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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洵大概是在一个钟左右后醒过来的,期间,萧晋墨一直坐在她的床头,另外被纪唯宁请来照顾乔洵的阿姨也曾回来过,手里提着餐盒,应该是就近从这座医院的食堂打回来的。
看见萧晋墨,护工阿姨有些疑问,他随口解释了句,而后让阿姨放下餐盒,忙自己的事去逆。
萧晋墨的声音漠然,背影更是清冷,阿姨见着,也不敢多话,随即放下东西,转身走了出去。
短暂的动静过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宁静,泛白的灯光下,是男人僵直的背,女人灰白的颜。一个钟头的时间,对萧晋墨来说,才不过眨眼,即便他坐的背脊发疼,好似还是没将床上人儿看厌。
然而,她却开始有幽幽转醒的迹象。
看着她微微抖动的眼皮,而后缓缓掀开着,这样细微的动作,却是捣鼓的萧晋墨整颗心都在狂乱的跳个不停。
他发觉,突然有些大脑空白的现象,面对着即将醒过来的乔洵,他无法猜测接下来她会如何对待他。
依照他往日对乔洵的了解,估摸着她会斥骂,而后轰他出门,萧晋墨多少还是忌惮着的,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也因为,他面对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只不过,乔洵的反应,却是出乎了萧晋墨的意料。
她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甚至没为他出现在这里现出丝毫的惊讶。就如同昨天纪唯宁闯进来时那般,只是安静的睁眼看天花板,不言不语鼷。
萧晋墨哪里见过这样的乔洵,就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躯壳,再不见往日的明媚。
这样的乔洵让他感到陌生,也让他感到害怕,他伸手过去,想去执她干瘦的指尖,她这也才终于有了反应,只不过,却是将手指蜷缩了起来,无声的拒绝他的碰触。
而这时候的萧晋墨,也才发现,自己伸过去的那只手,竟是颤抖着。
他无奈,又将手抬到她面前,想要抚摸她的下颌,可她却又是偏了头,让他扑了个空。萧晋墨心发疼,从那次他甩了她两巴掌,将她拎出他的办公室,她消失之后到现在,B市已经从夏末转进初冬,时间的跨越,就好像一道冰冷的墙体在她心间筑起,无情的阻挡着他的靠近。
而在这个时间里,他伤了她的心,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隐匿在荒郊村落里,还要每天提心吊胆着腹中胎儿不知何时会死去,这样的情形下,她会有心境的改变,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果皆源于自己,即便再苦痛,他也得承受。
两人的静默,夹杂着浓到化不开的愁容,在这样的当口,是乔洵先开了口。
哑然无色的嗓音,轻轻道着:“你回去吧,我说过,我们完了,那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做为母亲,我拼着命把他留到最后一刻,也算是尽了力。如今他不在,我跟你之间的最后一点牵连,也荡然无存,所以,放过彼此吧。”
“乔乔,你听我说……”萧晋墨有些急切,他看不得对他这样毫无所谓的乔洵,想用蛮力去攥乔洵的拳头,结果,却是被她倏然侧过来的眸色给盯的,好一阵发凉。
猫眼里没有狡黠,没有神采,有的只是干瘪的自我解嘲:“说什么?说其实你对我是有感情的?说分手不是你本意,而是你的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然后我被你哄回去,心情好的时候,你宠我上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动不动给甩两巴掌?”
