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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因含烟被封为良妃,传怀真入宫觐见。怀真随内侍来至殿内,却并不见含烟出来迎着。
怀真心里诧异,原来因含烟待她亲厚,昔日她每次来到,含烟都会亲自出迎,今儿却是如何?怀真心道:“难道是因如今升了良妃娘娘,故而不便再如先前一样举止了么?”
殿内宫女接了入内,怀真按下心头思量,往内而行,忽地嗅到一股淡淡地药气萦绕。
怀真一怔,因问那宫女道:“为何殿内有药香呢?”
那宫女见问,回头答道:“三少奶奶有所不知,近来娘娘的身子欠佳,一直都调养着呢。”
怀真心头一紧,才明白含烟并不是有意不出来相迎,多半是病了。
果然,入内又紧走几步,就见含烟被宫女扶着,往外而来,怀真定睛一看,心中大惊:原来含烟竟已经瘦的形销骨立,原本红润的鹅蛋脸,如今竟是变得苍白消瘦,下巴都尖翘了起来!
怀真难掩心中震惊,忙撇下众人,自己迎上前去,双手扶住含烟,问道:“不过是月余不见,姐姐为何竟然是这般光景……”话未说完,就觉含烟在自己手上轻轻一握。
怀真明白过来,因停了口,垂头之时,眼圈儿已经红了。
这会子,含烟咳嗽了声,道:“我要同唐三少奶奶安静说话儿,你们都不用伺候了。”
宫女们闻言,才都答应了,鱼贯而退。
众人退下后,含烟已有些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又咳嗽起来。
怀真压着惊心,竭力扶着她,令她回到榻边坐了,才小声问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了?若说是病……难道太医院没有开药方好生调理不成?”
含烟握紧她的手,转头看来,面上却并无忧虑之色,反而微微地笑了,道:“好妹妹,不必担心那许多,如今盼着你来看我……纵然死了,我也甘心的呢。”
怀真又气又惊心,便道:“姐姐胡说什么!”
含烟双眸之中一片柔和,望着怀真,道:“我便是怕你着急……故而一直都不敢宣你入宫来呢……你果然是这样的。”
怀真心头一震,竟暗暗地自责起来:这段日子因她嫁了唐府,心绪不免有些难以平静……又因应酬的事杂乱,一时便没想进宫探望含烟,不想她竟艰难至此!却还是为她着想的!
含烟见她不语,因又说道:“我也知道你才嫁到唐府,新婚燕尔的……不好搅了你们……何况你的身子本来也不好呢,如何我先前听说,清妍大婚的大日,你在凌府……也是晕了呢?”
怀真不想她竟也知道了此事,便苦苦一笑,道:“那不是身子不好,是吃多了两杯酒,醉了,如何又叫姐姐替我担心?”
含烟点头叹道:“你这性子,我难道不知道?又哪里是那放浪形骸……喜欢在别人府内吃醉酒的?然而你既然不说……必然自有缘故,我不问就是了。”含烟说着,便又连连咳嗽了两声。
怀真忙抬手给她顺气,然而手之所及,却觉得含烟背上,脊骨都突出来,摸着十分硌手。
怀真大惊,几乎立刻把手弹开,因按着她后背,低头颤声道:“姐姐,你且别说其他……倒是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若是病了,又是什么病?”
含烟苦苦一笑,道:“也没什么,多半是心病罢了。”
怀真皱眉,仔细看她:“是何心病?”
含烟却又笑道:“傻孩子……我同你玩笑呢……”说着,不免有些晕眩,因停了口。
怀真忙扶着她,令她半靠在那床头上,又拿了软枕垫给她塞在身后,含烟望着她忙碌,就问道:“一直以来也没机会问你……那唐大人,对你可好么?”
怀真一怔,然后点点头。
含烟见她只是点头,却不做声,便有些不放心。还要再问,忽然目光一动,看到怀真低头之时,那如羊脂白玉似的颈间,竟有几个淡红色的痕迹,定睛细看,才知端详。
含烟因此一笑:原来她因为很疼惜怀真,故而怀真的亲事……她也一直都挂在心上,最担心的便是小唐年纪大了,又是个权臣,只怕难以疼惜怀真……
如今见了这般情形……含烟便笑问:“这般说来,我倒是多心了呢。”
怀真抬头看她,含烟把她拉到身边儿,又抱着肩头,道:“他待你……可果然是真心的好呢?”
