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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似苍茫的高山,山中云雾缭绕,暖阳并清风冲破云雾而来,化作他眼底一抹醉人的风情。
哭闹悲愤嘶吼渐渐低弱了下去。
容莹瘫软在地上,想起那年夏日,美轮美奂的画舫在湖面上悠悠荡过,湖中莲花娉婷如少女,在夏日的风声里慢慢绽放。日头渐渐大了,她躲在船舱里也能感到那般毒辣的热度,让人心烦意乱。她正准备吩咐回宫,却闻得又悠扬的笛声踏空而来,像一缕春风,柔散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气,心头那一股子烦闷之气也奇迹般的消散。而那笛声中若有似无的哀愁忧伤,却如蔓藤般缠绕得人无法呼吸。
她扶着侍女的手走出船舱,看见不远处有华丽的画舫行来,利于船头的华衣男子手执玉笛,那般自若而优雅的吹着笛子。侧脸在阳光下美如冠玉,风度翩翩,冠盖郎华。这满河的莲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亦或者,只是偶然而必然的那么一刻,他成为了她心中最美的风景。
她让人调查了他的身份,一个月后,便风光出嫁。
彼时,她知道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但那又如何?她是公主,这世间所有女子在她面前只能俯首称臣。她拥有倾城容颜,有高贵身份,哪个男人能不对她倾心以待?
她固执而自负的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却没想到洞房花烛夜他接了她的盖头后对她温和的笑,说:“时间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了。”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下转身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她砸碎了红烛,撕碎了喜帕和鸳鸯锦被,将床单底下那些花生桂圆全都扫落在地,愤恨而凄冷的哭泣,独守空闺冷夜。
第二天他让人来唤她起床去向父母敬茶,她盛装出门,等着他为她惊艳而叹。他站在门前,背影颀长挺拔,一如初见。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依旧对她翩翩儒雅的笑,然后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她咬着牙,将心里那口恶气忍下了。
然而那一晚,他依旧没有在她房里留宿。
一连几个月,他都让她独守空闺。
他们是夫妻,也是整个卢府之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卢怀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似乎在提笔作画,也没怪罪她私自闯入他的房间,头也不抬的说道:“公主在府中住的不舒心吗?卢府简陋,比不得宫里富丽堂皇,只能屈尊公主了。”
口中说着歉疚的话,语气却依旧不温不火不急不缓,不带任何情绪。
她憋着一口气,眼神里难得有了悲伤。
“怀远,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他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着她,浅浅温和的微笑。
“公主多虑了。”
“到底是我多虑还是你心有所属,你比我清楚。”
不想承认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输给其他女人,但面对这个仿佛脾气很好却无形中对她透着冷漠疏离的男子,她高傲的自尊心总是能低到尘埃去。
卢怀远沉默,然后放下了笔,第一次认真而幽深的看着她。
“公主既知我心有他人,何苦勉强?”
她呼吸一滞,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又被胸口升腾起来的妒火和怒火烧得绯红。
“你…本宫到底哪里不如她?”
“你什么都比她好。”卢怀远重新低下头,将眼中因为提起那个‘她’而闪动的温柔之色彻底遮掩。不再疏离的称呼她为公主,但说出的话更为残酷冷漠,“你比她高贵比她美丽比她聪明,但你比不上她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倒抽一口冷气,后退几步,勉强扶着门槛才稳住了身形。
“独一、无二?”她咬着牙一字字讥讽道:“难为你为了你的独一无二守身如玉了,可真是个痴情圣人啊。”
卢怀远眼睫微微低垂,而后轻轻叹息一声。
“公主若理解,便给予一封和离书,让我们都解脱吧。”
她被‘和离书’三个字刺得心火直往头上冒,“不可能。”
卢怀远不语,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她被他这番不温不火却冷漠疏离的态度刺激得怒火中烧,发狠的大吼:“卢怀远,你给我听着,只要有本宫在,就决不许那个女人进门。”
她说完就摔门离去。
他果然没有纳那个女人进门,看似受她威胁,但她知道,他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存心冷着她,冷到她主动退出,结束这一场名不副实的婚姻。
可她怎会如他的意?
