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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高洪艳厥着小嘴说道:“人家跟咱们家能一样吗,咱家哪样也比不上人家啊,别说钱啦,房子差得就更远啦!”
“是啊,”高洪艳的奶奶深有感触地说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们是穷人啊,能跟人家比吗!”
“叔叔,”我悄声问高洪艳的爸爸道:“叔叔,你和婶婶在哪个单位上班啊?”
“上班,”高洪艳的爸爸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的残废人,哪家工厂愿意要啊,民政部门把我们硬塞进一家无线电厂,可是,我们还没上满一个月的班,就被放假了,每月开点生活费,够喝稀粥的,吃点咸菜,饿不死就算万幸了!”
“放假,”我不解地嘀咕道,高洪艳冲我点点头:“嗯,放假,永远都是放假,从我懂事那天起,爸爸和妈妈就没上过一天班,天天就是坐在炕上,一天一天就这么往下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我终日拎着令同学们眼红的收录机跳啊、跳啊,黄金般的大好时光就这样从我们歇斯底理的脚下流逝而去,一眨眼的功夫,当我们心不在焉地走进教室时,发现孟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心事重重地翻看着新课本,我这才想起,新的学期已经到来,我们在迷迷糊糊之中,又长了一岁!
当孟老师把新课本啪地甩到我的书桌上时,我有意无意地展开课本,看着看着,我不禁也像孟老师那样,皱起了眉头,继尔啪地一声将新课本重重地摔到一边:“这都是啥玩意啊!”“嘻嘻,”小高满不在乎:“管他什么玩意呢,学你的得啦!”自从无意中造访高洪艳家,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密切起来,她不再回避我热切的目光,并且,还时常跟我开玩笑,甚至伸出残疾的小手偷偷地拧我的胳臂。
“哎唷,”我咧着嘴,捂着胳臂冲高洪艳说道:“嗬嗬,你的手看着又细又瘦的,可是,掐起人来倒蛮有劲的,像是一把尖嘴铁钳子!”
“去你的,”高洪艳微笑着,又用小手拧住我的鼻子。
“可是,”我没好气地翻着课本冲着高洪艳说道:“这,这,这都是啥玩意啊?嗯,中学二年啦,已经是中学二年啦,可是,我们都学了些什么呢?小学的时候学毛泽东选集,如今长大啦,应该学点真才实学了,可是,你看看,这满课本差不多净是华国锋讲话,这,这是课本还是政治学习材料?”
“你少说两句吧,”孟老师捧着一捆油墨味四溢的书籍从我的身旁走过,她玉手一扬:“给你,这还有呢,新学期咱们还得学这个呢!”
我拣起孟老师丢在书桌上的小册子,打开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他妈的,”
我终于忍不住骂起人来,这是被妈妈教训后,我第一次骂人,孟老师发给我们的小册子,原来是一本汉语简化字典,望着那不知被哪位灵感突发的语言大师简略得面目全非的一个个可怜的汉字,我气得牙齿咬得嘎吱吱直响:“这,这哪里还叫什么汉字啊,简直与日文毫无二致!”
这还不算更可恶的,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不知是谁竟然胆大包天敢肆意修改国歌:“华主席领导我们进行新的长征!”
他奶奶的,我不知从哪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我的兴致突然从女性、从收录机、从邓丽君转移到政治上来。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体发生了空前的变化,我的嗓音粗重、浑厚起来,我的唇上不可思议地生出一片细细的绒毛,同时,我的胆量也越来越大,而反叛性更是日益强烈。
对身边左右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我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不知天高地厚的与政治老师争论着什么才是纯正的共产主义,什么才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政治老师气得唾沫星子横飞:“你的想法太可怕啦,你就是年龄太小,否则,你不应该坐在这里念书,而应该蹲在监狱里啃窝头,那里才是你最合适的地方!”
“哼,”我雄赳赳地回答道:“蹲监狱有什么了不起,革命烈士谁没蹲过监狱!”
当上音乐课时,我们必须学习新国歌的唱法,我的音乐老师是一个年龄与爸爸相仿的干瘦男人,他尖嘴猴腮地挥动着烧柴般的干手指:“华主席领导我们进行新的长征!唱——”
而我,依然意无反顾地高唱旧国歌,音乐老师屡屡相劝,我依然安之若素,最后,毫无办法的音乐老师阴沉着黄脸走到我的跟前:“你到底会不会唱新国歌?”
“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唱新国歌的!”
“叭——”音乐老师干巴巴的手掌一扬,狠狠地抽了我一计耳,受到突然袭击的我捂着脸无比难堪地望着音乐老师,音乐老师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正欲转身走回钢琴旁,怒不可遏的我不假思索地抽出手来用尽所有气力,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胸前,咣——毫无思想准备的音乐老师剧烈地向后仰倒下去。
我打伤了音乐老师,受到学校的警告处分,我再也不是什么班长,我成为一个名闻全校的小流氓,敢打老师的小无赖。
而我,则随波逐流、破罐子破摔,每当上政治课、音乐课时,我根本不看课本,坐在书桌前或是胡写乱画,或是一篇一篇地背成语词典。
而上语文时,孟老师教我们学写简化字,我则故意与其作对,翻开字典写繁体字。
孟老师气得秀眉横竖:“你,你还想学好不?”说完,她一把夺过我手中写满密密麻麻繁体字的作业哗哗哗地撕个粉碎。
“哼,”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孟老师声嘶力竭地狂吼着,当孟老师吼累了,夹着教案走出教室时,我背起书包悄悄地溜出教学楼,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回到我的坐位上,我浪迹街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