乔洵对萧晋墨的人生,始终都处在猜测的阶段,仅有的了解,还是源于贺敏霏。贺敏霏说他的过去不容得人探视,贺敏霏说他受过心伤,贺敏霏说他的绯闻女友全是假像。
仅仅如此而已。
几个月的沉淀,早已让乔洵整个人平和下来,与那个无缘的孩子共处的那些时日,即便明知没有未来,她依然每天都在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她使劲的吃,拼命的睡,一点一滴的倾注着心血,久而久之,原本的暴躁脾气都是消失不见。要不然,此刻见了萧晋墨,她能如此坐得住才怪。
然而,即便是再淡定,她对这个男人却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即便是在分离几月之后,再次面对面而坐,那天他打她的情形依然清晰如昨。
在乔洵的心里,换作是另外的任何一个人,打了也就打了,了不起她就两巴掌甩回去,过了会不在意。
可那个人换成萧晋墨,她却是怎么都无法释怀。
萧晋墨不语,任由乔洵无尽的嘲讽,可他的手,却始终固执的不肯离开对乔洵的桎梏。
直到确定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才轻轻启唇,幽声道:“对不起乔乔,打你我心里其实比你还痛,而我,也一直欠你一个解释。”
萧晋墨说这话时,视线依旧不转,粘在乔洵脸上,看她没有阻断他说话,他这才再度出声。
“十多年前我曾经有个女朋友,她叫贺敏茵,是贺敏霏的堂姐,也就是人人皆知的那个B市贺家人。我说过,我以前是个军人,贺敏茵也是,我们在特种部队,每天接受的都是非人的训练,然后接受一个又一个组织派下来的任务。”
“军旅生涯多少会有些乏味,在那个情窦初开还不解爱情为何物的年龄,我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贺敏茵的感情,并且,相处的还不错。如果没有意外,或许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直至在长辈们的期待中完婚。”
“然而,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死了,因为年轻的我们,太过狂妄自大。具体是什么任务我没办法跟你说,但那次因为我的行踪曝露,几欲死在那伙人的枪下,虽然最后得救,却不幸还是受了脑部伤。”
“死人的画面我其实见过不少,但那一次,却给了我致命的打击。如果我跟你说,我已经记不清贺敏茵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但事实上,我确实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种心瘆的感觉,每每想起还是会恐惧。我想,如果这件事的起因不是因为我的狂妄,或许对我的打击不至于如此大。但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这个过程中,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了救我,整个身体被枪击成蚂蜂窝。她是对方头目的女儿,但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或许有一天她终究逃不开死亡的命运,但不应该死的如此惨烈。”
“之后的那几年我消失在外界面前,其实是被我父亲送去了军医院接受治疗,取脑中的弹片,两次开颅,养伤,再之后,是长达数年的心理创伤治疗。”
“直到情况彻底稳定下来,我才开始重新走入公众视野,开始接手恒信。情况稳定,并不代表我的疾病彻底治愈,在打理恒信事务期间,我依旧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脑伤后遗症和对贺敏茵的难以释怀一直桎梏着我的整个人生。”
“然后,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借以寄托自己的情感。我开始频繁接触异性,不挑不拣,只要看得顺眼我都愿意跟人来往,只不过,每次都是见过几次面之后,再也提不起劲,更别提实质上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外界会有我那么多绯闻的原因,其实,我跟那些女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关系。”
“直到你突然闯进我的生命,我承认,最初想在你身上试试,不过了看中了你洒脱的性子,觉得即便有一天分开,你应该不会要死要活的,不会过分受伤。当时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我计划着,你是我最后一个尝试的对象,如果还是没办法,那我就放弃了,甘愿过自己一辈子黯淡的人生。”
“可是乔洵,我发誓,后来对你一点点的上心,对你一点点的放不开,我绝对没有掺半点的假。我情不自禁,甚至在跟你相处越发愉快后,我的心理暗示就越发严重,导致隐疾频频发作,打你那一次,正是我头痛到苦不堪言的时候,包括那次我在你眼皮底下抱着贺敏霏,都是我痛苦的无法自控的时候。”
“我是一个健康的病人,在你面前,我会自卑,会忐忑不安,怕你瞧不起,也怕你知道后会甩我而去。我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忍受一个随时会暴力失控的男人。所以我在想,与其等着你甩我,倒不如我先说分手,一来可以避免我哪天真的错手伤了你,二来,也是因为男人可笑的自尊,还有爱到深处时的无奈。”
“让你怀孕,是我继打人之后做的又一件混蛋事。乔洵,我们的孩子没办法出生其实不是你的错,原因在我,我长期服药,根本不适合生孩子,可是我却一味的顾着自己而从未向你提起。”
“你消失的这些日子,我没日没夜的找,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怕你怀孕,怕你出意外。乔乔,你不要这样冷眼对我,好不好?”
