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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榉木枝叶疏落的绿荫下,慕容蒂蓬头垢面,脸上、身上沾满血污,叫人怵目惊心。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那天在客栈被假钦差的同伙给杀伤的?
“夫人,救我。”慕容蒂一句话未尽,人已瘫软在季雪怀中。
“喂、喂!你不能昏倒呀,我扛不动你的。你不是有很多部下的吗,都到哪儿去了?喂,醒醒呀!”任凭她怎么摇撼、怎么叫唤,慕容蒂仍双目紧闭,软得像一摊泥似的巴在她身上。
这下可好了,她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现在又多了一个意图不明,很可能包藏祸心的番邦公主当累赘。
李雪抱著她的腰,吃力而缓慢的移向一旁的大树干,让她得以靠著休息。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我去雇顶轿子,很快就回来。”季雪匆匆检视了下她的伤口,天!伤得不轻呐,尤其是颈子上一道刀痕,竟有一个巴掌那么长,幸好血已凝住,但胸前却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那假钦差好狠,出手如此之重,想必是为了夺财害命。想到这,她竟有著揪心的疼楚。为什么?一个欺压善良,性好渔色的坏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留恋!
别再耽搁了,赶快带慕容蒂去疗伤要紧。季雪一刻不敢延迟,朝市集方向疾步行去。
然,跑到半途,她才惊惧的想起,那个凶巴巴的大胡子和那个自称阿迪的人搞不好还打得难分难解,她这个罪魁祸首这时候赶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运气好的话,听一顿训或可脱身,若运气太差,被关进牢笼里都有可能。
但除了市集,哪儿可以顾到轿子,请到大夫呢?
想着想着,迎面居然摇摇晃晃来了一顶不大不小,给慕容蒂坐刚刚好的软呢竹轿。
过去找对方商量,人人皆有恻隐之心,也许里头坐著一个大善人也说不定。
没等她开口,四名轿夫已停住脚步,堪堪著地的轿子里,施施然地走出气宇轩昂的李卫。
“需要轿子吗?”问话时,他两眼专注地盯著她忽青忽白的小脸。
“呃,不用了,”季雪下意识地往小山丘走。“你别跟著我,如果你敢在这儿动粗,我是会叫的。”她见识过他的蛮横无礼、目无法纪,虽嘴上讲得强硬,其实心里正慌乱如麻。
“怎么叫,我洗耳恭听。”他揶揄地睐著眼,压根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你这人真是——”季雪亢气得握紧的绣花拳抖个不停。
“想打我?”李卫抓住她的手贴往自己的脸“打呀,右边打不过瘾,左边也一并奉送。”
抓著她的柔荑,从右颊一路摩挲自唇边,然后深重的吮吻,像在品尝一块可口的糕饼般。
“够了没!”季雪愤然想将手夺回,怒意横生地瞅著他“慕容蒂被你杀得遍体鳞伤,你还好意思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谈笑风声?”
“我杀她?”李卫没放开她,反而把她的青葱小手紧紧包在掌心,拉著一起走向慕容蒂斜倚的大树下。
“不是你还有谁,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心肠比你更坏的人。”她咬牙使劲,却依然是蜻蜓撼树,奈何不了他的孔武蛮力。
“对于不明了的事,妄加断言是不道德的。”
当两人走到咫尺近时,慕容蒂竟突地转醒,神情慌乱地望着逐步移近的李卫。
“你是什么人?”
