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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快到了,手脚麻利些,把东西都端好,千万可出什么岔子,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头发花白的中年太监尖着嗓子呼喝道。
端着食盘一字排开的宫女一个接一个迈着小碎步鱼贯衔尾往龙乾宫方向而去,行走间激起的衣裳摩擦声及钗环撞击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嗯?”走在队伍中间的圆脸小宫女方要转弯,却突然察觉裙摆处似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牢牢捧着食盒,低头望去,果然见几根堆叠一处的枯枝勾住了裙摆处的针线,她不敢用力,生怕会撕裂开来,只能稍稍往旁边避让,让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继续前行。
队伍最后的宫女走过后,她连忙将手上食盒放于一旁的小假山上,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裙摆揪出来,丝毫不曾察觉假山后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将揭开酒壶盖子,将一包药粉倒了进去……
确认身上再无不妥,小宫女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重又捧起食盒,迈着平稳而急促的脚步追上了队伍,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中。
宫中的宴席自不会如寻常人家那般同桌共餐,而是一人一桌。启元帝自是坐于上首正中的金龙大宴桌上,他的下首左右两侧首位分别是燕贵妃和徐淑妃。苏沁琬是从四品的婉仪,宫中除了五位旧人外,便属她的位份最高,如今便是挨着简淑仪坐在她的下首,跟在她下面的则是方嫔,而刘贵嫔,刚刚好坐在她正对面。
宴桌上很快便摆满了各式精致馔肴,汤膳、小菜、点心等应有尽有。苏沁琬望着装饰得美伦美奂的膳食,心中却是半分胃口都无。往些年父母在世时,逢年过节娘亲均会亲自下厨,一家三口围坐一起,也不顾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或是闲话家常,或是对娘亲的手艺评头论足,好不和乐。后来父母过世,便是与奶嬷嬷卢氏一起共度,虽冷清了些,可陪着她的终究仍是真真正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如今这满室的繁荣热闹,却并无一人真心以待,真真是便是热闹也凄凉!
尚膳女官布膳完毕,便恭恭敬敬地侍立她的身后。片刻功夫,便有一队捧着酒壶的宫女鱼贯而入,按顺序依次为在场主子斟酒,轮给苏沁琬的,便是一位脸蛋圆圆,形容尚小的宫女。
那圆脸宫女方弯下身子正欲将她面前的酒杯满上,突然膝盖一软,一下便跌倒在地,手上的酒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淳香的酒味一下便充沛苏沁琬周遭。
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请罪求饶,只是酒壶落地的尖锐响声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燕贵妃先是抬眸望了望上首的赵弘佑,见他并无出声的意思,不得不发问,“愉婉仪,发生了什么事?”
苏沁琬眉心微蹙,也想不明白对方好端端的怎会跌倒,可见小宫女已经吓得身子颤栗不止,便连请罪也是哆哆嗦嗦个不停,心中一软。
“嫔妾一时抓不稳,把酒壶给碰倒了,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她不及多想,起身出列朝上首盈盈下拜。
皇帝在此,燕贵妃自然不便作主,只侧过头望向一言不发的赵弘佑。
“事出意外,爱嫔无需自责。若要追究,也是侍候之人不牢靠。”赵弘佑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只视线却投向了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带下去好好学学规矩!”一句话,便定下了结局。
至于小宫女被带下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却不是苏沁琬能管的了,她可没有善良到为了向陌生人求情而当众违抗皇帝旨意。
一直站立苏沁琬身后的尚膳女官则连忙掏出帕子,轻柔地将她裙摆处沾染的酒迹拭去,所幸有宴桌挡上一挡,故她身上溅的酒迹并不多。
不过须臾,便有太监进来将小宫女带了下去,换上了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动作沉稳地为苏沁琬倒满了酒。
助兴的宴乐响起,众人很快便抛开了这段小小的插曲,只得刘贵嫔低着头掩饰脸上的一片遗憾可惜表情。
赵弘佑举觞先饮,以燕贵妃为着的后宫嫔妃依次举杯,同贺中秋佳节!
酒席宴间,丝竹声声,十二名身段婀娜的宫伶随乐起舞,云手轻舒,长袖漫舞,行云流水若凤舞龙飞。乐音忽转,空灵飘渺似仙乐,缭绕的白绫左右交横,飞舞散开时,一名白衣女子赫然出现当中。只见她广袖半掩面,露出璀璨若星的眸子,美目流盼间,莲足轻点,娇躯随即旋转,白绫轻扬,衣袂飘飘,真真是宛若凌波仙子、月里嫦娥。
自看清女子面容后,殿内众妃脸上一下子便变了,只因这白衣女子并不是寻常宫伶,而是新进宫的江常在!
