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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倒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
在江楚城躲着我的这几日里,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他不愿意与我做那种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说的那句“你太小了”。原本我想问长屿什么叫我太小了,我要是想不小的话又要怎么做。但自从那日我问了长屿那种问题之后,长屿也不怎么爱搭理我。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仔细想了想,觉着大概是因为他快到而立之年却还没有成亲,别说是成亲,连个成亲的对象都没有。相比下来,我还为及笄就与他讨论这种问题,委实是有点不人道了。
这日听闻京都卞城里有鬼物作祟,而那鬼物偏生不巧又出现在卞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当长屿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两眼一亮,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出了门。
出来的时候发现江楚城的房门果然是紧闭的,我不禁叹了口气,算下来我已经有差不多三日没见到他了。昨晚从他门前经过时,还听见他在与谁人说话。
站在门口的王福对我行了个礼,我问道:“你家少爷还在屋里?”
王福有些为难,只是朝我笑笑,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多半是觉得我们俩吵架了。
我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多问。
“姑娘你有所不知,那鬼物只要一过丑时便会现身,把我们这春香园弄得是不得安宁,您瞧瞧,我这已经有好几个姑娘被吓病了。再这么下去,我这生意可还怎么做下去哟!”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我和长屿来到了这闹鬼的春香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正哭丧着脸,绘声绘色的向我描述着这里闹鬼的情形。今日我并没有让长屿藏在暗处,而是直接让他跟了我进来。若不是这么做的话,守门的那几个大汉压根儿不会让我进来。
原本进来之后这老鸨也是不愿意见我的,直到我亮出了身上的阴阳铜钱,她这才信了我。
这老鸨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长屿身上瞟,我咳嗽一声,问道:“只是这样吗?可还有其他的讯息?这鬼物出现的时候,可有取人性命?”
她摇摇头,脸上的胭脂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这倒是没有,只是我这已经有好几个姑娘说天亮之后觉着身子乏,精神力也确实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我说:“这也有可能是她们生病的原因,近来天气凉,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老鸨说:“姑娘有所不知,在你之前其实还来了一位道长。他说他隔着老远都看见了我们这春香园上有鬼气盘旋,起初他与我说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他身上呀也没有阴阳铜钱。我还想着他会不会是骗子,让人给他轰了出去。可他不但没生气,还留下了一张符纸。说什么究竟是不是闹鬼,晚上将这符纸贴在大门上便知。那张符纸上面原本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我拿到之后也是随手一丢。可谁知道,当天晚上过了丑时,这符纸竟然自己跑了出来,还发出了红光!说来也巧,当时我正好下楼来,看见了这一幕,而且还看见了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男人……”
我听得有些入迷,觉着这事儿有点意思:“是那鬼物?”
老鸨点点头:“……是。我还瞧见他进了花锦姑娘的房间,穿墙进去的,进、进去之前他还对我笑了一下……”
说着她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害怕的神色。
我突然来了兴趣,问道:“那之后你有去找过那个道士吗?”
“找了,哎,可是人家早就不在这卞城里了。姑娘,不瞒你说,我这春香园可是如今京都卞城最大最好的寻乐之地,姑娘个个才貌双全……可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之后,生病的姑娘是越来越多,来我这里的人也就慢慢少了。再这么下去……我,我可要怎么办哟!”说着她便要哭起来。
我道:“妈妈莫急,我替你除了那鬼物便是。不过这价钱嘛……”
她哭的动作停了一下,咬牙道:“只要姑娘能替我除去这鬼物,多少钱我都出!”
我嘿嘿一笑:“我不要你的钱,只是到时候我要是替你除了这鬼物,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
老鸨忽然变得有些警惕起来:“要求可以,但若是姑娘的要求不合理,那我就不能答应。”
我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我这要求对你们来说可简单了,只需要解答我一个问题便可,不会让你拿出地契来分我一半的。”
听我这么说,她倒是松了口气,大方点点头:“那便好那便好,回答问题还是可以的。”想了想又殷勤道,“到时候别说是一个问题,一百个问题也没有问题。”
我听得一喜:“如此便劳烦妈妈替我安排一间房,今晚我便能在这里住下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那老鸨替我安排的房间自然也是最好的。方才进来的时候她还让几个小厮专门服侍我,我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一根膀子比我大腿还粗的小厮,忙道不必如此。事实上我有长屿一人保护便可,那些小厮根本一点作用没有。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推开窗往外看去,长屿给我倒了杯茶,我接过来喝了一口,问他:“诶,你看那个地方,像不像是江府?”
