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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放闻言,却是不信的,沉声道:“胡说八道!她刚从凤凰城归来,并未见过那几名病患,如何染了瘟疫?”
几个大夫见路放眸中有薄怒,当下心惊胆战,却不得不说:“大将军,我们营帐中那几个感染瘟疫之人,开始之时也是这般症状,我等只以为是普通的伤寒,后来才发现那是瘟疫发作的前兆。”
至此,路放的剑眉打结,问道:“到底能不能治?”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最后却是摇头。
这时候,路一龙路一虎路一豹都听说了消息,急急地冲来了,见此情景,知道那秦峥果然是染了瘟疫,当下上前就要拉着路放出去。
路放眉目染上怒色,袖子一挥,甩掉这三人,一时这三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路一龙路一虎路一豹噗通一声,齐齐跪在了那里:“少爷!你不能陪在秦峥身边!”
路放愠怒地扫了他们一眼,淡声命道:“出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没有一个人动弹,却是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路放见此,冷道:“你们如果要磕头,出去磕。”
于是几个人,默默地走出营帐,跪在了营帐外。路一虎一边跪着,一边招手一位兵卒:“去,给我找一个信使来。”
几个人出去后,路放取来毛巾,沾湿了后,为她擦拭额头,又用药酒擦了她的手心和脚心。
待到都擦了一遍,他才搂住她,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热烫的额头,低声道:“峥弟,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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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铭很快便从凤凰城请来了城中最有名的几位大夫,同时带来的还有何笑特意派人送来的各种治疗和防止瘟疫的药物,或者用马车拉,或者用骏马托着驮子运来。这药物有苍术、雄黄、石菖蒲、蓖麻叶、地陀罗、苦檀、苦楝、蒺藜、艾蒿等草药。原来凤凰城当日已经做好了无人增援之下,长期苦守的准备,因此在城内囤积了大量粮食和药物,以防万一。这批药物如今倒是恰好派上了用场。
几位大夫来到时,军中已经又有数人倒下了。凤凰城的这几位大夫,年纪最大的那个姓孙,这位孙自英见此情景,便提议将所有的病患都移到别处隔离,又命赶制面罩。面罩主要罩住口部,由两层棉布缝制,中间塞有苍术和藿香等,届时分给各人使用。又命大家用苍术和雄黄烟熏营帐,并用藿香和艾蒿煮水后给大家服用。
诸葛铭见此,便命各人分别去办理各项事宜,又命人将那些病患放到担架上,抬到几里开外的隔离营帐里面去。而那些人所使用过的营帐,统统烧掉。
众人想起秦峥,脸色为难地看着路放,却见路放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一声不吭地回了营帐,抱起了秦峥。
诸葛铭见此情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刚回到营中,已经听路一龙提起这件事,确实很担心路放会不放秦峥走。如今少爷肯以大局为重,自然是让人放心了。
只要肯把秦峥送到隔离营里去,便是少爷亲自送过去,倒也没什么。到时候为秦峥单独安排一个营帐,好生照顾便是了。
谁知道待到诸葛铭亲自看着这路放将秦峥送到单独安排的营帐后,路放却也自己安顿在那里,那意思,竟然是不打算回来了。
诸葛铭脸色顿时变了:“大将军!”
诸葛铭一般呼唤路放为少爷,只有非常时期才叫他大将军。
路放自然明白诸葛铭的意思,一边为秦峥整理了下额发,一边道:“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坚定淡然,仿佛不过是在说你回去吃饭吧我就不说了一样。
诸葛铭痛声叹息:“大将军,这里自有人会妥善照顾秦姑娘的,大将军何必以身犯险?”
路放用湿润的毛巾覆在秦峥额上,道:“诸葛先生,你也知道的,我生来便身体强健,少病少灾,幼时莫家老七出天花,别的孩子都被他传染了,唯独我没事。后来大了些,又跟着名师学艺,自有一套强身办法。”
诸葛铭几乎想哭了:“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大将军若是真得传染了瘟疫,怕是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啊!请大将军想想死去的老将军,想想各位少将军,还有老夫人吧!”
路放正要为秦峥擦拭手心,此时听了这个,却是停下了动作,默了片刻,才道:“诸葛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今日今时的路放,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路放。以前的路放会为君王肝脑涂地,会为百年路家虽死不悔,可是如今,君王不过是一纸空谈,百年路家早已烟消云散。如今的路放,并不为君王而活,亦不为路家而存。”
其实自从这次重新见到了少爷,诸葛铭就知道那个从小看到大的九少爷经历了这一切后早已经变了,可是如今听了这个,确实震惊不已,悲恸莫名。他望着冷峻的侧颜,终于沉重地问道:“少爷,你如今为什么而活?”