“瞧见没,”李卫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侧著头向季雪道:“这招叫‘诈死诱敌’,专门欺骗像你这种豆腐脑的小傻蛋。”
“什么意思?”季雪迟钝地一怔。
“他胡说,夫人,救我,千万别让他再来害我。”慕容蒂爬到季雪脚边,抱住她的脚,眼泪立即潸然而下。
“甭装了,慕容蒂,再装下去不觉得有辱贵国的颜面?”李卫星芒如箭,凛然射出,直刺得她惊惶无措。
她直起身来问:“你到底是谁?”慕容蒂自认把身份掩饰得很好,除了曾向季雪稍微透露一丁点,没跟旁人提起呀!“当朝五皇子”一顿又道:“的贴身随护。”他以嘲弄的晶瞳斜睨了她一眼“李卫这个名字,你想必不会陌生吧?”一听到这两个字,慕容蒂暗暗狠抽一口凉气,久久才吐了出来。
“他来了?”怎么她完全没察觉到蛛丝马迹?连埋伏各地的探子也没有回报。
“庞度,有请大人。”他莫测高深地故弄玄虚。
“是。”
五皇子是个什么东东?季雪一愣,脑袋瓜转了一大圈才赫然醒悟,普天之下能被称之为皇子的,除了皇帝老爷的儿子外,还会有谁?她站在一边纳凉,本来打算趁乱以便翘头,忽听到“五皇子”这无比尊贵的名词,不禁好奇心勃发,决定待会儿再找空档逃逸。
庞度退下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带来了一个鼻青脸肿,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
季雪一看,不觉大惊失色,那不是先前在大街上和她撞著,被那个阿迪当作登徒子打了一拳的大叔吗?怎么他就是“五皇子”?难不成五皇子是个人的名字,而不是皇帝老爷的第五个儿子?
“他他就是”慕容蒂的神情比她还要震惊一百倍,丰润的唇瓣翕动著颤个不停。
左长风被莫名其妙揍了一拳,腮帮子肿得比过年的发糕还要大,嘴唇也淤了血,一张清朗儒雅的书生脸,硬生生地变了奇形怪状,真是惨不忍睹。
李卫边悄悄拉起左长风右腰下的衣摆,令其露出一块翡翠五龙玉,边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他两眼一下瞠成铜铃,直愣愣地瞟向慕容蒂,良久,才嗫嚅的问:“姑娘当真是”
“我不是,她才是!”慕容蒂毫无预警地把手往季雪一指。“她才是我们的公主慕容蒂。”
季雪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一头雾水。
“慧妮,哦不,公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谁你很清楚,为何要诬赖我?”她如果那么好命,是个衔著金汤匙出生的公主,也不会沦落到今儿个这个地步。
“公主,事到如今,我们想再隐瞒恐怕是办不到了。”慕容蒂了解那五龙玉即是唐皇室子孙身份的表征,况且她们此次入境中原,除了唐朝皇帝及其众臣,应该没别人知道,看看这几位来自大内的随护,个个昂藏魁梧,气宇不凡,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更是清俊优雅,一派威仪,叫人见之忘俗。
“隐瞒?我何须隐瞒任何人什么?云梦镇方圆五十多里内的人,谁不知道我是季长昆的女儿、水舞坊的姑娘?”成了资深寡妇后,她就更是名噪一时了。
“公主,”慕容蒂虽听她这么说,依然面不改色地道:“既然五皇子能查出咱们的真实身份,他必然也一定知晓,我们如何买通季姑娘,如何假成亲真谋财的所有内幕,我看,您就从实招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全部张大眼睛瞪著季雪。
“不!”
“她所说的可是事实?”李卫也震惊万分,擒住她的手,大声质问。
“不是,当然不是,我我就是季雪呀!”慕容蒂怎么可以这样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始终冷眼旁观的左长风,狐疑问道:“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她真是贵国的公主?”
“当然,我们王爷和公主一出生,郡王就会将一只刻镂著凤凰的金锁配挂在他们身上,意喻荣华富贵。”
“也就是说”李卫鹰隼的眼,凛冽地盯著李雪。
“我没有。”她连忙辩解道:“我出身赤贫,饭都没得吃,哪来那鬼玩意儿,就算有,也早被我娘拿到当铺当了换钱花。”
“是吗?”李卫竟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按压在大树干上“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没有就没有,怎么招,招什么?”她快被他们给活活气死。“你放手,我不跟你们这些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人鬼扯,我要回去了。”
“站住!”李卫低喝的音量很低,但内含的威严却足以叫在场所有的人颤然一惊。
“我偏不,我”激烈的挣扎下,一只亮澄澄的金锁竟铿锵有声的自她腰际间掉落地面。
季雪和李卫几乎同时望向金锁片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凤凰。
天老爷,这怎么可能!
