的人?”
安雅忍不住想问他个明白,明知道这几乎是在玩火,也许一个不小心就焚了自己。
“想过的。”钟威哑着声音:“谁不曾有过梦想呢?曾有那么一次,我想去追寻,但是失去了;如今,我还能想、还敢想吗?”
原来,他也有刻骨铭心的恋情。安雅撤退了,迅速地捻熄了那一根划开的小火柴:余安雅,-想干什么?
刚好这时候钟威桌上的电话响起,接着有声音响起:
“总经理急电。”
钟威迅速拿起电话,双眉锁着,不断点头,说道:
“好的,我立刻过去。妈,-看情况全权作主,以保护若兰为主。好的,-别紧张,我马上过去。”放下电话,钟威有点慌乱。
“出了什么事?”安雅问。
“我太太突然腹痛,情况不是很好。我得立刻赶去医院!”
“那我告辞了。”安雅起身“替我问候一下尊夫人,希望她平安。还有,谢谢你的坦然相告,我没想到今天来这里居然有此收获。”
“我说的事,-考虑看看。但是,假如-觉得钟氏企业页的能帮助-得到什么,打个电话给我,随时欢迎-来。”
安雅很轻微、很恬淡地一笑,抖落了一抹不定的神采“我想,也许回去对我是最好的。”她咬了咬嘴唇:“再见了,钟威,我会记住你的。”
当她那样步履坚定的走出去时,钟威登时觉得心痛难抑,他想,她将这样离去了,走出他的生活,回到她的来处,永远与他无关了。忽然想起若兰,他重重甩了一下头,重整思绪,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下楼开着车,直赴医院。
安雅茫然地在街上游荡,心乱乱的,无法排遣。没想到,这盘棋子根本还没有开始下她就被将了军。钟临轩毕竟是个厉害的角色,就连钟威也深沈莫测。安雅悲哀地想着,自己倒像演了一场闹剧!偏偏,剧终人散了,她还恋眷着,不肯放开,为什么,她拒绝去想,但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只有两个字--钟威。
那一年在纽约懈逅,她曾因为自己一时率性没有留下地址而懊悔不已,他的风采深深刻在脑海里,不时恼着她,曾想不再有机会相遇了。没想到他竟是钟临轩的儿子,婚礼上再次见面,他已是不同的身分了。安雅的心情极端复杂--父母的恩怨,自己心中的纠结,以及种种的困难,她没有特别的心情去想到钟威,但是他却在无形之中对她影响至巨。
她竟不能抛开他!安雅想:如果他末婚,是否一切将有所不同呢?究竟在他心中,余安雅有多少分量。
疲惫地回到了住处,子襄又来信了。躺在床上读着他的信,安雅发现对他的心情更远了。信中子襄显得很焦急忧虑,对她的沉默非常担心---
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呢?请让我知道。我愿意替-分担。爸爸提到-回去可能和钟家有闲,安雅,别俊了,事情已经逍去了,我们不要再被过去捆绑,应该追求未来的幸福。安雅,相信我,我将用我的一生保障-的幸福
安雅突然放开信,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安然地接受子襄的感情了。那种恬适、愉快、喜悦、骄傲的心情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害怕--不安的是自己无法坦然接受子襄的感情;害怕的是在不可期的未来,自己是否能安于那份感情?
回去吧!余安雅,远离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回到宁静祥和的长岛,那儿有恬适的家园,有碧草如茵,有好友琳达,有子襄真挚的情感等候着,-还在犹豫什么?这里不是-的家,-的家早碎了;这里更非-来的地方,-找不到-想要的。回去吧!回去吧!
她迅速将长发一拢,用橡皮筋绑了一个马尾,便开始整理行李
当晚,她去了李家,钟忆赫然也在,她热情地拥着安雅坐下,一如女主人一般。再看看李麟夫妇充满笑意的慈爱注视,显然他们对钟忆已视如未来媳妇。
“怎么好久都没有来?皮蛋每天念着-呢!”君如亲切地招呼安雅,给她倒了一杯自己亲手压的柳橙汁。
“她呢?”安雅四下张望,居然不见皮蛋。
“和李薇一起去逛街买衣服。李薇明天到新公司上班。”中恒抢着回答。
“钟忆,-大嫂情况怎样?”安雅顺口问她,心想钟忆既然安心在此,应该没有问题。
“咦?-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的。”安雅回避着他们疑惑的眼光,不想提和钟威碰面的事,顾左右而言他。
“我刚离开医院时,她睡着了,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了。我哥留在医院陪她。”
钟忆没说出她乃利用去医院探视若兰的理由溜出来的。李麟夫妇并不晓得钟临轩并不乐意看到中恒与钟忆在一起。事实上,任谁都想不透钟临轩为何不愿意,中恒与钟忆两个人看起来实在非常适合。
“我今晚是来辞行的。”
安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来了满室的惊愕。李麟夫妇对望了一眼,保持缄默;倒是中恒憋不住了,嚷道:
“-前两天不是又在找工作?怎么突然决定走了呢?”