她残忍的笑,既然无法住进你心里,那么就不妨把你的心空出来。
他把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可那又如何?她请求母妃动用了宫中势力,皇宫里不止有世人望尘莫及的富贵与荣华,与之并肩的,还有那些阴暗阴损的肮脏手段。
终于,她成功了,那个女人死了,死得无声无息。
他知道是她做的,却没有证据。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晚他抱着那个女人,没有半点愤恨和恼怒,也没有丝毫伤心痛苦。只是抬头的时候,深黑的目光仿佛空洞了一般,凉飕飕的从她身上扫过,彻骨的寒。
他没有质问她一句,甚至连和她周旋都觉得没有任何必要。
把那个女人下葬以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温和,不见丝毫颓丧,依旧和她做着名不副实的夫妻,依旧对她温和疏离的笑。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心空了,就连以前与她公式化的交流,都吝啬于再施舍。
整整三年,他冷了她整整三年。
她潜藏心里的怨恨日益加深,报复占据了脑海。
既然你不在意我,那就换别人吧。
卢怀泽看她的目光惊艳而痴迷,她如何看不懂?
凉亭小酌,温酒入腹。她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之人恍惚变成了他,她意乱情迷的环住他的脖子,凑上红唇。
耳鬓厮磨,衣衫尽褪。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下传来。身上的男人震惊的停下所有动作,眼眶里倒映着她泪流满面的容颜。
一夜颠倒痴缠。
第二日醒来后那个男人早已慌乱离开,她忍着酸痛坐起来,看着床单上那一抹血红,讥诮而悲哀的笑。
开门出去,他青衣林立,背对着她站在门口。
她心慌意乱想要解释,想起他对自己的冷漠,又不禁冷嘲。
“怎么,一大早等在这里准备捉奸?”
她故意刺激他,等着他发怒等着他质问等着他的责骂。
然而她失望了,他转过身来,只是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
“三年前公主若是有今日的觉悟,月婵也就不会死了。”
时到今日,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眼中终于有了痛苦之色。
她面色煞白,凄然惨笑。
“好,好,好。卢怀远,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果然,有骨气得很。”
她推开他,抬头挺胸的离去,回到自己屋子,埋在被子里再也忍不住哭泣。
从此以后,她便不再避讳的与卢怀泽偷情。他都不在意被带了绿帽子,她又何必再给他留情面?卢怀泽好色又胆小,虽然怕被发现,却依旧受不了她的诱惑与她一次次的偷情。
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妖娆妩媚的呻吟,每次回去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这副身子,能让她身上这个男人如此贪恋,可为什么,就换不回他哪怕回眸一个温软至眼底的眼神?
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她越来越放纵,越来越肆无忌惮。既害怕被发现叔嫂通奸又享受这样的刺激,甚至还有些希望被发现,让他丢尽颜面,看他还能不能保持那样温和毫无波澜的神色?
可无论她如何有意大胆,不该发现这件事的人依旧被瞒在鼓里。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温文尔雅大度隐忍的丈夫,一直在帮她遮掩。
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胸口却撕心裂肺的痛着。
然后,她不再避孕。
终于在半年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信迟了半个月,她让人请来了大夫。
那天她推开他的房门,面无表情的说。
“我怀孕了。”
他在作画,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哦了一声,落下最后一笔,画卷完成,他很是满意。抬头对她微笑,“恭喜。”
她踉跄的后腿,崩溃的大吼。
“卢怀远,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而作为丈夫的你,却对我说恭喜?”
卢怀远眨眨眼,“公主不喜欢?”他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温和的浅笑,“那么公主喜欢听什么?”
她喉咙堵塞,眼神里趟着泪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
“为…为什么?”眼角酸涩,她却固执的不肯哭泣,“为什么这样对我?”