长屿压根没有理我。
我摸摸鼻子,想着自从到了京都卞城之后,这长屿的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给我甩脸色的时候是越来越多。我不禁感叹道:“哎……我这小姐当的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威严。”
长屿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淡漠道:“这地方阴气极重,但那鬼物应该不是红笺的对手,你实在不必出手。若是公子……”
“砰!”
我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
长屿一愣,而后撑着膝盖朝我跪了下来:“长屿不敢。”
我说:“我来这里自然是有要事,你若是看不惯,告诉他便是。反正你之前也跟偷偷汇报过……”
长屿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我要是猜的没错,这鬼应当是那最风流的艳鬼,鬼中的采花贼,最懂得迷惑人。我若是有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也会被他采了去。不过嘛,我也是不会走的。你若是想告诉他,你便告诉他吧。”
“小姐,长屿并没有……”
“行了你出去吧,不要说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余光瞥见长屿的头又埋下去好几分,但是他最后还是低声说了句是。耳边传来衣袂飘扬的声音,等我再回头时,长屿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有点湿,是方才我放下茶杯时候溅出来的水。
我伸出食指在上面点了点,到底是到了冬月,这前后不过一句话的时候,水就已经凉了。
只是不知,人心是否也会这样。
这么想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入睡前我在房间里用不易看见的朱砂画好了符,想了想,觉着我身上有煞气,那鬼说不定不会来,于是又在房间里点了可以盖住我气息的熏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闭着眼躺在床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只鬼究竟会不会来。不过起先上来的时候我打量了一圈,发现这春香园里除了那个老鸨已经没有好着的姑娘了。除非那只鬼有点特殊爱好,十有*是会到我这里来的。
夜渐渐深了,月凉如水,清冷的月光从窗户洒下来,铺了一地的银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洪亮而悠远,我算了算,估摸着时间快到了。
果然,不多时,房间里里的熏香变得浓郁起来。房顶上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开始很有节奏,一声挨着一声,没过多久,那声音便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响了一阵之后,又忽然戛然而止。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那脚步声再次出现在门外,仔细一听,甚至还伴随着一些细微的叮当声,听起来倒是有像某种乐器的碰撞声。
我想了想,觉着这只鬼生前说不定是个乐师。
熏香愈发浓郁了,我甚至都有一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木门“吱”的一声开了。脚步声逐渐朝我靠近,不多时,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按照我的想法是,这鬼物下一步应是会先试着迷惑我,趁着我被蛊惑的时候他就会吸食我的精气,而这个时候,他也就会露出破绽。这艳鬼与别的鬼都有所不同,喜好采集女子身上的阴气,当然也不乏有特殊爱好者,会顺便采集一些阳气。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应当先迷惑我才是。
可偏生我等了好些时候,那鬼都只是在摸着我的脸,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甚至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他不着急,我倒是有点急了。这熏香能烧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会儿,他再这么摸下去,我恐怕熏香都要被烧尽,那样的话,他便能闻到我身上的气息了。
“呵……”正在我焦急之时,这鬼物忽地轻笑一声,“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碰见你。”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楚家阿翎。”他叫了我一声,“你到这里来,可是来抓我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再装睡也不合适。心里想着这鬼竟然认识我,莫不是又被谁放出来了?还是之前我捉的时候不小心放跑了一个?可当我睁开眼,看清楚他的长相之后,我顿时变得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你……清寂!”
被我叫到名字的鬼勾唇一笑,那张阴柔的脸在这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冶:“真是好久不见呢。”
我肩膀一抖,干笑两声:“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啊。”
清寂说:“是挺巧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够在这里碰见你。”
一句话说的是轻飘飘,却让我心里一沉,他的眼睛在逐渐变红了。
做人嘛,就是要能屈能伸,那做阴阳师呢,更是要会懂得知难就退,该跑的时候绝不要回头。之前我全盛的时候都不能打过他,更不用说现在他吸食了精气了,而我还只剩下了半条命。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一只艳鬼。
“阿翎,你在想什么?”清寂的眼睛眯了起来,“可是想着怎么对付我?”
