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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一早起来便精神恹恹,对着碧丝摆上的鸡汁粥摇摇头。
新提上来的桃蕊见状道:“娘子可是没胃口?不如先吃些酸口的开开胃?”
碧丝等人倒还没说什么呢,范氏却来了兴趣,问道:“早先就听说你灶上手艺不错,酸口的又是甚个吃食?”
桃蕊笑吟吟道:“回娘子的话,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吃食,是奴自个儿渍的青梅。”
流溪一听在旁边插话道:“喝,我还当是什么新鲜什物,渍青梅咱们难道没有?娘子惯不吃那些个梅子果儿的!”她就见不得桃蕊那个投机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似的。
范氏对流溪的抢白还没甚反应,莺歌已是吓白了脸,站在范氏身侧拼命对流溪使眼色。她见流溪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咬了咬牙也笑着开口:“是啊,娘子不爱吃梅子,莫非桃蕊姐姐这渍青梅与别个不同?”
范氏对婢女间的暗涛汹涌视而不见,点点头道:“莺歌说的是,我不惯吃那个,不过你既说了,不如取了一碟我尝尝。”
桃蕊却不是个爱争抢的,微微一笑,直行了个礼,就依言去取了。莺歌这才默默松口气。
唯有碧丝冷眼旁观,垂首不语。
过了一会儿,桃蕊捧着个薄胎的小瓷碟儿进了正屋,轻轻跪坐在胡床边上。范氏探头去瞧,见那精美的瓷碟上盛着五六粒泛着琥珀色剔透的青梅,还散着一丝凉气,看着十分诱人。
她拈了银制的签子戳了一粒梅子含住,琥珀色原是一层蜜饴壳子,一含便化了,还没来得及觉得甜腻,青梅特有的清香酸甘就透了出来,用牙一咬,竟还有新鲜的汁子迸出,满口的酸甜爽脆,让人不由一连吃下几粒,精神大振!
“不错!”范氏放下签子,赞道。
桃蕊却不骄不躁,柔柔劝道:“娘子若开了胃,就吃些粥吧,奴那里有三罐子青梅哩,只终究不能当饭食。”
范氏看她的眼神便又满意几分,点头示意碧丝将鸡汁粥端上来。碧丝这回端来的又不是先前那碗,而是厨下重新做好的了。
赵谌进来的时候,范氏刚吃完粥,斜靠在胡床上养神。
“郎君安。”几个婢女行了礼,都悄无声息地退到外廊上,轻轻放下了竹帘。只有碧丝还留在两人旁边打着扇子。
范氏还要下来,叫赵谌阻止了。
他缓声道:“你且安心靠着吧,我们之间何须拘礼?”
这话讲出来,便就已经拘礼了,但范氏笑了笑,没和他争个究竟。
赵谌在胡床边坐下,上下打量了她,道:“看着气色不好……这段时间就叫秦侍医住在府里,每日给你问诊,家中琐事你不妨交给立秋,好好养身子吧。”
范氏不在意道:“何至于如此?妾身也不过是昨晚没睡好,后宅里章章条条俱都齐全,人人各司其责,本也没什么事需要妾身操持。立秋照顾你和大郎且不及,妾身这里却不必麻烦她了。”语气里委婉地拒绝了赵谌的提议,言辞也并不激烈。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生气。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赵谌说这话并不是要夺她的管事权,而是真心想让她少操些心。然而这虽然是好意,她却不能接受。
纵然她对赵谌并无太多情爱,也绝不会拱手将自己的丈夫和内宅的权力让给别的女人。立秋,是她在这府中最为忌惮的人,至今却没什么对付立秋的办法,若让立秋得了权,焉知她不会像春草似的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她可比春草聪明多了。
赵谌对范氏的回答也早料到了,并不很吃惊。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秦侍医来府中的事就这么定了,我会让人在外院安排住处,每日朝食后让他过来给你问诊。”
这话题一结束,两人相对沉默,竟然无话可说了。
范氏无奈找话道:“谌郎今日不去大营?”
赵谌神色自然:“昨日才巡过,我若日日去,只怕反而不好。”
范氏了然。她自小在宫中长大,比一般的深闺女子多了几番见识。更重要的是,也比一般人对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多几分了解。赵谌这方面和她不相上下,两人谈起来颇有默契。
她轻声问道:“国君还未召见?”
赵谌微微摇头。
两人又沉默下来。
赵谌过了一会儿,看着她:“玉娘,这段时间,我恐未必有闲暇在府里,大郎那边也要你多费些心。”
范氏嗔道:“何须郎君多言!妾身懂您的意思,大郎也是妾身的儿子,爱他护他且来不及,必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怠慢!”