卢怀远依旧温文尔雅的浅笑,“祖母和父亲都盼望着卢家有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深以为憾。如今二弟有后,祖母和父亲也该欣慰了”
她踉跄的后腿,指甲都嵌入了上好红木门栏上,指缝间全是碎屑。
“既然你那么恨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卢怀远深深看她一眼,万般复杂情绪隐在眼底,随即清风一散便消失无踪,他淡淡道:“圣意难违,公主知道的,不是吗?”
平淡的复述,没有丝毫的控诉质问或者愤恨,听在她耳中却慢慢都是讥诮。
喉咙哽咽着,满腹的委屈和怒火终于在他温和却冰冷的眼神下爆发。另一只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爱而不得的悲愤和凄楚全都化为了仇恨,在眼底泠泠闪现如刀锋。她冷笑着,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看着不远处从容尔雅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而刻骨。
“你说得对。本宫是公主,纵然你再是不喜,也不得不娶。”她又妖娆的笑,“卢怀远,我就是要你天天对着我,对着这个杀死你心上人的凶手。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越发美艳灿烂,“至于这个孩子,既然你不在意做冤大头,本宫自然也不介意生下你们卢家的种让你日日夜夜的膈应。到时候听着自己的侄儿口口声声叫自己父亲,但愿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莫不在意。”
卢怀远唇角噙着笑,“公主都不介意日日这样偷偷摸摸,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将桌上的画慢慢收叠起来,她眼角余光隐约瞥到那画中冰山一角,橙衣长裙,眉目嫣然的女子笑如春水,点在他眼里似绝丽的风景,温柔如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的摸样,至此,再不复见。
……
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容莹凄楚而哀凉的笑,眼中泪花闪烁,不知是爱是恨。
屋子里的人早就被这一悖伦的真相给震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卢老夫人捧着心口摇头,口中喃喃着孽缘。卢国公几次欲出口的话在儿子静谧的眼神中淡化成灰,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比海深。
卢怀泽早就因为惊吓过度而瘫坐在地,面色发白目光恐慌,满脸的不知所措。
叶轻歌就站在帷幔处,淡淡看着这公府富贵深墙下的丑陋龌龊。
“呜呜呜…”容莹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卢怀远,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她愤怒而悲哀的看着静坐不动的卢怀远,凄声嘶吼。
“你好狠的心,你好狠…”
“够了。”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她,眼神里满是后悔和苍凉以及深深的痛恶。
“我本以为你是公主,自幼娇宠,纵然刁蛮跋扈些也无可厚非。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廉耻的作践自己,还怀上这个孽种来辱我卢家门楣,你…”
“孽种?”
容莹披头散发,眼神里幽幽闪烁着鬼魅的光。
“老太婆,我腹中这块肉,可是你卢家的种。”
卢老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眼神悲愤而无奈。看向不说话的卢怀远,想起刚才容莹说的那些话,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无可奈何。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卢怀远不说话,沉凝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此,容莹讥笑。
“他当然知道。”她又得意妖媚的笑,“你们不知道吧,我这个夫君,他可真是好大度呢。知道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和自己的弟弟偷情,他非但不阻止,反而在后面帮我遮掩呢。呵呵,真正是兄弟情深高风亮节啊。”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卢老夫人几乎都不能呼吸了,指着卢怀远,结结巴巴的只说了个你字,便再也没有下文。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深深悲切,亦或者了然的无奈悔恨。
卢怀泽则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怀远。
“大…大哥,她…说的是真的?”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温凉。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怀泽,你该长大了。”
卢怀泽一怔,不解其意。
“大哥?”
容莹这时候又开始发癫,“卢怀远,你还我的孩子,当初你既然没有制止,现在凭什么剥夺我孩子的命?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最后,她又凄凉的哭起来。
看到这样的她,纵然再是罪恶滔天,老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斥责。
卢怀远却轻轻的笑了,眼神里那丝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承载不住他轻柔的嗓音。
“那你能把我的月婵还给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可以听出其中包含的悲伤绝望以及压抑的悲愤。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卢国公身形一僵,怔怔的看着这个儿子。月婵死得时候他没说一句话,这几年也没有任何反常,他以为这个儿子已经渐渐忘记。没想到,却将那般的深情和仇恨埋藏在了心底深处,只带今日爆发。
那么容莹中的毒,当真是…
卢国公突然不敢去想。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抬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复杂的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说。
容莹刹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又了然悲怆的看着他。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记着,你一直都记着…”她边哭边笑,“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不恨我?早该知道的…”她似恍然大悟,而后又激动的说道:“可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月婵腹中的孩子也无辜,那你又如何忍心?”