他的口气森寒,五指离我不过两三寸。而刚才我已经发现,我体内的灵力已经被他压制住了。想来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画好的符弄坏了,刚才那几声脚步,或许就是在试探这屋子。
我不禁感叹,两年未见,这鬼的阴险程度还是一点不减。
“哎,你看你,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你把我的灵力都封住啦,我哪里敢对付你。”我讨好道。
清寂闻言又是一笑:“说的也是。”
说完,他便拿开了手,而我也顺势坐了起来。起来的时候还忘记身上带了符纸,这被子一掉下来,符纸也跟着暴露在他的面前。
“嗯,我画着玩的,画着玩的。”在他开口之前,我解释道。
清寂说:“画的还不错。”
“嘿嘿,谢谢鬼大哥夸奖。”
“清寂。”他忽然说。
我愣了愣:“啊?”
“唤我清寂。”
“哦。”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是换了个称呼而已。不过看在我打不过他的份上,我还是应了。
窗户外有瓦片响动的声音,我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了眼,只希望长屿已经被我气跑了,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来才好。可惜我演技还不够好,表情出卖了自己,很快清寂也跟着转过头去,我灵机一动,忙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窗外什么都没有,清寂又收回了视线,一掀袍子,慢悠悠的坐在了对面的凳子上:“今日身子有点乏力,来阳间吸食点精气,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阿翎,真是让我有些意外。”
“嘿嘿嘿,我也挺意外的。”我笑了两声,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他说:“原本打算吸食够了精气就走,可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你,自然是要叙旧一番,阿翎你说,是与不是?”
“……”
“倒是阿翎,为何会出现在这地方?还特地点了能够隐去灵力的阴阳香,房间里也用朱砂画了符,莫非……是想来抓我?”
话说到最后,他声调蓦然扬起,听的我心里一颤,说道:“哦,是这样的,我路过这里,又正巧听这里的老板娘说闹鬼,你也知道我比较热心啦,连命都能分别人一半,替人捉捉鬼又有何不可呢?顺便还能挣点盘缠,回家路上用。”
说话的时候清寂一直探究的看着我,过后扬唇一笑:“我听闻不久之后楚家便有灭门天劫,算算时间似乎也差不多了,阿翎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哦,这个啊。”我清了清嗓子,有些丧气道,“原本是有的,可因着两年前被你陷害了一次,我这就没有了。实在不行,也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哦?”清寂倒是来了兴趣,“如何个破罐子破摔法?”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痛心道:“既是天劫,那必然也是躲不过的。只能在叔伯面前多磕几个头,让他们不要记恨我,毕竟在黄泉路上,大家还是要作伴的。”
“……”
话音刚落,清寂忽然撑着头笑了起来。我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哪个地方说错了。
片刻后,清寂摇头道:“阿翎,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说谎的本事还这么厉害。”他虽然笑着,但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有几分冷,“来京都卞城之前,我便去许州城看过,你家里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听他这么说我是又喜又惊,喜的是那些叔伯们终究还是听了我的话,离开的许州城。惊的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特地去许州城,就为了看楚家人是不是走了。
我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不由自主的抱着被子往身上放了放。清寂看着我这一动作,眼里的寒气忽然消了些,只沉声道:“你不该骗我。”
我肩膀一抖,脱口道:“对不起。”
清寂说:“让我来猜猜,你现在送走了楚家的人,可你自己又没有走,那天劫落下来的时候,必定是你一个人扛。可你现在只剩下了半条命……阿翎,你果然还是选择了舍弃自己。”
他的口气淡然,我摸了摸鼻子,觉着他应该是在夸奖我舍己为人,品德高尚,功德无量,于是谦虚道:“哪里哪里……”
“啪!”
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椅子就突断了,连带着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也在同时碎成了好几块。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桌沿缓缓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而清寂的眼里有怒火,他几乎是咬牙道:“一次一次,你就为了那些人牺牲自己?你想过你自己吗?”
他吼得我有点懵。
差一点就要忘记我会走到这一步,可不就是拜他所赐。他算计我这么久,就连我府中的阴阳先生也没有放过,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这么恼火?