怀真脸上微红,怕她再乱想胡思,便悄声道:“是真的极好。”
含烟叹了声,道:“我果然放心了。”因撇开怀真,靠在垫子上,半闭眼睛,又有些喘/息之态。
怀真着急起来,便跪坐在榻边上,扶着含烟道:“姐姐,你倒是别只问我,只快说你竟是如何了?可知我心里着急的很?”
含烟见她果然急了,就一笑道:“好孩子,急什么,横竖个人都有归宿罢了……我在这宫内,也只是煎熬,倘若早些归去,倒也算……脱离苦海,早得清净了。”
怀真越发着急,听了这样哀戚的话,便不由坠下泪来,又怕病人跟前落泪不祥,就竭力忍着,道:“我不爱听这话,姐姐既然疼惜我,可知我也是这般心思对姐姐的?你竟故意要教我着急,为你担心不成?”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双眸之中,泪落如雨,只不敢放声大哭,死死地咬着唇罢了。
应含烟见状,才忙又撑着坐起来,道:“你哭什么?我是自在解脱……”
怀真泪落更急,因哭道:“我不听这些,你必然是故意叫我伤心的。”
应含烟也不由地落下泪来,含泪说道:“我哪里是故意叫你着急,我不过……是没有法子才顺其自然的……有些事也不能同你说,不然却是害了你了。”
怀真掏出帕子来,把泪擦干了,又给应含烟拭泪,道:“天底下有什么难解决的事儿呢?纵然是刀悬在头顶,该活一时,也且活一时,难道就伸出脖子等死了不成?”
怀真说这话之时,不免又想到凌景深手托噬月轮的情形,此刻,反赌上一口气似的。
应含烟当然不知她话中有话,听了这句,才叹道:“你说的很是……唉,你虽然年纪比我小,却素来比我有主见的……”
含烟苦笑,因凝眸想了会儿,便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进宫,咱们去凝香亭陪皇上御膳时候,我说的话?”说到此,便停了停,咳嗽了声,又道:“当时我说,有时候并不是犯了错,才是错,在这宫内,只怕皇上宠爱你,就是大错儿了。”
含烟说到这里,又竭力咳嗽了一阵,弄得脸上涨红。
怀真忙又给她顺气,等含烟好了些,才又问究竟。
含烟徐徐说道:“后来,却似一语成谶了……皇上不知为何,慢慢疏远了淑妃娘娘,更加遣散了好些宫人……却只宠爱我一个。”
怀真静静听着,心里略有些惊跳。
只听含烟道:“那日……淑妃娘娘去见皇上,偏我在内,皇上竟不肯见她……后来我伴驾出殿,淑妃娘娘派人叫了我去……表面儿是问皇上的情形,又嘉许我,说我很得皇上宠爱,她自也喜欢。然而……你不知当时……她的模样……”
含烟说到这里,浑身有因恐惧而微抖,仿佛又回到那日,——淑妃派了宫女叫她前往,进了殿内。
含烟行礼过后,淑妃娘娘和颜悦色,叫她坐了,问起许多成帝的事儿,又说了若干的好话。
然而,当淑妃说话之时,那双眼之中,却仿佛有一把刀子,缓慢而肆意地凌迟着眼前之人。
含烟无法相信,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口中说的都是动听的话,然而脸上却仿佛戴着一张假面,撕下来之后……只怕是狰狞如兽的真面孔,随时会扑上来,择人而噬!