路放起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擦拭过的毛巾扔到了木盆中,在一阵水声中,淡道:“如今的路放,为自己而活。”
他的声音淡凉清冷,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诸葛铭叹息:“物是人非,昔日少爷,遇到受伤小雀,都要上前救治。如今的大将军,杀尽多少人命,都不会再皱一下眉头。”
路放听到此言,手顿了下,却没有解释。
反倒是诸葛铭自己道:“诸葛铭不是糊涂人,何尝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大好河山,原本就埋葬了多少他乡之魂。帝王之路,绝不能有半丝妇人之仁。可是诸葛铭却心疼少爷,少爷原本将门清贵,纵然曾经白马征战,亦是意气风发,纵马驰骋,何曾有半丝忧愁。如今是经了多少磋磨,才练就了这般铁石心肠。”
偏偏这铁石心肠,不独对他人,也是对自己。
只因为那个女子乃是少爷心头最爱,却不能护她周全,所以便要亲自伴她左右,与她生死与共吗?
诸葛铭长长一声叹息,不再说什么,却是低着头,掀开帘出去了。
而营帐内的路放,一边为秦峥擦了额头手心脚心,一边便要解开外袍,为她擦拭前胸后背,可是待解开时,却见映入眼中的竟然是遍体斑驳的鞭痕,纵横交错,或红或白,触目惊心。
路放眸中有不敢置信的悲恸,伸手过去,长指颤抖着抚摸那胸口的伤疤。
其实他为她擦拭手心时,已然发现那手腕处有勒伤留下的痕迹,可是却万万不曾想到,原来这身上,竟然是这样的惨不忍睹。
他的长指一点点,从她的胸口,怜惜地抚摸至她的肚脐,又摸着她伤痕累累的肩头。
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发泄的怒火,悲愤,和难以言喻的痛。这痛让他喘息艰难,让他双手颤抖,让他几乎窒息。
到底是怎么样的残暴狠厉的男人,才会对着她这样一个女子痛下如此黑手,一鞭一鞭地抽下,伤至如斯。
而她,又是怎么在漫长的黑暗和孤独中,独自吞下这伤,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和痒,等待着一天又一天慢慢结成痂,在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痕迹。
路放紧紧握住拳,胸臆间的怒和气几乎要冲撞而出,让他几乎想毁灭这个天下,毁灭这个世间,毁灭这所有的一切。
却正在此时,忽听到外面有脚步之声,紧接着,有人冒失失地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路一龙,他口中犹自叫道:“少爷,六小姐来了——”
他原本要说“六小姐来了,这下子看你还非要在这里照顾秦峥吗”。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便见路放已经背对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掀起薄被将秦峥盖住,然后转首冷冰冰地扫了一眼。
只那一眼,路一龙便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路一龙是一个性子鲁莽,爱咋呼的男人,可是他却绝对不是一个胆小的男人。事实上,他这前半生,面对了多少与敌近身拼杀,见识了多少血腥杀戮;他也是去过金銮殿,朝见过帝王的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路一龙,此时此刻,却只被路放看了那么一眼,便觉得脊背寒凉,脚下发软。
眼前的少爷,两眸如万年寒冰一般的阴冷狠绝,迸射出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凛冽杀气,透着隐约血光,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一般。
路一龙跌跌撞撞地要起身,嘴里犹自结巴着道:“少……少爷……”
路放垂下眼帘,墨黑的眸隐下,淡声道:“滚出去。”
只这么凉淡的一声,却隐隐透出勃发的怒气。
路一龙几乎要哭了,道:“好……”
待路一龙出去,路放重新掀开薄被,审视了那肌肤半响,这才默默地拿起毛巾,滴上药酒,为她擦拭身子。
就在这擦拭间,却见她那原本红白青三色相间的肌肤,如今竟然隐约冒出红色的小点,不知道是何缘故。
路放低头,几乎要将脸贴在那难堪的肌肤上,他心间涌起无处排泄的悲伤和心痛。
假如可以,他多么愿意替她来承受着这一切,只要她能重新站起来,挑着眉目间的漠然对着自己一笑,便是让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情愿。
他又想起那一日,他明明在敦阳的殿外看到了她,只为了几万大军等着自己,便不曾多停留片刻,若是他那时候能够带她离开,何至于到了今日的情境!
他的拳头紧紧握住,手指甲掐到了手心里,滴出红色的血来,可是他丝毫不觉得痛。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娇脆的呼声,却是路锦风风火火地来了,她戴着口罩,站在营帐外,大声地道:“路放,你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