我实在是想不通,于是弱弱的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清寂额头上好似有青筋暴起,他紧抿着下唇,眼里红光大甚,看起来十分生气,我甚至有种他随时都会过来把我劈开的错觉。
“为了一个小道士,分掉自己一半的性命,现在又为了你的族人,你就要牺牲自己!”
我茫然道:“……我作为楚家的老祖,自然应当这么做。”
“应当?什么是应当?你明明当初有机会救自己的命,但你为何却一次次的选择了别人!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你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别人!”
他话一说完,便突然朝我走了过来。我整个人还沉浸在他莫名其妙的话里,没反应过来竟然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这一切变化得委实太快了,我在阴阳两界行走这么多年,清寂约摸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如此喜怒无常,可我偏偏又打不过的鬼。
奇耻大辱啊!
我竟然被一只艳鬼压在身下!
身上的灵力被他压制,我连力气都不怎么使得出来,只能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的脸。
“你知道吗?楚翎。”清寂凑在我的耳边,声音嘶哑,“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那样至少你是被我杀死的。”
“……”
我完全不懂他这是什么逻辑,只想着他能从我身上起来。他身上还带着寒气,我原本就阳气不足,这么近距离和这种厉鬼接触,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再次卡上我的脖子,看那样好像真是要杀了我。
可就在他慢慢收紧手指的时候,他又忽然放开了我。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清寂稍稍起身看着我,他背对着光,已经有些发毛的月光披在他的肩头,让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眨眼道:“你的手已经卡在我的脖子上了。”
“你可以推开我。”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忽然间想起江楚城总对我说的“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估计就是现在这种感受吧。
我说:“你把我的灵力都压制住了,让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推开你?”
可他就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兀自道:“你可以推开我,但是你却没有推开我。阿翎,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呢?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我眼皮一跳,他他他他在和我开玩笑吗?
“阿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那个时候你要是选了自己多好呢?那些人都不配在你身边,他们都配不上你。我看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都说一碗孟婆汤能让人忘掉前世的记忆,可你为什么……不管过了几世,都依然能够记得他呢?”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当他是魔怔了。但是我觉着那都不重要,比那更可怕的是,他说着说着竟然吻上了我的额头。
他的吻就跟他的人一样冰凉刺骨,让我不停的抖索着。我知道这是阴气入体了,他如果再不从我的身上下去的话,我这半条命,估计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于是我哆嗦的和他商量道:“你、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你再这样压着我,我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但这样的沟通对清寂这种脑回路不是太正常的鬼来说,显然是没有用的。他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游移,那视线就如同毒蛇一般,让我格外的不舒服。我想着这或许是他做鬼太多年的原因,所以让他已经有点听不进别人的话。
“阿翎,什么时候你才会想起我来呢?”他在我耳边呢喃,那阴冷的气息吹进我的耳朵,让我直打哆嗦。
“其实你也是偶尔能想起我的是不是?否则你怎么会一闻到我的气息就走到这春香园里来?”
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听得我是一阵发毛。那种感觉比突然看见长屿对我笑还要来的恐怖。我已经被他压得完全动不了,事后我想一想,好在他那个时候没有想着要对我做什么,否则的话我可能就要……不保了。
但他也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打开了。从清寂两手撑起的缝隙里,我看见了那个面沉如水的男人。他一身玄衣蟒袍,一双眼里看不出喜怒。而一直让我担心的长屿,正站在他的身后。
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呵。”
我听见清寂笑了一声,他似乎很愉悦的样子。我看着他的下巴,又看看站在门口的江楚城,忽然醒悟过来:这只艳鬼刚才说的话,统统都是说给江楚城听的!
江楚城慢慢走过来,清寂随后也站直了身子,和他目光相对。
我满脑子都是他到底听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如果只是听到清寂后面说的这些话还好,可要是他听见了清寂前面说的,我让楚家躲过大劫的方法就是逆天改命,一个人受到惩罚而后死去……
我不敢想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进来。”
江楚城扫了我一眼,视线很冷,可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温和:“翎儿,过来。”
我赶忙翻身起来,马不停蹄的走了过去,就差没有汪汪汪的叫两声。这一次清寂没有拦我,只是当我被江楚城一把拉进怀里,而转过头去悄悄看了他一眼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悲伤。
“我允许你这么看她了吗?”