卢怀远带了几分冷意的话传播至每个人的耳朵里,再次惊起翻天巨浪。
卢老夫人豁然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刚才说什么?”
容莹早已呆住,满脸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卢国公也是一脸震动,眼神里有一种破碎的悔恨慢慢倾泻。
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卢怀远嘴角终是忍不住弯起一抹讥嘲,眼神里深切的痛楚蔓延着悔恨,如利剑般刺破容莹最后一丝高傲。
“月婵死的时候,腹中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我本迎她入府给她一个名分,世子夫人的位置你想要就拿去,我不在意,月婵也不在意。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月婵是无辜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你却狠心的杀了她…”
再是从容淡定的男子,也无法面对自己挚爱女子的惨死。
卢怀远握紧了双拳,潜藏压抑的仇恨从眼底升起,几乎要将容莹烧毁。
“你知道月婵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你现在再痛,也不及当年我的十分之一。”
最后一个字落下,卢国公脸上的血色褪去,颓然的坐了下来,神情悲切懊悔。卢老夫人亦然,母子俩人都心有灵犀的不再说话,却难免想起那早已尘封在岁月已久的斑斑往事。却在今日这般情景揭开,伤的,到底是谁的心?
容莹蠕动着唇瓣,新的泪水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丫鬟们也都低着头,许多人多少也知道点几年前的往事,以及那个叫做月婵的女子。
卢怀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眼神清冷。
“你是公主,你一句话就可以拆散我们。你可以拿着你神圣的圣旨嫁入卢国公府,你可以肆意轻贱别人的性命。在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敢指责你半分不是。而月婵,她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她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来和你争,她只能将满腹委屈含着血泪吞下。而我,却因家族反对,连娶她为妻都做不到。”
他冷嘲,“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都有人心甘情愿赔上性命抵罪。她却只是无依无靠的贫民百姓,即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罪因也没人同情她半分。她只有我,你却连她唯一所拥有的都要抢走。最后,还狠心的夺走她的性命和她腹中的胎儿。”
“到现在,你恶有恶报,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人的残忍?”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都没有说话,眼神里隐有愧疚和悔恨,也渐渐回想起往事来。
月婵因父母双亡而卖身为奴,是卢府的丫鬟,因刚入府而备受欺凌,某次被卢怀远遇见,救了她,然后就将她放在身边伺候。不成想这少男少女,朝夕相对竟日久生情。彼时卢怀远才不过弱冠之龄,有高贵的出身,有不凡的才貌,前途无限估量。而月婵,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两人之间天差地别,万不可能结为夫妻。
但这世间之事就是那么奇怪,尤其是情之一字,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可讲的。
那时的卢怀远年少轻狂,满腔热血,对谁都温文尔雅却疏离有度,偏偏对月婵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卢老夫人震怒,卢国公坚决反对。一对苦命鸳鸯眼看就要劳燕分飞,卢怀远悲愤绝望之下甚至想要带月婵远走高飞。然月婵又是那般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女子,她含着泪,不舍却坚定的摇头拒绝。她不能连累他成为一个不孝子,也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若非卢怀远放了狠话不许动月婵一根毫毛,卢老夫人和卢国公早就把月婵赶出府或者杀了了事。
相爱不能相守,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卢怀远曾为此一度郁郁寡欢,整日忧愁满面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容莹,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不曾注意过这个女人,却已成为了这个骄傲自负女人眼中不可逃脱的猎物。
容莹被他的笛声吸引,回宫便求了茗太妃给先帝吹耳边风让她下嫁卢国公府。卢老夫人和卢国公正想办法要给卢怀远娶一个妻子断了他对月婵的心思,先帝的圣旨一下,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卢老夫人和卢国公知晓卢怀远虽然看着温文儒雅,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倔强的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知道要娶别的女人,指不定他要怎么闹呢,到时候传到皇上耳朵里,说不定整个卢府都得跟着陪葬。
所以母子俩一致决定,谎称他生病,两人接了圣旨。
等卢怀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成定局。
卢国公想起当时儿子的表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那时的他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温润儒雅翩翩如玉,脸色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眼神里满是讥诮。
“娶个公主,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是吗?”