苏沁琬亦深感意外,倒想不到江常在竟如此擅舞,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能避过后宫众人,以这般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中秋宫宴上。原本她还以为这是燕贵妃或徐淑妃的安排,正意外她们为何不是推更为出色的方嫔或常嫔出来,眼角却瞄到二妃脸上的震惊,以及意外。
可想而知,江常在这般别出心裁,断断与这二人无关!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视线却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从徐淑妃身上移开,落到了坐于她下首的夏清妃处。却见得夏清妃眼中带火,死死地盯着殿中飘飘若仙的江常在,只片刻间,便紧张地向上首望去。
苏沁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上首端坐着的赵弘佑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满是赞赏地望着殿中央。
她垂下头去,拿起银筷子夹了块软绵绵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掩饰嘴角笑意。
真是个不平静的中秋啊!江常在倒是一舞惊人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成她的目的。若成功了倒也罢,有帝宠在身,旁人便是再妒恨也得明面上亲亲热热。若失败了……她今后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不提夏清妃,便是燕贵妃与徐淑妃,也是断断容不得她的。
与她当初‘偶遇’皇上不同,江常在如今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勾引’皇上,完全将后宫嫔妃当成了陪衬,试问又怎不让人恼恨?
就是不知是她自己手段了得,还是有高人相助,竟然能避过燕徐二妃作了这样的安排。
对于不久的将来或会有人分她的宠,苏沁琬并无多大感觉,三宫六院可不是虚设的,不是江常在也会是别人。她希望的从来便是借助帝王之宠在宫中站稳脚跟,不教旁人轻易揉搓她去。
许是看了好戏使得她心情大好,苏沁琬只觉得胃口大开,拿着银筷子颇有闲情地一碟一碟试吃,间或抬眸观赏殿中表演,又或不经意地扫一扫众妃嫔多姿多彩的脸色,真真是好不自在。
她这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落到上首的赵弘佑眼中,却是笑叹不已。他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看似专注地欣赏殿中曼妙舞姿,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到苏沁琬身上,见她吃得笑颜逐开,心中颇有几分纳闷,难不成她那桌的膳食味道更好些?
仁康宫中,靖王赵弘谨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上干净的衣袍,这才迈出房门往余太妃屋里去。
“……很好,但愿她不会白白浪费我这一番心血。”行至门口处,正欲推门而进,却听到里头熟悉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眼睑微垂,半晌,才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余太妃便止住了声音,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这才笑着瞧他招招手,“都这般大了,还像小孩子一般吃东西也弄脏衣裳,恁的让人笑话。”
赵弘谨无视向他行礼告退的宫女,目光紧紧锁在余太妃脸上,直望得她心虚不已。
“你这孩子,做什么这般盯着母妃?”
“母妃,你可是又再插手宫中之事?”虽说是询问,可赵弘谨脸上却是一片笃定。
余太妃下意识便要否认,可对上儿子那双含着失望的漆黑双眸时,辩驳的话无论怎样也再说不出口。
赵弘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语气沉重,可又充满浓浓的悲戚,“母妃,父皇与母后早已逝去多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听孩儿一句劝,莫要再插手宫里头的事,她们争得死去活来也是皇兄的事,你何苦来?”
余太妃沉默地别过脸去。
“再过得一段日子,孩儿便打算向皇兄求个恩典,准孩儿接您一起到王府去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岂不是更好?”他深深地凝视着生母,语气恳求。
“求,有什么好求的!你的本事丝毫不比他差,又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凭什么要这般委屈求全!”余太妃蓦地大怒,厉声指责道。
“可父皇最终选择的皇位继承人却是皇兄,他才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不过占了个嫡长的名分,若不是、若不是……”余太妃眼中渐渐显现疯狂,风韵犹存的脸上如今满是狰狞。
“就凭他是父皇挚爱女子的亲生儿子,孩儿也绝不可能……”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乍响,赵弘谨不敢置信地抚着左边脸,望着愈发疯狂的余太妃,一股绝望的悲伤溢于脸庞。
“你胡说,皇上爱的不是乔英淇,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