江楚城的声音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冰冷和森寒。
而清寂真的就垂下眼帘,朝他一笑:“看看她又如何,莫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害怕她会被我抢走?”
“可笑。”江楚城轻笑一声,“她从来都是属于我的,又何来被你抢走一说。”
“是吗?那你为何这么紧张?”
江楚城揽着我的手紧了几分,我觉着这个时候就是我表现的机会,于是也伸出手用力的回抱着他。
“不过是不愿让她与你接触罢了。”江楚城淡淡道,话语里的阴寒似乎因为我这个动作而消退了一些。
清寂笑了两声,啧啧道:“我可以不和她接触,不过你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唔。”
清寂的话还没有说完,江楚城就忽然抬起手,因着我现在是背对清寂,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背后清寂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江楚城和我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已经没有了清寂的踪影,只剩下那边的窗户在微微的摇晃。而那么一下,我感觉自己的灵力好似也回头。顿时有些惊奇的看着江楚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楚城低头看了我一眼,过后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我,转身就抬步往外走。
我瘪瘪嘴,知道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忙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都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和清寂是否之前就认识。
此时已是四更天,从春香园出来的这条路上,已经有早起的小贩推着车准备开始卖豆腐。江楚城手长脚长的,这一步跨出去就是好远,我一边闻着那豆腐的香味,一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他身上就穿了一件外衣,格外的单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长屿回府告诉他我在春香园被鬼缠住了,他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也没来得及添些衣服。这么想着,我跑步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江楚城!江楚城!你等等我嘛!你走太快啦,我跟不上!”
我扯着嗓子喊他,可他给我看的,始终是那一头乌青的、甚至有些凌乱的长发。
最后快要赶上他的时候,我干脆直接扑了上去,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的腰。江楚城一个措手不及,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脚。
“放手。”他虎着脸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抱紧了他,不但这样,还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身上,生怕他会因为生气,而用力把我甩下去。但事实上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样,他到底都还是心疼我的。
阿弛以前说过,我有时候就是仗着他太宠着我,所以偶尔才会有恃无恐,做出一些非常人所能做,非常人所能想之事。
到底我还是押对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虽然语气还是生硬,但好歹是好了一些:“你放手,大街上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抽了抽鼻子:“我不要,我一放开你就不要我了。”
他说:“我为何会不要你?”
我说:“因为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
他说:“你做了何事?”语气冰凉。
我又抽抽鼻子,委屈道:“我错了,我不该打着抓鬼的名号跑去青楼,还险些让一只鬼给制服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简直是我当阴阳天师这么多年以来的最大的一个败笔……”
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因为我发现他刚刚才好看了一点的脸色,又变得满是冰霜。这一回,他直接扳开了我的手,竟是一甩袖子就往前走了去。
我委实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
所以当我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时,也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要追上去。
……
“砰……”
大门被重重的关上,我不过是慢了他一步,就被他关在了门外。
他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气的不轻。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吃醋了。方才他进来的时候清寂压着我的那一幕,估计谁看了也接受不了。
于是我叩着他的门,讨好的说道:“六哥,外面好冷呀,让我进来吧。”
他并没有应我。我继续道:“我知道错了,下次我看见清寂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而且你已经教训了他,他肯定不敢再来了。”
门那边传来了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听他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抽了抽鼻子:“你让我看看你,我就去睡。”
他似乎往这边走了两步:“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
我心抽了一下,举着的手慢慢放下,却是没有转身离开,只是背靠着房门坐了下来。
京都卞城的冬夜比许州城要冷上许多,我在他门前蹲坐下来的时候,想着幸好我穿了一件厚实的外衣。
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是新年了。然后新年再不久,等到开春,便是我及笄的时候。
我坐在他的房门前,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因为他刚才的那句“不想看见”而开始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我想着如果不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兴许也不会也这么一出。可归根究底,还是我功夫没有学到家,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要和他分开了。
至少在今晚之前,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很平静的。可大约是他甩开我的那一动作,让我真的意识到了,我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不是从许州城到京都卞城的距离,也不是从江府到春香园。而是不管我怎么走,都没有办法再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在那之前,我想着,我应该留一点东西给他。
什么都好,至少让他不会忘了我。
想来想去,我觉着还是留下一个孩子好一点。这样就算他以后会和别人成亲,我相信看见那个孩子,他总归是还能想起我来的。我没有那么大度量,只要一想到我死后他说不定会同别人成亲,心口就如同被人重重的锤了一拳一般难受。
我不想要他忘记我。
所以我才会在大半夜里闯进他的房间,千方百计的想和他做那种事。所以才会在他躲着我的这段时间,想着去学点那些“不太小”的人,究竟是怎么讨好别人的。
天上的月亮渐渐被旁边的乌云盖住了,更夫敲响了最后一次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阴气大盛,我似乎能听见不远处的鬼哭狼嚎。
我捂着脸,感觉有冰凉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这一生,鲜少有流泪的时候。就算是小时候被分家的叔伯刻意从马上摔下来,我也没有流过泪。翠儿总说我是少年老成,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子。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个温吞性子,不哭也不闹。直到后来见着了他,整个人似乎才鲜活了起来。
其实清寂说的不对,我并非全是在为别人着想。
因为但凡我要是想一想他,也许我当初就不会救叶弛,现在也不会去救楚家。
我要是走了,他会怎么样呢?这个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上的人,他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他会哭吗?还是会生气?又或者是面无表情?