他语气冷静得让卢国公都有些诧异,斟酌的说道:“怀远,这是圣旨,不可违抗。”
卢怀远神色冷淡,眼里嘲弄更深。
“对于您和祖母来说,我的妻子是谁不重要是吗?只要她能配得上卢国公府的门楣,只要她有高贵的出身,至于我喜不喜欢,根本无足轻重,对吗?”
卢国公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滞,竟有些狼狈的别过眼去,强硬的说道:“公主身份尊贵,才貌双全,嫁进咱们卢府是咱们高攀,你莫心怀愤懑对公主不敬,否则——”
“否则就是抗旨不尊,满门皆诛对吗?”
卢国公沉着脸,“你知道就好。”见他依旧不以为意满眼讥诮,卢国公压抑着怒气,叹息道:“怀远,你不能再任性了。”
卢怀远闭了闭眼,神色竟浮现一抹悲楚的凄哀。
“父亲,从小到大,我就任性这么一次,也不行么?”
卢国公被儿子有些脆弱的语气击中,心头狠狠一震。想起儿子从小到大温恭谦良孝顺知礼,如今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女子,却因为他和母亲的干涉而不能达成所愿,便有些愧疚,软了声音道:“远儿,为父知道你心里不快,但如今圣旨已下无可更改。那月婵…若你真喜欢,日后公主过门后便纳她为妾就是…”
卢怀远的声音冷了下来,“若要她为妾,孩儿何至于今日与父亲和祖母如此互不相让?”
卢国公原本还觉得愧对了儿子想要补偿他,一听他这语气便想到他为了个女人不惜和家族决裂,便怒火中烧,冷声道:“随你的便,你想纳就纳不想纳也油的你。但我要告诉你,圣旨已下,公主你娶也的娶不娶也得娶。你可以不在意整个卢府所有人的性命,但你别忘了,你那个月婵如今也是卢府的丫鬟。卢府倒了,她也得跟着陪葬。”
看着儿子一瞬间惨白的脸,他拂袖道:“我言尽于此,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这样,卢怀远迫不得已娶了容莹,却不愿碰她。这件事自然瞒不过卢老夫人和卢国公,两人给卢怀远施压,要他尽快和容莹圆房。
卢怀远神情还是那般淡若清风,眼神里隐隐讥嘲。
“她是皇家赐给卢国公府的女主人,是你们想要的媳妇,却不是我要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也如那天卢国公警告他那天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的意思很明确,容莹可以是他的妻子,却永远不是他的女人。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一个叫月婵的女子,故而对那娶回来的高贵公主视若无睹。以至于容莹由爱生恨和卢怀泽偷情报复卢怀远的冷漠,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对于她的红杏出墙根本就不在乎,反而笑盈盈的为她遮掩。
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痛,却不得发泄。
屋子里静悄悄的,容莹低低的笑起来,在整个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空洞。
“原来,你这么恨我。”
卢怀远已经不想继续和她废话,神色淡淡疲倦。
“是我给你下的毒,是我要杀你,因为我想要给月婵报仇,就是这样。”
容莹脸色莎白如雪,浑身颤抖。
“你…”
“远儿…”
卢老夫人颤抖着看着他,毒杀公主可是大罪。尤其是今日还暴出了叔嫂通奸的丑闻,且不论皇帝和容莹关系如何,单就这一点,皇室就不会容忍这样的丑闻被世人所知。而为一掩藏秘密的方法,就是灭口。也就是说,今晚过后,卢国公府,也走到了富贵的尽头。
卢国公面色有些寒,眼神却微微怅然叹息。
“远儿,你是恨我,对吗?”