这教我怎么说呢?安雅凝望他半晌,一时也解释不了,何况,她也不愿多说,于是就那么淡淡一句:
“我想念美国,想念姑妈。”
“怎么这么快呢?我还以为可以和-多说一些话呢!”钟忆的脸上明显地挂着失望的表情,她真心地希望和安雅更进一步交往,没想到安雅这么快就要回去美国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皮蛋手上拎了两大袋衣服,气喘吁吁地进来,嘴里还不停地嚷嚷:
“那件白色长裙太夸张了,又贵,都是-,我本来还想再杀它个两百。都是-,拚命催啊,钟忆-来了!呀,安雅-也来了!”她一时高兴,摔掉手提袋,一**坐到安雅旁边:“咦,-瘦了。怎么了?外头的东西不好吃?我就说嘛,叫-有空就来我家进补,我妈最会补人家了。”
“可惜,怎么补也没用,-都廿岁了,还这么丁点大。”李薇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放好,朝安雅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对钟忆热络地说:“钟忆,好久都没见到-了。怎么好久没来呢?”
钟忆腼腆地笑一笑,算是回答;李薇喝了杯水,径自回房去。
“皮蛋,安雅说她要回美国了!”
钟忆很惋惜地对皮蛋说。李薇闻言,回头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停在门口。
“为什么?”皮蛋大声叫起来。
“为什么这么快?是不是赵斌扬那家伙惹-讨厌?我去骂他,叫他滚远一点!还是台北的空气太糟了,-不习惯?或者是混帐的交通让-烦了?安雅,不要这么快走嘛?”
“是啊,台湾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没去呢!像溪头阿里山啊,还有玉山、垦丁、花莲,改天我们陪-去玩。”中恒内心有些愧疚,这一向为了钟忆他是冷落了安雅。
“还说呢,”皮蛋掉头责怪他:“都是你!人家又是上课又是打工的,叫你多陪陪安雅,你根本投有。”
钟忆倏地红了脸,忙着维护中恒:
“都是我不好,我老是黏着中恒,他又得上班”
“好了,皮蛋,你就别找他们麻烦了。谁也没对我不好,我只是想念美国了。下回,-来纽约,我带-到处去玩,好不好?”
皮蛋神色黯然,真是不胜难过:
“谁知道要等到民国几年啊?”
李麟夫妇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问她:
“决定几时走?”
“我订了机票,目前还不知道哪时候会有位置,应该不会太慢吧?”
“改天,让我做些拿手菜替-饯行好不好?-一定要来。”君如不禁挽起安雅的手:
“这半年-来,我们也没好好照顾-,让-受委屈了。”
安雅微微湿润了眼睛,忙说:
“伯母不要这么说,你们已经帮了我不少忙。”
君如的身上有一种母**,深深地触动了安雅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亚琴一向严格,甚少软语慰藉;安雅从来不曾沐浴在母爱中,一时不能自己地掉下了泪。皮蛋见状,忍不住就哭了,自己不好意思,快速地冲进浴室,洗了把脸。她觉得安雅很孤独、很可怜--虽然她是那么美丽。
待她出来,安雅似已准备告辞。中恒和钟忆同时站起来,中恒说:
“我们一道走,先送钟忆回家,再送-回去。”
安雅点头,拉了拉皮蛋的手,低声说:
“改明儿来,我替-化一个漂漂亮亮的妆!”
皮蛋点头,说不上话来。
李麟迭她们到门口,说:
“改天一定要来,-伯母她已经在拟菜单了。”
“嗯!”安雅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和中恒钟忆一块儿上了车。
一路上,安雅话不多,老是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与凌乱的街道--这一切似是陌生又熟悉,她低声念着:何日再来?何日再来呢?
他们一路来到钟家门口,钟忆下了车,对她说:
“安雅,-回美国以前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我们还要一块儿合奏呢!”
突然,另一部车子驶近,熄了火,钟威从车子里出来,起先他并没留意,安雅刚好从后座出来,预备坐到前头,猛然见到他,竟有些恍惚之感。
“哥,安雅居然要回美国了。”钟忆急着向他说。
“这么快?”钟威不免也有点吃惊,他凝视了她半晌“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安雅垂下眼脸,并没有回答,一切不都尽在不言中么?她想。
“中恒,怎么不进来坐坐?”
钟威礼貌性地问中恒。安雅立时想:或者钟威不至于和钟临轩一般识见吧?
中恒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改天吧!”
钟威也没再作何表示。他如何不知钟临轩的心事?
“钟太太好吗?”安雅记起了自己该有的礼貌。
“没事了,谢谢。”
安雅迅速看了他一眼,旋即坐进车里,向中恒说道:
“也晚了,我们该走了。”然后她向钟忆道别:“我再给-电话。”当然,她也不该独漏钟威“钟威,再见。”
中恒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发动油门,慢慢地驶离。
钟威望着车子,发了许久的怔。钟忆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一样,问他:
“哥,你觉不觉得安雅很孤独?我听说她父母在她五岁时就死了,她一个人与姑妈住在长岛。”
“中恒还说了什么?”钟威顺口问道。
“也没什么,他说她本来有点担心安雅,后来也没听他再说起。哥,安雅她家和爸妈以前很熟吗?”
“我想是吧,我们小时候曾经一起玩耍过。”钟威有点怅然“进去吧,好家伙,时间算得这么准,否则看-怎么向爸解释?”
“哥,为什么爸不喜欢中恒?”钟忆忧烦地说。
“爸不是不喜欢中恒。但是,他对-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也不清楚-好自为之吧!”
“我不明白!爸的想法我完全不明白。”
“进去吧!-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钟威揽着妹子的肩,踏进了钟家那一扇豪华的大门,把世界一分为二:里头是钟氏的爱恨,外边是人世的纷扰。其实不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