越是这么想,眼泪就流的越是汹涌,到最后竟是有些泣不成声。
房顶上有瓦片响动的声音,再抬头时,长屿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小姐。”
我呜咽了两声,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还没走?”
长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从面前吹来的冷风都被他挡了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低声道:“方才并非是我把春香园一事告知公子,长屿回府的时候发现公子从小姐的屋子里出来。在公子逼问之下,长屿说了实话。”
我点点头,把涌上心头的那阵难受咽下去,才慢慢开口:“不管怎么样,你作为一个侍卫来说,话都太多了。你应该庆幸如今楚府已无人,否则我当真会考虑把你弄去厨房劈柴。”
长屿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跪在了我面前,道:“长屿这一生已认定小姐,还请小姐不要赶长屿走。”
我说:“我打不过你,来去皆是你的自由。只是你比谁都清楚,我今后将要发生的事,我这一走,幸福就不会再回来了。你若走,那是最好的,你若是留着,那……那也没什么,到时候记得替我善善后。”
长屿的头磕了下去,一声比一声重。那声音敲在我心上,只让我觉得更加喘不过气。
我没有阻止长屿,只垂下眼帘,小声说道:“其实他这样一直生我气也挺好的,最好能够恨我,那比爱容易放下得多。”冬夜的风吹得我脸颊发冷,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冻得发白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们在京都卞城待得时间已经够久了,过两日……便回去了吧。”
长屿磕头的动作停了一下:“是。”
话音落下,身后的门忽地又被打开。
我原本是靠坐在门前,这门一开,我竟是直直的摔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他发红的眼眶,他看着我,哑声道:“你方才说,你要去哪里?”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身子在颤抖,连带着将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我都感觉他仿佛要把我揉入他的身体里一般。那样用力,好似要让我融入他的血肉中一样,片刻也不得分离。
我叹了口气,知道方才我与长屿的对话应当都被他听了去,但还在试图向他撒谎:“我哪里也不去啊,你在这里,我能去哪里呢?你不生气了吗?”
我试着转移话题,往常这招都是很好用的,但是现在他却并没有被我带走。他收紧了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要听实话,莫要骗我。你方才,说你要去哪里?”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说再过两个月不到,我就要永远的离开你了。好在你会一些阴阳术,但就是不知道我若是因为天劫死去,你还能不能把我的魂唤回来?还是说是啊,我马上要走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说不定还是能活下来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能不能提前圆个房?