卢怀远身形不可控制的僵硬了一瞬,眼神里平静破裂,慢慢渡出几分寒凉和讥讽来。
“是,我是恨你,恨你逼我娶我不喜欢的女人,恨你们联手害死了月婵。”他目光颤抖,闪烁着痛楚。“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是你们透露了她的行踪,让她被人所害。我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娶了容莹,可你们还是不放过月婵,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我要喜欢她,是我要和她在一起,你们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他有些激动,几句话下来便用力的咳嗽起来,书童在旁边急得红了眼,神情凄哀。
卢国公鲜少见到他这般激昂愤怒的一面,一时之间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的说着:“我以为不就是个女人,我以为…”
“你以为月婵死了,我就能听你们的话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卢怀远眼中讥诮毫不掩饰,隐约还有几分悲哀和失望,“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母亲死了,你便纳许多的妾来代替?呵呵…母亲真可怜,因为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以及这公府的荣华低位。我不会和你一样,这世上只有一个月婵,没有人能代替她,没有人…”
容莹瘫软在地,满脸的死灰和绝望。
她做了这么多,不惜和人苟合,哪怕他有一丁点的愤怒也好,至少代表他对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可是现在,他却说,她比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
呵呵…
她容莹莹一生骄傲,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什么也不如她的丫鬟,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卢老夫人悲哀的闭了闭眼,满脸的苦涩和后悔。
叶轻歌淡淡看了卢怀远一眼,眼底浮现几分异样,往前走了几步。
“可你既然要报仇,为何要等到今天?”
一句话唤醒了所有人的疑惑因子。是啊,月婵已经死了快四年,为何卢怀远到现在才动手?要报仇,也应该是四年前才对。
卢老夫人死寂的眸光破出一抹希望,“是啊,远儿,你别意气用事。公主的毒,不是你下的是不是?你快说啊…”
她急切的看着卢怀远,如今众目睽睽,不能让人抓到卢国公府的把柄。
卢怀远神情冷漠,看了眼叶轻歌,淡淡道:“因为我要她尝尝月婵的痛苦,她杀死了我和月婵的孩子,我也要她和她的孩子陪葬。我不可能让她怀我的孩子。而且她一贯小心,所有吃食都经过重重把关,我根本无法动手,所以只能等四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喃喃的说着,神情复杂难辨,“有些药,和安胎药相克,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发现。因为她太注重自己的孩子,每日的安胎药定不会落下。尤其是等胎儿渐渐稳固了,她的防备才会稍稍松懈。这个时候动手,是最好的时机。”他呵呵的轻笑,“只需要三天即可…”
叶轻歌眸色平静,没有丝毫意外或者震惊。
那天晚上楼氏身上的香的确通过扶了容莹那一把而传到她身上,也是和安胎药的那几味药材混合成为剧毒,但有时间限制。此香必须和那几味药材在三个时辰内融合,才能发挥作用。容莹每日三餐的安胎药不会落下,但她有个习惯,就是每日最后的一次安胎药,必定会睡前再服用。而在那之前,她会先沐浴。
也就是说,在服下最后一碗安胎药大时候,她身上沾惹的香已经被清洗干净,根本不会中毒。
而要让卢怀远知道那个药方,并不难。
她沉默着,低头看着瘫软在地的容莹。此刻的容莹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张扬美丽无限,再也没有了身为公主的骄傲和尊贵,只是一个因作恶多端而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孩子…
她下意识想要抚上自己的腹部,又微微顿住,手指颤抖的卷曲。
偌大的房间,无人看见她神色的异样。
沉默中,花若镇定的走了过来。
“此事关系重大,我会如实向皇后娘娘禀报。”
卢老夫人脸色微白,卢国公一脸的灰败。母子俩同时在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卢府,完了。
叶轻歌眼睫轻垂,悠然目光凌厉的射向卢怀远。
“交出解药。”
“没有解药。”卢怀远的回答很干脆,“此毒不逊于鸩毒,并无解药。况且如今毒入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她是公主,即便杀人放火也没人指责她半句。更何况月婵只是一个丫鬟,主子对丫鬟是有任何生死处决权的。月婵的仇不能用律法来报,我便只能亲自动手了。”
“天理轮回,因果报应,这本该是她应得的。”
叶轻歌抿着唇,不说话,然后蹲下来,看着早已被毒折磨得说不出话的容莹,说:“表姐,你不会白死的。”
容莹眸子混沌明灭,迷迷糊糊的看着她,从她的口型中读出几句话来。
“还记得三年前你们是怎么陷害我被逐出家门的吗?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将我从山崖上推下去摔破了头的吗?”