她起初尚未知觉,渐渐地便察觉那股恶息,魂不附体,竟不敢再看淑妃一眼。
含烟虽知道在这宫中,十分得宠也未算是好事……尤其是在此刻,然而却想不到,淑妃竟对她如此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她嚼吃了似的!那股磨牙吮血的气息,从这样仪态万方保养极好的淑妃娘娘面上透出来……简直比画皮尚惊悚三分。
自淑妃宫内退出来之后,或许是因吓得怕了,当日就得了病,卧床不起了。
伺候她的宫女们离开报之淑妃,太医院自派了人来给她诊断医治,但就从那日起,含烟的病竟从未好过……反而一日比一日更重似的。
含烟边咳边说,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怀真听罢,亦觉着不寒而栗。
含烟道:“我近来更觉得身上不好,所以再忍不住了,想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好歹看一看你……我也……”
怀真不等她说完,便伸出手来,捂住了含烟的嘴,不许她说那不吉利的话。
含烟只得停口,怀真见她眼中又有泪出来,便拿帕子轻轻拭去,因轻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只想不到,在这宫内……也是如此。”
怀真说罢,便道:“然而姐姐的身子原本不差,哪里就一病如此了?纵然受了惊吓,太医院的大人们何等高明,难道就调理不了?”
含烟道:“我焉能不知……只怕……是得罪了‘她’……如今后宫只她为尊,我……”
怀真咬唇道:“虽是淑妃娘娘为尊,难道就能许她草菅人命不成?”
含烟忙道:“不可这样说的!”说话间,就四处打量,又道:“我这宫中,亦多半是娘娘的耳目,我不叫你进宫来,就是怕把你也连累了,好丫头,你且体谅我的心呢?”
怀真忍了忍,便不说别的,只答应了,又问道:“姐姐如今吃的什么药,是哪个太医给姐姐调理的?”
含烟咳了声,道:“是夏太医……我见他人倒是不错的。”
怀真一怔,道:“原来是他……”
含烟见她认得,便问起来,怀真就把府内曾请过夏太医的事儿也说了一遍,道:“既然认得,就好办多了,我亲自问问夏太医,如何他那样妙手,我先前有些不好,他便调理的头头是道,姐姐身子比我强许多,反而是这样呢。”
含烟急得拉住她道:“不许你出面儿,倘若给淑妃娘娘听见,连你都不好了。”
怀真摇头道:“总要有人戳破了这层纸,不然的话,难道就不管姐姐的生死了?”
说话间,恰好夏太医按例过来给含烟诊脉,宫女在外报了,夏太医入内,见怀真也在,不免见礼。
怀真道:“夏大人,你是认得我的?”
夏太医仍是那副笑面,便笑道:“唐三少奶奶安好,如何不认得呢。”
怀真道:“上回我病了,还要多谢您妙手回春。”
夏太医道:“不敢不敢,其实少奶奶除了身子有些虚外,并无什么大碍的……”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忙停了。
怀真因不知他给自己诊断后……对小唐说的那些话,因此倒也不以为意,只道:“只是我不明白,如何太医对我药到病除的……可是对良妃娘娘,竟是耽搁了这许多日子,还是不好呢?”
夏太医一怔,便低下头去,只是讪笑:“这个……是病情不同罢了,有的需要慢慢调理,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呢。”
怀真淡淡笑道:“已经月余了,还要多慢?何况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反倒加重了……此事你可同皇上禀报过了?如今姐姐正得宠,若有个万一,皇上可也不依饶的呢?”
怀真说着,含烟便要拦住她不许她说,怀真只按住含烟的手。
而夏太医听了这两句,越发色变,又勉强笑了一笑,道:“老朽开的药方,委实是没有差的,就算皇上怪罪,老朽也是尽力了呢。”
怀真听这话仿佛别有一分意思,便试着问道:“夏太医敢保证自己的药方没差?”
夏太医抬眸,同她目光相对,点头肯定道:“老朽是对症下药的,绝对不会出错。”
怀真见他如此,越发有几分明白,便问:“既然药方上没有差……那么,药呢?”
夏太医一抖,因低了头,半晌才说道:“这药……却不归老朽管,开了方子后,自有专人熬药送来给娘娘用。”
怀真道:“熬过的药,太医可过目了?”
夏太医只得又陪笑说道:“又何须过目呢……难道还会出错不成?”