我以往总爱说些撒谎骗他,他也乐得被我骗,可现在我知道,无论我今晚说什么,除非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他都是不会愿意听的。
这么想着,我又开始难过起来。
过了许久,我对他说道:“月余前我给楚家卜卦,算出两个月后会有一灭族之劫,现在我已经让宗家和分家的叔伯亲戚都搬走了,我……我身为楚家老祖,总是得庇佑我的族人的。”
“我原本以为你的离开只是随着楚家人而去,并没有想到……”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抹疲惫,他看着我,无力道:“并没有想到你说的离开,竟是这般……”
他说不下去了,那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眉宇的川字随着他每说一个字,就越加深重。
他这个样子看的我心头一痛,我凑上去亲吻他的眉心,又抱着他的脖子,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却发现此时此刻我连自己都已经安慰不了。
以前不喜欢他的时候我总是吵着让娘去退了这门亲事,那时候娘怎么说来着?她笑着说,等你再大一些,能够明白这些感情了,到那时候,你只要想着会和他分开,就会止不住的流泪呢。
当时我听见的时候还觉得娘兴许是魔怔了,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娘说的都是真的。
光是想着会和他分开,我就会不停的流眼泪,胸腔里就如同被人放进了一根发丝,每呼吸一次,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到这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原来我是这般喜欢他。
我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好冷啊,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要罚我在这门口站一晚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将我拦腰抱紧径直去了里屋。
……
就像是之前那般,他用被子将我牢牢的裹了起来,只让我露出了一个头。我眨眨眼,却没想到这个动作让眼眶里还残留的泪水流了出来。
他眼里又是一痛,嘴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替我擦去眼泪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这大概是我叹气最多的一天了。
我往他手上蹭了蹭,试着让话题不那么难受,嘟囔道:“你刚才是不是吃醋啦?”
他依旧没有说话。我嘿嘿一笑,裹着被子又往他那边凑了凑,继续兀自道:“那只鬼实在是狡猾,下次我要是遇见他,一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他扫了我一眼,语气有些凉:“还敢有下次?”
我一下就焉了:“不敢了。”
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我听他叹口气,想着他兴许又要说些什么,可没料到他居然脱了靴,拉开被子的一角睡了进来。
这一套动作看的我目瞪口呆,我说:“要睡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把我抱在话里。我有些惊讶他分明穿着这般单薄,怀抱却依旧温热。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外面传来了鸡鸣声,而后听见他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有说话。
有些时候,有些话,不说,总比说了要好。
我伸手回抱住他,小声说:“你不要吃醋哦,我和那只鬼没有什么的,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他动了动,抱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半晌才沙哑道:“一只鬼而已,我心眼还没有那么小。”
我说:“可是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脸色都发青了。”
“有吗?”
“有啊,开门的动作也好用力,娘说了,一个男人在看见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不吃醋是不可能的。你这么喜欢我,肯定会吃醋吧……可是我还没有成为你的女人,你定力是不是真有这么好?”
“……”
“而且你后来走的也好快,我都追不上你。说起来那个清寂到底是谁啊?方才我听你们俩说话……唔唔唔……”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扳着下巴重重的吻住了。这一下来得相当激烈,我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等到气喘吁吁的分开时,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
“本来想等到你及笄那日的……”他看着我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现在看来,得提早些了。”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唇上一热,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
被折腾得睡过去之前,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让他吃醋就能这样,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
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我的身边,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我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想要往他那边凑,身子却是酸的厉害,甚至让我不由得嘤咛了一声。
他手一顿:“疼?”
我摇摇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说:“辰时。”
我有些惊讶,我分明觉着这一觉睡得挺久的,为何才过了两三个时辰。他扫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睡了一整夜,现已经第二日了。”
“……”
我正要开口,肚子却“咕咕”的叫了两声。他道:“饿了?”
要照我之前的性子,我是铁定会说没饿再和他躺上一会儿。可这肚子都已经叫了,我要是在这么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好道:“有一点点点点点……”我看着他的脸,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太……”
“咕咕……”
“饿。”
我瘪瘪嘴,说不下去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让厨房做了点你喜欢的点心,起来吃吧。”
我习惯的想要伸手揉揉鼻子,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说:“鼻梁都这么塌了,还揉。”
“……”
说着便率先掀了被子下了床,我这才发现他是合衣睡上来的,想来应该是早就起了,可又怕我醒来之后看不见他,这才重新睡了上来。
这么想着,我倒是有几分开心,可等到他出去之后,我又变得有些难过,连穿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我在这里已经待不了几日了,不知道昨天那一次……能不能怀上。
虽说我在两个月后说不定就会香消玉殒,时间并不足够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但阴阳术中确有一极偏的法术,就算是死了,也能让人腹中的胎儿顺利长到足月,到时候只要让人剖开我的肚子,便能将孩子取出。
这些事在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但前提是……我得怀上。
接下来的几日他带着我走遍了京都卞城,偶尔还会到城郊外的香山上去看看。对于那天晚上的事,他就像是忘记了一样,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有时候我会看见有不认识的人从他房里出入,不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的眉头总是紧锁着,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不少。
我猜想他应当是在替我寻着能够躲过这次劫难的方法,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忍心告诉他,这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推移,离我离开京都卞城的日子越来越越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最后那几日,我们俩几乎日日夜夜都形影不离。
临走的前两天,我从他那里拿到了真正的幽冥链。那是能够平定阴阳的东西,有了它,我说不定真的能活下来……
离开的那天,京都卞城落下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他准备好了马车,想要同我一起回许州城,可到了城门口,他却又被一道圣旨叫了回去。
“皇上为何现在召我?”
