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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父亲默默无闻而又辛苦的一生,我的眼泪便又簌簌地落下来了。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三棵高大的桉树,一夜风雨过后,屋前的地坝上便会落满淡黄色的小喇叭似的桉树花壳,我们便会捡拾起来,用针线串成串,当作最美丽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打跳。父亲也不管我们,只是坐在裁缝铺里的缝纫机前忙碌地缝着衣服,偶而远远地望望我们,慈爱地笑笑。每到下午,到区上为公社供销社拉货物的牛车回来了,我们就去捡回包在牛蹄上丢弃的牛草鞋,绑在桉树上,像现在的电工爬电杆一样,一步一步地往树上爬。父亲看见了,便会一改往日的温和,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怒气冲冲地冲出来,将绑在桉树上的牛草鞋一一撕扯得粉碎,既不打骂我们,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瞪上我们几眼,便又回到缝纫机前忙去了。
后来,繁盛一时的裁缝铺倒闭了。年近六旬的父亲为了供我读书,又跟着分了家的二哥学做起小生意来。每次到南充进货,早上四五点钟天不亮便要起床,提上几个大蛇皮口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上七八里山路,去搭到南充的班车。下午赶回时,父亲便租用附近农民家的板板车将货拉回,到家经常是深夜十一二点钟。父亲常常浑身衣衫湿透,顾不上吃饭和歇息,又忙着清点货物和摆放商品。
父亲也常到我读书的蓬安县城进货,有时遇上赶不到回家的班车,便到我读书的师范校学生宿舍和我同挤一铺,父亲常常絮絮叨叨地说道:“哎呀,县城里的旅社住宿费真是太贵了,住一晚上都要三块钱,连睡地铺都要两块,真是太贵了,太贵了!”接着,就不厌其烦地询问我学校里的生活好不好,家里拿来的生活费够不够用,一定要将三顿饭菜吃饱,千万莫去乱买零食等等,我常常不耐烦地敷衍父亲道:“晓得了,晓得了,哎呀,老人家,你就莫操那么多的心也!”于是父亲便不再言语了,默默地我和挤睡一床。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早早地就悄悄起床背着几大包小百货走路去三里地外的车站搭班车赶回老家海田场了。临到做完早操,我回宿舍整理床铺时,竟发现枕头下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厚厚的角票,五角的、两角的,一角的都有,每每看到这里,我就觉得心里难过至极。
16年前,我终于参加了工作,分配在家乡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临走的那天,父亲送我一把卷尺,并对我说:“做人,凡事都要像卷尺量布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尤其是教书,千万马虎不得啊!”我暗自笑父亲迂,我教书要你一把破卷尺来做什么,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也真是太“聪明”了。
1994年,父亲却由于常年累月地劳累,不幸患上了老年性前列腺炎。这本来是一种并不难医的病,但家里缺钱,即使有钱,我们深知:以父亲的脾气,他也不会去大医院医治,他怕拖累家里,拖累儿女。于是就一直在乡上诊所里拿些药吃,谁知,后来病情竟恶化成了尿毒症。
如今,父亲逝去已整整11年了。现在,我唯一能够看见父亲音容笑貌的,竟只是他生前留下的一张身份证的照片。每年清明,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领着我的妻儿来到父亲的坟头,默默地烧上一把火纸。在晶莹的泪光中,我深深地觉得: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应该是父亲对儿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