容莹悠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蠕动着唇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里分明写着了悟的惊恐和不甘。
是叶轻歌,这一切都是叶轻歌做的,是这个贱人害她,是叶轻歌…
毒素在身体里蔓延,内脏翻滚着疼痛,她早已没有了一丁点力气,眼前开始模糊,喉咙堵塞着,浑身无法动弹。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她的命即将终止。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
叶轻歌已经慢慢站了起来,“麻烦花若姑娘将表姐带回宫中,卢府,她是不能呆了。”她眼神冷如寒玉,刺得卢老夫人刚欲开口的话生生顿住,“贵府既容不得她,这世上总有容得她的地方。世子要为心上人报仇我无话可说,但表姐金枝玉叶一国公主,断不能被人轻辱至此。她所有的功过,也不该卢府来审判评说。”
卢国公沉着脸,却无法反驳叶轻歌的话。
容莹杀害月婵那条罪状在豪门内根本就无足轻重,那甚至不算是过失。然而和叔嫂通奸*,却是有违妇德辱没皇室。她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此事还要通过皇权才能解决。
“更何况,这其中是非曲直,若表姐是主谋,那世子便是帮凶。”
这句话,更是刺得卢国公哑口无言。
卢怀远都亲口承认了,容莹偷情,他在后面遮掩,等同于助纣为虐,不是帮凶是什么?
卢府想要为自己辩解,都没有底气与理由。
卢国公站在那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叶轻歌面无表情言辞犀利,看向蹲在墙角早已呆住的卢怀泽。
“还有二公子,他也是当事人之一。染指长嫂此为禽兽之举,为其罪一也。弃亲子于不顾,更是禽兽不如,为其罪二。”
“不。”
卢怀泽被那清冷的声音宣布的罪状刺得一个机灵回神,慌忙爬到卢怀远脚下,急切的解释:“大哥,是她勾引我的,你相信我,是她勾引的我…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对,不是我的…这女人天性淫荡。她怨恨你冷落她,故意报复你,不止我一个,对,一定不止我一个。大哥你相信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上她的当…”
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句句辱骂容莹摘清自己。一副胆小怯懦的狼狈摸样,怎么看怎么丑陋至极。
容莹本来气若游丝,此刻听闻这番话,更是气得心火直往头顶上冒。碧春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抽泣,却不敢再说话。主子偷情被发现,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这个近身伺候的丫鬟。
卢老夫人早已气得不会说话,神情布满了哀痛和浓浓的失望。
卢家的子孙,怎能如此的没骨气没担当?