他跪在马车旁,手里拿着圣旨。那来传旨的太监说:“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召得急,还请公子速速进宫,莫要再耽搁了。”
“……”
他扶着我慢慢站起来,抿着唇没有说话。我看看面前的太监,又看看他,道:“不打紧,这一路上有长屿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朝那太监行了个礼:“还请公公先行回宫。”
此话一出,那太监满脸诧异,而后道:“江公子,这可使不得……”说着又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今日甚是不悦,公子还是速速随奴才进宫为好。”
这些话对他来说显然是没有用的,闻言他就要再次撵走太监,我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袍子,示意他不要再说。
这场雪落得很大,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我身上便落满了雪花。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加不能让他同我一起回去。
我想起前两日他与我说的话,小声道:“六哥,你去吧。我生气你日后还是能哄的,可皇上生气就不一样了,万一等我回来之后,却听到你因为惹怒了龙颜而被判死刑的消息怎么办?”
“……”
他无语的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被我说服。看着我身后的长屿道:“保护好你家小姐。”
他将我扶上马车,低声道:“有了这幽冥链,这天劫对你来说应当不成问题……我在这等着你。”
我过去亲了他一下:“好。”
他坐上了那太监备好的马车,马鞭落下,马蹄声起,大雪纷纷扬扬,盖住了我和他之前越来越远的痕迹。
因着天气恶劣,原本就两三天的路程,我们竟是足足走了有七天。这路上我还顺便捉了两只鬼,捉鬼的时候还惊奇的发现,我身子好像比之前虚弱了些。
于是我给自己把了把脉,意外的发现自己竟是真的有喜了。
这个发现让我颇为惊喜,坐在马车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前面赶着马车的长屿被我吓了一跳,掀开车帘子也没问我究竟怎么了,张口便道:“小姐,你现在已经有了幽冥链,不会有事的。”
眼看着就快要进城了,我也没有多跟他解释,只让他加快速度,最好在天黑之前回到许州城。
回去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喝下了事先准备好的符水。又让长屿替我摆好了坛,在午夜的时候生生吃下了两只厉鬼的魂魄,以保证在我死后这两只鬼能被我的魂魄束缚,从而让孩子不会随着我一同死去。
只是那样的话,这个孩子出生,可能就只是一个鬼胎了。
不过江楚城都说了,我死了他都要把我娶进门,虽然孩子是鬼胎,但怎么说都是他的,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做这些我特地支开了长屿,只有红笺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看着。
事实上当红笺知道我要生吞恶魂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是让我吃了她。因为她和我气息很近,加上又是厉鬼,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听见她这个想法之后,我二话不说用符纸将她拎出了门。
最后的那几日,许州城的天就如同被泼了墨一般。城里不少人都找上了我,那些都是以往在我这里讨要了符纸的,其中也包括那王夫人。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灵力在一点点消逝,以前画的那些符纸也逐渐失去作用。
好容易将那些人一一打发走,我身子却是乏得厉害,一步踩出去,就险些要跌倒,好在长屿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我让他将我扶到房中,看他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不碍事,我只是体内的灵力有些不足罢了。明日我便要去祠堂里了,这两日你和红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等这天散开了再回来便可。”
长屿想也不想便道:“长屿不会离开小姐的。”
我说:“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若是天劫连着你一起打了,我还要分心来照顾你。你那身功夫帮着我对付些小鬼可以,但这天劫,你却只会连累我。你若是想我活下来,就不要再说。”
长屿的喉咙滚了滚,他眉宇间的川字稍稍淡了些,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