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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萏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从侧门出了府,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一条清净的巷道。
高大宽阔的青色围墙,里面透出几许飞翘的屋檐棱角,粼粼的朱色貔貅在晴空下安静屹立着,昭示这座府邸的高贵显赫。
她愣了愣,才恍然想起,这围墙内正是安亲王府。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伸手在墙壁上划着凌乱的线条,写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继续朝前走着,不疾不徐。灿烂的阳光只照亮了半边狭窄的巷子,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天空,倏然了无痕迹。
走到巷口处,前方一片阔朗,正是安亲王府的大门。王府宅邸的规制十分宏阔,门前有九龙影壁,上面的九色蟠龙栩栩如生。
忽然吱呀一声,东边角门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当先一人身姿清俊如芝兰玉树。
她猝不及防,看着纳兰崇时差点想撒腿就跑!她此刻一身不甚讲究的轻便襦裙,脸上不施粉黛,自己梳的螺髻,除了一支碧玉簪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活脱脱一粗鄙民妇!
她孤身一人出现在王府外面,哪里有分毫大家闺秀的文静和矜持?尤其,她还是订了亲的。
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每出门后面都得跟一群人。定亲之后更要谨言慎行,一分都不能懈怠。她小时候放肆惯了,从来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此时此刻,骤然生出低到尘埃的卑微。
也难怪他瞧不上自己了。又想起沈天玑那张明艳异常的脸,若换做是她,再粗鄙的装束也掩盖不了她的光辉吧?
思维转过九曲十八弯,慌乱不过一瞬,她这才后知后觉到,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站在侧边巷道的阴影里,而他目不斜视,步伐匆匆。
因离得较远,她看不清他神情,可那身姿是极熟悉的。他还是当年那个他,疏淡清朗,贵气卓然,俊逸姿容,君子风度,引得无数女子爱慕。可她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厚脸皮不知羞的她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愁肠百转语还休。
他身后只跟了一个仆从,正是去年她落水时救她上岸的方槐。一主一仆行路匆匆,地上的影子在日光下拉得很长很长,清凉的阴影仿佛投进了她心里。
多好,他没看见她,免了她一场丢脸和尴尬。
她目送着他们的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低头轻笑一声,她走出那巷子,最后淡淡看了眼恢宏贵气的安亲王府,静静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日,沈天媱让初晴去侯府打听柳清萏的境况,并邀请她一同进宫去探望沈天玑。柳清萏回绝了她。
沈天媱也不勉强她,虽然为了能让她一起去,她在大伯母面前费了不少口舌。
林氏对于柳清萏多少是有点意见的,当初沈天玑和柳清萏闹成那样,内中细节旁人不知道,林氏和沈老夫人自然查了个清楚。
或许,这也是沈老夫人对柳清萏态度冷淡不少的原因。冷淡归冷淡,对于她那桩不着调的亲事,沈老夫人也是不同意的。可是柳清萏的亲事不同于沈天媱,她这门亲早就传得四海皆知了,若是退亲,女子名声必然受损。如今沈老夫人也是投鼠忌器。
这个夏季似乎格外炎热,凤宸宫的殿阁中四处都放置着盛有冰块的青花小瓷缸,一应器具摆设也都以凉爽宜人为主,沈天玑惯爱的暖红色泽统统换成冰蓝青绿,仿佛清波碧湖一般。
午间小憩时,纳兰徵特意回了凤宸宫一趟,蹭着沈天玑丝滑如凉玉的身子睡了个好觉,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她更能让他舒适凉爽的了,以至于下午醒来时还赖着不肯走,一双不规矩的大手罔顾女子的娇呼,时重时轻地划过寸寸冰丝凉玉,占了好大一通便宜,才在她的忿忿目光中悠然又舒畅地整理衣装离开。
这床榻早就换成了藤席。据说此间藤席是南方贡品,由取自深海的冰蓝草加工编织而成,这冰蓝草可是寸叶寸金的东西,也只有宫里的人才能享受得到。女子赖在榻上不愿意起身,直到碧蔓来回说,沈天媱和沈天姝已经到凌华门了,这才恍然想起今日还有这样一桩事。都是他给闹的,她这会子疲累得很,加之盛夏午后阳光炽热,殿外蝉鸣阵阵,脑子愈发昏沉了。
她披衣起身,看见镜中明显是春/情过后的慵懒娇红的面容,心里一跳,急忙唤道:“碧蔓赶紧给本宫备凉浴水。青枝先把她们送到饮碧轩里稍待片刻吧。”
因是见自家人,也不必隆重装束,只着了件碧草色浅黄折枝花的月幻纱裙,另挽了冰丝湖蓝银线缠枝花的披帛在臂间,薄如蝉翼又层层叠叠的袖口处有折枝迎春的线绣,一丝一缕都精美之极。
梳理好发髻后,她也不曾上妆,就起身去饮绿轩。
饮绿轩是凤宸宫中的一处敞轩,四周花环绿绕,轩前有一湾引自太液池的清波碧水,水中养了好些品种珍贵的鲤鱼。几个小黄门立在四角处摇着风扇,轻纱帘子随风微动。
沈天姝早就看呆了,又见湖中鱼儿竟是五光十色的,便问起青枝是什么品种,她也去买些养着。青枝道:“这是宫里的匠人特别培养而成的,外头是找不到的。再说这彩鱼可娇贵呢,得技术高超的养殖人悉心守着才能养活。”
沈天玑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一年不见的沈天媱,忙拉着她起身,“二姐姐可等得我好苦。”
沈天媱看着眼前这位雪肤美人,竟是一时看呆了。
她原以为她和沈天玑是极熟悉的,她长得怎么好,她是再清楚不过。可此时沈天玑的美还是让她惊叹不已。就像一朵怒放的花,盛极,艳极。
这会子她还不懂,等到日后她嫁了人就知道,这花儿纵然再是娇美,也需得灌溉滋润才得如她这般美到极致。
她又细看沈天玑的神情,但见白嫩红润,眼角含笑,手指更是嫩葱一般寻不到一丝瑕疵,不禁叹道:“皇后娘娘真是有福气的。”
沈天玑挥退了一干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现在也没有外人,咱们姐妹就不要计较那些劳什子称谓了。”
沈天玑又看向沈天姝,“也有些日子不见五妹妹了,方才听你赞我的鱼儿,不如我送一些给你带回府养着,也把养鱼的人一并带去。”
沈天姝立刻开心地谢了恩,沈天玑便吩咐青枝领沈天姝去挑选鱼儿。
沈天媱和沈天玑二人说了一番近况,最后自然引到亲事上面。沈天玑道:“二姐姐当真没有中意的人?”