“我让你打,让你骂,你说一我绝不说二,只求你不要结束我们之间的感情,好不好?”
不知道话说到哪里,萧晋墨原本坐着的身姿,匍匐而下,半蹲在趴在乔洵的床前,视线与她平视,尽可能的与她亲密靠近。
到最末的时候,他的话声里,已然含了乞求的音色,迷茫的黑眸中,满是不知所措的等待着乔洵的回应。
萧晋墨不知道乔洵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可是,她在他诉说之初,就闭上了眸,始终不动。
“乔乔?”萧晋墨轻声唤,他不认为,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会睡得下。
而在他的这一声唤之后,乔洵却是闭着眸落泪,一滴一滴,如同断线的珠子,而后,顺着颊侧沿延而下,消失在如同瀑布般的青丝深处。
她没有睁眼看他,菱唇上略显苍白,微微抖动,好几次后,才微弱出声:“说来说去,到最后,我还是沦为了其他女人的替代品不是吗?那个贺敏茵,是你的初恋吧?初恋总是最深刻的,要不然,那么多年你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你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只不过刚巧,我成功上位而已,但也只是上位,无法取代。即便我不介意你的病,但我又该如何去接受你的心底始终抹不去那个身影的存在?我要的爱情很纯粹,要的是一个满心满眼只有我的男人,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用蹉跎到现在还独身。萧晋墨,你保证未来你能给我吗?”
保证?这样的事,让萧晋墨如何能保证,连他都不知道这辈子他能不能彻底摆脱掉那个梦魇,又有何资格去保证。如果他能保证,他也不会瞒到现在,更不会将她无情推开。
萧晋墨久久的沉默。
乔洵抬手,抹去颊边的泪痕,细声:“你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她转过身去,裹着厚重的被子留给他一个僵硬的背影,而萧晋墨,也不敢逼的太急,更不敢张口要求,只得退出身去。
他去找了护士,让人帮忙把照顾乔洵的护工阿姨找了回来,而他自己,就那样坐在廊道的休息椅上,屈着长腿,手肘支在膝盖上,萎靡至极。
此刻的萧晋墨,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罪人,乔洵的一句话,可以把他送上天,也可以把他再次打入地狱。
然而,话说到此,他几乎坦白了所有能够坦白的事,乔洵没有当时给个明确的表态,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在经过打人和流产事件之后,他真的猜测不出现今的乔洵,心境变化到了如何的程度,他没有一点点的自信。
乔洵不让他进去,他也不敢轻易走动,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也放心不下。整个夜晚,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在廊道上,久不久回首抬望那扇病房门,看着护工阿姨几次进出。
大抵是乔洵跟阿姨交代过什么,或者是阿姨从他和乔洵之间看出些什么问题,总之,每一次她进出,都会看上萧晋墨好几眼。
直到凌晨一点,阿姨再次从病房出来,走向萧晋墨,低声说话:“乔小姐已经睡下了,睡的很熟,如果你想进来,现在这时间可以。”
萧晋墨没说话,感激的看了阿姨一眼,之后起身。
然而,因为太着急,也因为坐的时间太长,以致,他在起身的时候,忘了腿会发麻,一度踉跄着站不稳脚跟。
可是,他却没有耐心等到双腿恢复,直接跨步进了里面。
护工阿姨在后边看得直摇头,一个在病床上直盯着门口几个小时不曾转头,一个却在廊道上坐的如同雕像不肯离去,这又是何苦。
萧晋墨在床头守了大半夜,阿姨则在陪护床上休息。直到天将亮的时候,阿姨醒了过来,萧晋墨才起身,说要去买早餐,让阿姨细心看着乔洵。
长时间以来为乔洵的担心,还有昨夜找到之后的欣喜若狂,再到之后的陷入僵局,这让萧晋墨再一次走出这座医院的时候,百感交集。