完了,她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季雪心一沉,瞅向慕容蒂,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卫盛怒地将她甩向草地上“来人,把她们两人全部押回驿馆,等候裁决。”
“不,求求你,别伤害我家公主,她这么做是不得已的。”慕容蒂假惺惺的哀求,不知又在玩什么把戏。
“什么不得已,谋财害命就是重罪一条。”左长风忍著一脸疼痛,对季雪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甭说你只是个突厥公主,即便你已是五皇子的妃,我们一样不能轻易饶了你。”
怎么有人称自己是五皇子?慕容蒂经他这一提,显得有些儿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这块金子根本不是我的,要我讲几遍才懂?”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说了,她要回舞坊去了。
“想走?”季雪仅仅跨出一步,一柄飞刀登时从庞度手中脱出,精准地射向她的脚尖处。
“没五皇子应允,你哪儿都不许去,违逆者死!”
季雪惊骇地睇向李卫,只见他冷峻的面孔寒如冰霜,深幽的眸底迸射出熊熊的野火。
?
大厅上,轮番旁敲侧击质问她的人已一一离去,只余李卫冷冷注视著委屈得泫然欲泣的季雪亢,而慕容蒂不知已被押往什么地方监禁去了。
“站起来。”他倨傲地命令她。
季雪忍著怒气,依言垂立在屏风旁,脸面微侧,愠怒负气地瞪向窗外。
“把脸转过来。”
威严的喝令,叫她更是火上浇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季雪给踩扁也不相信,皇帝老爷的儿子会这么霸道不讲理,他不会是五皇子,想当然耳也不可能是什么大内高手。
“因为你是我的末婚妻。”李卫故意摆出的肃寒面孔,其实羼杂著不易察觉的喜色。
“突厥可汗会把公主许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骗鬼啊你!
季雪从市集被拎回来的路上,就再三告诫自己千万别相信这票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的话。
李卫极富兴味地望着她。季雪这个美丽的意外收获今他龙心大悦,真是多亏了慕容蒂急中生智,方能让他如愿以偿。
他们是根据探子来报,查出慕容迪的下落,正准备到市集会他一会,没想到凑巧遇上了慕容蒂佯装受人攻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只费了一点点工夫。
当他掩身在树上,瞥见慕容蒂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金锁片塞入季雪的腰际,他霎时灵机一动,想到利用人性的弱点引蛇出洞,没想到这番女对他的话信以为真,错把左尚书当作将要与她合亲的五皇子,顺水推舟地拿季雪当代罪羔羊。
他自然乐得将错就错,季雪原就是他积极猎捕的可人儿,几番周折,又重回他的手掌心,想是天意。
“怎见得我不是五皇子?”他笑问,伸手扳过她的脸。
她看着他的眼“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那么好骗吗?你是骗子,慕容蒂也是骗子,那种蹩脚的谎话旁人一听就瞧出端倪,你们却是自愿上当。”可见他们的脑袋要不都是泥巴糊的,一点智慧也无,就是别有居心,阴谋干坏事。
“那么照你的真知灼见,可否顺便相告,我这么做的目的为何?”他移近面庞,口鼻挑衅地在她耳畔吹气。
“不要再撩拨我,”季雪将脸重又转向一旁,以逃避他的戏弄。“即使你真是五皇子,也不可以如此轻贱良家妇女。”
“你是良家妇女?”他嗤然的笑靥里含著鄙夷。
“本来就是。”她理直气壮的挺起胸“难道身在青楼就该放浪形骸?寡妇就不可以是守身如玉的好女人?你既瞧我不起,就别再纠缠我,让我回去安安心心当个舞娘。”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悟,还执意自甘堕落?”舞娘这两个字听来如此刺耳,他对这样一名女子仍能有所期待吗?
“不然呢?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苟且偷生?才能委曲求全?才能保住小命不受迫害?”她是别无选择呀!
“跟著我,做我的女人。”碍于身份,他不能娶她,但足可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哈!”老调重提,了无新意。她要怎样才能彻底打消这狂人的念头呢?“你的好意心领了,可惜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此话当真?”他紧盯著她水漾的晶瞳,怒焰疾燃。
“随便你爱当什么都可以,总之,我不要当你的女人,我要当我自己,为我自己而活。将来,我更要自己去找一个值得爱的男人。”
她的表白令他有受伤的愤慨。
“那个男人是慕容迪?”