卢国公早已心如死灰,看着这个素来历来胆小如鼠好逸恶劳的儿子此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派,已经不想再去指责一句,也没那个精力了。
叶轻歌冷笑,“我还以为卢府世代忠良自有傲骨,不成想二公子如此的敢做不敢为,说你小人,尚且侮辱这两个字。”
她双手叠于腹部,“画扇,带上表姐,我们走——”
此时有人匆匆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侯爷,老夫人,穆…穆襄侯来了…”
卢老夫人一惊而起,卢国公已经大步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小厮急急道:“穆襄侯来了,还带来了回春堂的贾大夫,说是来给公主看诊的。另外…”他看了叶轻歌一眼,小声说道:“穆襄侯听说叶姑娘在这里,担心天色晚了叶姑娘一个人回府不安全,特来护送。”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脸色都是微变,自从先帝赐婚后,容昭对叶轻歌的态度就暧昧得很。无论叶轻歌去哪儿,他都亲自护送,且多次维护。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这些事早已在京城内流传开来。本来有了这些先例,容昭此刻特地赶来接叶轻歌回府也算是爱情理之中。但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容莹中毒垂危叶轻歌咄咄逼人之时。卢府便是想困住这里的所有人以掩盖事实真相,此刻也是有心无力了。
“既然晏大夫来了,还不请进来?”叶轻歌厉声道:“看来卢府的确是容不得表姐活着离开了。”
卢国公脸色一沉,“叶姑娘怎能如此…”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子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掺杂着容昭漫不经心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叶轻歌,你有点骨气行不行?爷一天不在你身边你就被人欺负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风声微动,紫衣华艳,斑斑自眼前闪过,容昭已经出现在叶轻歌面前,瞪着她:“你不是伶牙俐齿得很么?怎么现在成哑巴了?被人欺负很好受是不是?”他瞥了眼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容莹,不屑道:“还有这个女人,人家压根儿不把你当回事,你居然还自以为是的替她逞英雄讨公道。叶轻歌,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你是从前被人家欺压惯了现在过不得好日子是不是?非要送上门让人家欺辱你才舒坦是不是?”
他一进来不看任何人,对着叶轻歌就是一顿臭骂。看似对叶轻歌不满,实际上却字字指桑骂槐绵里藏针。
卢老夫人脸色微僵,卢国公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容昭却还没骂完,“这么个软绵的性子,难怪谁都看你好欺负,活该!”
画扇有些看不过眼了,低声道:“侯爷,您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添乱的?”
容昭一眼瞪过去,忽然又裂开嘴笑了,却是满满的嘲讽。
“哎,叶轻歌,你身边不是还有个身怀绝技的丫鬟保护吗?就这样你还没底气?真是无药可救。”
叶轻歌哭笑不得,说话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随意和无奈。
“你大晚上的特意跑来骂我的?”
她自己没察觉自己语气的异样,容昭却是听得一怔,神情有些皴裂,眼神里又浮现茫然追忆的神色。另一张与之相似的容颜与眼前之人重叠,那般随意懒散的语气与姿态,仿佛当年场景重现。
仿佛还是那年宫廷朱廊蜿蜒之下,乱花叠翠姹紫嫣红。她一身银丝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质罗裙宫装,双手交叠于腹部,脸上笑意温和而优雅,语气随意而慵懒。
“你大老远的从北齐跑到大燕来,就是为了看我的?”
她笑盈盈的转头看着他,午后的阳光温和,夹杂暮春的风,和煦而舒畅。周围群花争艳,多彩多姿,嫣然如画,却不抵那一霎她唇边笑意清雅如水,倾城无华。
他被那笑容击中,沉沉欲醉,心口却因此泛起更深更浓的疼痛和失落。
她所有的美丽都是为其他人绽放的,而他,不过只是她生命中毫无焦点的过客。
“嗯。”
他微微的笑,压下心中苦涩和酸痛,漫不经心的问:“还有两个多月你就要成亲了,我提前来恭喜你。”
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她脸色却慢慢暗淡了下去,目光移向别处,没再说话。
他察觉了她的异样,小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苏陌尘欺负你?”想到此,他胸口立即升腾起一股怒气,转身就走,“我去教训他给你报仇——”
“容昭——”
她回过头来拉住他,低唤了声。
“别去。”
……
“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被人欺负了?”
耳边清雅的声音响起,将他从久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对上一双笑意莹然的眸子,似含了满山的桃花纷飞,嫣然如梦。胸口刹那跳动如鼓,浑身血液汹涌逆流而上,脑海里交杂的所有复杂思绪忽然就消失不见,变成一片空白。意识先于行动,他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肩,低沉而痴喃的呼唤。
“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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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吧卢怀远和月婵以及容莹的故事写得那么细,是有原因的,嗯,后面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