沈天媱笑着摇头,“我从小就安静,说得好听是规矩,说的不好听是木讷,哪里有你这样多的心思?”
沈天玑叹口气道,“跟姐姐这样才是最好的,若事先有意中人,多半是个悲剧。”她自己呢,是老天爷疏忽之下的漏网之鱼。
沈天媱犹豫了一会儿,又说起了柳清萏的事情,沈天玑笑容淡了淡,“她既然不肯进宫,想必还是在和我生气。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
沈天媱摇摇头,“我倒觉得她是心有愧意才不愿见你。柳府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清儿她这一两年里受了不少苦,如今还定下这么一门亲。”
沈天玑道:“那陈府的家底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陈启南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好。只怕那忠勇侯平妻这回是下错了棋了。”
“此话怎讲?”沈天媱诧异道。
沈天玑抿抿唇,将前几日得知的事情告诉了沈天媱。这陈家跟过去的晋远侯苏府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兄弟不睦。陈启南的哥哥陈启东是庆阳侯的忠实拥护者,据说是因当初静辞郡主为他提前预测了一个劫难才死心塌地跟着庆阳侯鞍前马后,那会子静辞郡主的名声如日中天,顾殷殷说要给自己培养几个心腹侍卫,陈启东作为家主,自己的亲生儿子舍不得送去,但二弟的儿子倒可以牺牲一下。不成想那陈宜安一场大病成了病秧子,此事便也作罢。
“你是说,那陈宜安的病,是假装的?”
沈天玑点点头,“多半是了,不然怎么碰得那样巧?”
“那为何庆阳侯倒了这么久,陈宜安的病还没好呢?”
“这……”沈天玑眼眸眨了眨,虽然知道缘由却不能说,“这总归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吧,日后总会知道的。”
二人沉默一阵,沈天玑将一碟子冰镇甜瓜送到沈天媱跟前,“这个很解暑,姐姐来尝尝。”
沈天媱点点头,用竹签插了一小块,放到口中,霎时满口甘沁。
“你这里的东西当真没有一样是不好的。”沈天媱笑道。
沈天玑摇头,皱眉道:“东西再好,日日都是面对同样的地方,难免烦闷,哪有过去做姑娘时的自由?”
“好在京外的冰泉山庄已经修缮好了,过几日大约就能去那里避几日暑。”她忽然眼睛一亮,开心道:“冰泉山庄大得很,不若我求了皇上,带你和五妹妹她们一块儿去吧。”
“这……”
“就这么定了。这两年我可闷得够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宫一趟,当然要多些人,玩得畅快才好。”
临走时,沈天玑又赏下了不少东西。这次进宫沈天姝的行止进退都表现得颇为得体,这让沈天玑十分满意。
晚间榻上,沈天玑又被剥得光溜溜的供人“取凉”,男子大约是在思索什么,这会子倒没闹她。沈天玑见他沉思,也未曾打断,不知是什么难解的事情,能让这人沉思得这样认真。
沉思归沉思,手脚也不闲着。他轻轻捏了下她的柔软,沉静的眼眸逐渐染上渴盼,侧头见她乖乖不动,他趁机俯首吸吮一番。
她皱眉承受着,“轻点儿……”
他喝足了之后舔了舔唇,“今日这么乖,是有事求我?”
一语道中心事的感觉真不好。她吐吐舌头,“冰泉山庄一行,咱们多带些人好么?”
“你想带谁?”
“让随行的大臣都顺便捎上家眷吧。没道理皇上带着家眷,却不许大臣们带着。然后把一些出挑的姑娘少爷也带上,不然太没意思了。”她嘟了嘟嘴。
他心道,本是想去过二人世界的,这下多了这么些人,还怎么二人世界啊?但低头见沈天玑满是期盼的眼神,只得笑着捏捏她的脸,“妍儿头一回给朕吹枕边风,朕怎能不应?”
沈天玑想了想,又皱眉道:“既然带了大臣家眷,那后宫嫔妃也要带着了。”
男子沉默半晌,轻抚她的发,“这些小事都随你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