怀真听了这话,心中动怒,只不好对夏太医如何,就只点头道:“说的也是,宫内各司其职,我倒是多话了,大人可别放在心上。”
夏太医见她忽然放自己一马似的,暗中松了口气,却见怀真为了含烟如此……他惯常行走宫廷跟权贵家中,是再油滑玲珑不过的心性,又深知怀真是小唐的心头之人,自然不敢怠慢马虎。
夏太医因在心里一合计,就也笑着回答说道:“三奶奶说的是,我只负责诊脉开药方,其他内宫的事,又哪里轮到我置喙呢。”
怀真听到这一句,再也没有话说。而夏太医便诊脉过后,告退而去了。
半晌,果然熬好了药,就有宫女端了进来呈上,却并不退下,只站着在旁。
含烟端起药碗,闻到那股味道,胸口作呕。
怀真看着,便对那宫女道:“这儿有我在就是了,你不必伺候,出去准备点儿蜜饯,这药太苦,给娘娘送药。”
那宫女应了声,却道:“我待拿了药碗再去。”
怀真扫了她一眼,见她双眼盯着含烟跟那碗药,竟似催着她快喝一样。
怀真因跟夏太医交谈过后,便疑心这药有不妥,见这宫女如此,已是按捺不住,却一笑道:“你倒是尽职尽责的,然而这药委实太苦,你不给娘娘拿蜜饯,想必是不信的……既然这般,你亲自过来尝尝这药,看看到底滋味如何?”
此刻含烟正捧着,想要喝了,闻言想拦怀真,已经拦不住。
却见那宫女一震,低头小声道:“奴婢怎敢……”
怀真见含烟把药碗举在了嘴唇边上,早就气得忍不住,忙举手拿过来,走到那宫女跟前儿,道:“娘娘赐给你的,你且放心喝就是了。”
那宫女后退一步,直直地看着怀真,目光之中多了些恐惧之意。
怀真道:“怎么?你如何不喝,是想抗命不成?”
宫女勉强一笑,因知道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倒是不敢如此,只说道:“娘娘并没叫我喝呢,唐三少奶奶……何必这样为难奴婢。”
怀真回头看含烟,道:“姐姐,你瞧她不信我说的话呢?”
含烟见状,说不得了……就也轻声道:“三少奶奶的话,自是我的话。”
宫女满面惊惧,怀真把药往前一送,宫女接过来,双手发抖,勉强喝了一口,便喷了出来,跪在地上,磕头道:“娘娘恕罪。”
怀真还未说话,忽地听外头有人道:“淑妃娘娘驾到。”
榻上含烟听了,一阵紧张,面露惧色,那宫女却微微松了口气,怀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顷刻间,淑妃果然进了殿内来,自有人扶着含烟见礼,怀真也自行礼过了。
淑妃落座,见地上有药汁子撒着,便道:“这是怎么回事?”
含烟才要说话,怀真垂眸道:“娘娘见谅,方才良妃娘娘因药太苦,叫她去拿蜜饯送药,她竟不肯,因叫她尝尝这药苦不苦,她竟吐了一地。”
淑妃听了,笑道:“真真儿的小题大做,拿点蜜饯又如何呢,去拿就是了,良妃的身子要紧,皇上那边儿,还等着你去伴驾呢,可要好生喝药,好好把身子调理妥当最好。”
当下果然拿了蜜饯回来,放在含烟旁边。
淑妃又轻描淡写说道:“如今可使得了么?良妃快快把药喝了罢了。”说着,便抬眸看向含烟,嘴角微挑,那笑意之中竟带无限恶意似的。
含烟见状,已经浑身发抖,宫女跪地把药呈上,含烟生性柔弱,又畏惧淑妃,当下喏喏答应,颤手欲接,这刹那,忽然有人抬手,把含烟发抖的手轻轻握住。
含烟抬头,对上怀真淡然的眼神,却听她说道:“这药还是不喝为妙。”
淑妃听了,眉头一皱,就看向怀真,正见怀真冷冷地笑着,一边举手把药碗拿了过去。
先前皇后在时,也不管六宫之时,皇后过世,内宫更是淑妃一手遮天,气焰无人敢触。
淑妃不想竟如此,心中惊恼,眯起双眸盯着怀真,便要发作。
然而眼见怀真这般含冷带笑,明明看似极温柔可人的容貌,可偏偏透出几分凛然不容侵犯似的,如斯神情,竟恍惚似另一个人,徐徐地出现在自个儿面前……
淑妃心中一震,猛地竟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