“也许是吧,舞坊的客人多不胜数,慕容迪只是其中的一个。”激怒他对她没任何好处,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持他的虎须。
李卫沮丧地将手收回,这样卑贱的女人突然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你走吧,到哪里安身立命都可以,就是不准再回舞坊。”她虽不是他的女人,至少曾使他动过心,单凭这点理由,他就有资格要她洁身自爱。“听到没?”
“如果我办不到呢?”她起码该回去向鸨娘辞别呀。
“啪!”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巴掌,捆得季雪脸麻脑胀,两眼直冒金星,整个人斜斜跌至墙下。
“你你这个恶棍!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她后著脸夺门而出。
大厅外太阳一下落至山下,残余的一抹霞光,将李卫清俊的脸照出半边森冷阴惊的暗影。
?
后山一栋还算雅致洁净的斗室中,慕容蒂蜷缩著身子,倚在柔软的床榻上。
从昨儿个被押回这儿软禁之后,她就傻愣愣地望着窗棂出神,满脑充斥著李卫迷人健朗的身影。
为什么他不是传说中那个神勇盖世,矫若游龙的五皇子呢?要是他就好了。
她幽然轻喟,神色中无限向往。
“公主、公主!”窗外有人轻唤。
连喊了十数声,才将她的魂魄从神游中唤了回来。是她的军师利勿贾,他不但是她的师父,更是官拜一品的大将军。“你来做什么?这儿戒备森严,很容易被人发现的。”慕容蒂边压低嗓子说话,边端著杏眼四下张望。
“再危险我也得把你救出去呀!”利勿贾说话间已轻巧地将窗子卸下,示意她快爬出来。
“黄德原的遗产没夺到手之前,我是不会出去的。”
“你确定那笔钱真是季雪拿走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当初她真该直接把得来的房地契及银两先行取走,再慢慢找出那张画有宝物的地图。一念之差,让他们此行的计划几乎要功亏一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了季雪亢这个挡箭牌,她得以不必嫁给“李卫”那丑男人。
“但季雪已落入那伙人手里,生死未卜,还是我们快去把她劫出来,严刑逼问,免得让旁人捷足先登。”
“不,我目前还不能走,不如你先回去吧。”没弄清楚那名自称“随护”的人的真实身份,她是哪儿都不去的。
“为什么?这票人来路不明,行迹可疑,很可能是打家劫舍的盗匪呐。”利勿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潜入这儿,怎能就这样回去?
“所以我才要留下来查个水落石出呀!”
“查出来又怎样?他们若不是唐朝皇帝派来的,就跟咱们没任何关系,干么浪费时间在这群无聊的人身上?”
“那万一是呢?”慕容蒂强辩道:“我看那位五皇子相貌堂堂,绝非等闲之辈,若果真他就是五皇子,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把他给杀了。”然后再把他的“随护”捉回突厥王朝和亲,这是她想了一个晚上打好的如意算盘。
“相貌堂堂?”那个鼻青脸肿的人来到大树下时,他就假扮成路人,躲在一旁观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个等闲之辈。
“公主!”利勿贾左思右想,觉得此举太冒险了,不可轻易尝试。
“好了,别罗唆了,快走吧,横竖我自有主张。”要是被人发现她就是如假包换的慕容蒂,就麻烦大了。
“但,找寻小郡王的任务呢?你要撒手不管吗?”
“这过两天再说不行吗?我这么英明睿智,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是这样吗?”她如果真有她自诩的一半厉害,还会被关到这儿来吗?
利勿贾看她意志坚决,无可奈何地垂著头,叹了口气“那您保重了。”语毕即往后山的方向离去。
庞度从屋脊上翩冉而下。一切果如卫王爷所料,拙劣的骗局。
摸清了慕容蒂的底细,接下来他还得马不停蹄的查出慕容迪的落脚处。
据闻他是水舞坊的常客,十分迷恋季雪,昨日在大街上被自己狠揍一顿后,想必已窝进温柔乡寻找慰藉了。
待他直捣这只狡兔的艳窟,便能知晓慕容迪到中原内地来,究竟有何图谋。
?