头脑壳并不怎么清醒,却因为心中有个人在支撑,让他即便累极也不愿睡去。驱着车往市区的过去的时候,空旷荒凉,但这里却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耐心和精力,在这样的状态下,竟然还特意绕道老三街去,买了几样他自认为营养又易消化的早点。
或许是去的早,在这条闻名的老三街上,他竟然没怎么排队。想赶着让她吃上热乎乎的东西,回去的路上,他的车子开的很快。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提着早餐想要推开她病房门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她跟纪唯宁的对话。
她说她是那么犯贱,在他们分手之后还宽衣解带的送到他面前,她说如果她不是那么犯贱,今时今日也不会怀个死胎在腹中。
她始终认定他对贺敏茵是痴情到某个程度才不愿意放过自己,忘记过去,她始终认定,她是贺敏茵的替代品。
可他却忽然发觉,自己好无力,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他跟贺敏茵之间的问题。对那时候的贺敏茵,他大抵是有好感且喜欢的,要不然,不会走到一起,但真要说到怎么深爱,好像不是。
可现在的他,忘不掉贺敏茵的存在是事实,她虽然已经故去,但她的影子,还存在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没办法跟她说明,他忘不了贺敏茵是因为她的死给了他重击,因为,在催眠过后,他根本是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又谈何跟她解释。
猝不及防的,纪唯宁忽然跑了出来,彼此打了个正面照。
她问他怎么坐在那儿,可那时候,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寻个地方坐一坐的话,会不会支撑不下去。
他把早餐交到了纪唯宁手中,拜托她好好照顾乔洵。她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又是乔洵的好姐妹,有她照顾着乔洵,他很放心,所以,在那之后,他再一次驱车离开了医院。
依旧是往市区方向赶,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从城市的彼端郊区跑到另一端郊区,跑回他父母的家中,全程两个多钟的车程,包括穿透市区马路时,赶上上班高峰期的阻塞时间。
车子驶进萧家别墅区域的时候,才不过九点多。
萧仲航推着妻子的轮椅恰好从后院绕着过来,自从萧夫人生病后,萧仲航会在每一个天气晴好的早晨,推她出来花园里散步。
是萧夫人眼儿尖,率先看到萧晋墨的身影,很兴奋:“小……墨……墨……”
萧晋墨闻声看自己的母亲,经过治疗,她的病情好了很多,说话虽然没办法连贯,但总算,清晰很多,最起码,能够让旁人听清。
其实,母亲以前一直喊小墨,如今一个名字被她喊的这么吃力,萧晋墨听在耳中,实则不是滋味。
她向后,跟父亲比划着,赶紧推她过来自己这边,萧晋墨见了,加大了自己的步伐,走向他们。
他从未在这个时间段忽然回家来,再带上这么一副残败的面容,母亲看多了,难免担心。她是个特别细腻的女子,萧晋墨怕她跟着操心,挡在她再次开口之前,先说话,但却是对着萧仲航:“爸,公司里的一些事想听下你的看法,我们去书房?”
他眼皮微耷,即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恙,却还是掩饰不了他的悲凉。
萧仲航看得出来儿子的异样,他想着,若不是自己的太太因为疾病的缘故没法抬头看身高影长的儿子,她应该早就发现端倪。
说什么公司的事,不过是个借口,在他母亲面前,他从来不愿意让她担心。萧仲航在心底暗暗叹息后,把轮椅把手转交到了旁边的佣人手中,低头跟萧夫人耳语了几句,之后,跟萧晋墨一前一后步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