赵谌道:“那就好,他向来敬重你,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范氏笑了,表情犹豫片刻道:“这事本不必说,只是谌郎既然交代了妾身,妾身还是……”她尽量客观地将前一天立秋阻止赵元的事情说了,又道:“事情虽小,妾身却自有忧虑,立秋尽管一番好意,然而大郎年龄尚小,如何能懂?只怕觉得委屈,也不明白怎个回事,万一叫哪个碎嘴的下人乱说一通,岂不让孩子心中平白生了怨怼?”
赵谌听着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他内心怒火升腾,面上却克制得很,并无太多情绪。
“这事我知晓了,你对大郎如何,我心中有数。”
两人又闲聊几句,赵谌就离开了棠梨院。
碧丝看了男主人高大的身影拐出了院门,才道:“那立秋是郎君身边得用的,比等闲管事都要得脸,娘子这么一说,万一郎君起了芥蒂可怎么好?”
范氏懒洋洋靠着,冷笑一声:“你何必这么委婉?我就是在给她上眼药……瞧着实在烦,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难道让她一径地挑唆我和大郎的母子之情?”
这不过只是她一个目的,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赵谌的态度。
立秋再怎么得脸,不过是个奴婢,常年伺候赵谌,一言一行焉知不代表赵谌的想法?她就想知道,立秋那天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因为赵谌私下对她有所顾忌所致。她就算再忌惮立秋,也不至于真的去和一个婢子计较,有*份。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细思量,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赵谌是相信她的,可是,未免也太过保护大郎了。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瞧过她的肚子。
赵元用过朝食直接去了朴拙园的小书房,他爹似去了棠梨院看母亲,日常理事的正堂一个人也没有。正阳给他打起帘子,就见原珏和臻铖已经跽坐在案几边,见他进来,忙起身。
几个人互相行了个平礼,臻铖就问道:“大兄,你身体可好些?”
赵元招呼他们坐下,笑道:“早好了,这两日家中有些事,倒怠慢了二位弟弟。”
他态度一如头一日那般的好,臻铖便有些暗自吃惊了。难道前日是他想多了,赵元不是有意要晾着他们?
原珏本没怎么,只是看着臻铖与赵元一来一往,不知怎地想起那一日臻铖与他讲的一番话。他又不是真的蠢笨,臻铖那话他回头思量也能懂,于是便有些踟蹰了。
赵元心大,但上辈子也吃过苦头,看人脸色很是在行。他眼角一瞥,见原珏表情犹豫,是时不时瞅自己,就知晓他是想和自家说话。
“阿珏,你可是有话要说?”他笑眯眯道。
原珏吓了一跳,不过他素来是个胆大心粗的,不假思索道:“我那日嫌弃大兄,害怕大兄生我的气!”
臻铖和赵元瞬间都无语了。
赵元都忘记了那小事了,偏叫原珏提醒过来,很是郁闷。按他来讲,那算个什么事儿?不就是蹲完坑身上有点味儿吗?本来就有啊,难道还不兴人家讲两句?他根本不生气。
但是吧,原珏就这么又讲出来,他还是会尴尬的呀。那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臻铖更气了,本就是交浅言深,他就不该去跟原珏说那有的没的,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偏偏他还要叫人家兄长,还得一块儿待上老长时间!
赵元要笑不笑道:“那事过去就别提了,我不生你的气。”
要是换做臻铖,起码似信非信,原珏却大大松了口气,咧嘴道:“我原不是故意的,阿铖还怨我让大兄没脸,大兄既不生气就好了,我这两日饭都吃的不香哩!”
臻铖脸都快气歪了。
赵元看看这两人,差点没憋住笑出声。他算是看明白了,原珏就是个傻大力直肠子,臻铖一肚子歪来扭去的心思,这两人偏生碰到一起,简直了!
三个人年龄差不多,赵谌就让先前给赵元启蒙的夫子一道教导他们。夫子叫仪齐,祖先也是贵族,只是到他祖父那一辈便已落魄,失去了世袭的职守,只得办起私学。仪齐才学出众,不拘俗礼,赵谌欣赏他,就招他入附庸,为府内养士,两日来一趟教导赵元。
仪齐来得准时,三人给夫子见了礼,便各自坐下。赵元的进度仪齐心中有数,只检查了这几日的字帖,便放他去练字,原珏虽然射箭不错,但文化课方面和赵元差不多,也是练字,只有臻铖开蒙早,已开始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