一盏盏红色碧罗纱灯于徐风中摇曳生姿。
水舞坊的二楼最底间的雅室内,今晚来了一名娇贵的客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姓名,只因他打赏给递茶水的小丫头一片金叶子,身价立时暴涨,连鸨娘都亲自过来敬酒,哈腰寒暄。
水舞坊现在的红牌优伶乃是一个名叫衡芜的女子,寻欢客将她形容成谪落人间的仙子,她会比季雪亢的美更叫人心荡神驰?
李卫端著温热的毛黄,细细浅酌。一个多时辰了,他始终不言不语不笑,置身红尘又自绝于红尘之外,冷眼旁观周遭的人事。
透过纱帘,他能够清楚欣赏到前台正热烈款摆身子的舞娘,她就是现在红极一时的衡芜?
酒酣耳热的嫖客们,拍击著双掌,叫好盛赞之声此起彼落。然,李卫却仿佛视若无睹,他总是心不在焉地,一个闪神,思绪便偷偷流窜,多半时候令他心烦意乱的竟是,季雪临去时那抹嗔恨的眼神。
一个下作的女人本该受罚,他没必要为此感到惴惴难安。
但自己为什么来?明知她十成十会回到这儿重操贱业,两人一旦相见,势必分外难堪,为何管不住自己的双脚,踏足这靡靡之地?
用力将心中的倩影抛到九霄云外,他今晚是来找乐子的,合该敞开胸怀,忘却烦忧,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舞既毕,场子里再度掌声雷动。衡芜是众多男人争抢的对象,季雪“从良”以后,她的地位马上扶摇直上,成为水舞坊的台柱。
可她谁也不理,今日鸨娘指示她必须尽心尽力,伺候好这位初来乍到,有钱到不可思议的爷儿,让她乐得甩开众人的纠缠。
“爷。”美人卷珠帘,盈盈一笑,风月无边。
“唔。”李卫是个差劲透顶的恩客,连头也不抬起来一下,只顾喝酒。
衡芜贝齿轻咬,却毫无怒气。她平常可没这么好的脾气,若非眼前的男人刚冷卓拔的英姿,她可就要发飘了。
趋前接过他手中的酒瓶,为他斟上。
“爷,第一次来?”她小鸟依人地偎进他怀里。
“唔。”他由著她,没有嫌弃,也不表示欣喜,淡漠消受美人恩。
衡芜像水蛇一样钻进他的臂弯,藕臂滑向他的背脊,将粉嫩的嫣颊依在他肩上,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他。
他依旧文风不动,像一截木桩,可恨地不解风情。
“你一定不曾爱过女人。”她两手不规矩地带著挑逗,伸入白袍内,摩挲他结实的胸膛。
“是又如何?”一个转瞬,李卫的脑海马上浮现那该死的倩影——季雪。
不,她还没那个份量,爱是多么奢侈的情感流泄,他不会将它轻易赐给一名不识抬举的女人。
她回来了吗?现在说不定已开始粉墨,等著登场颠倒众生。
胸腔内一下汹涌逆流,他怒不可遏地扳过卫芜的脸,用力抹去季雪的影子,把满腔的阳刚血性藉由她的身体,粗暴地挥霍。
子夜了,得不到衡芜姑娘青睐的寻欢客已无趣地一一离去,鸨娘捻熄多余的纱灯,只留一盏给他们。
突然小厮匆匆来报,后堂又有客人藉酒装疯闹事,得赶紧过去排解。
“今晚留下来过夜?”衡芜拉整褪到腰际的衣衫,烟视媚行地噘著小嘴央求。
李卫冷凝浅笑,这痴心妄想的女人,她也配陪他共枕眠?“雪,你回来啦?”鸨娘隔著纱窗惊呼“阿弥陀佛,你害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路上有些事情给耽搁了,喏,这是您要的东西。”
果真是个贱人,她真敢回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