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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卷打开眼睛。
她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怀里抱着一只小熊布偶,呼吸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低头一看,发现身上没有盖被子。
小孩子半夜踢被子,这家人也不管管?卷卷一边咳嗽,一边翻身坐起,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丢床上,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但是喉咙又渴又痒,于是她一边咳嗽,一边到处找水喝。
找了一圈没找到水,她只好推门而出,朝客厅走去。
去客厅的路上路过另一个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卷卷停在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去。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将手里的输液瓶挂在床头边立着的挂衣架上,挂到一半,忽然转过头来,国字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对她露出有点憔悴,又有点憨厚的笑容。
卷卷掩上房门,然后手摸在墙壁上,一路朝客厅走去。
她在客厅没找到水壶,但在桌上找到了开水瓶,开水瓶里面的水注得满满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勉强够得着,但却拿不动。
就在卷卷为难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怎么了?”
卷卷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刚刚那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头对她笑,于是她也对他笑,然后用清脆如小鸟般的声音恳求:“我口渴了,帮我倒杯水吧。”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去了趟厨房,回来时拿了一只小熊图案的杯子放桌上,单手拿起开水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
“喝吧。”他把杯子递给她,温柔笑道,“喝完早点去睡。”
卷卷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一言不发的喝完。
杯子放回桌上,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朝她伸出手,她看着那只手,犹豫一下,把手放在他手心,然后大手牵着小手,他把她一路牵回房间,拿起小熊布偶放她怀里,然后牵起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对她说:“爸爸去陪妈妈了,熊熊陪着你。”
接着,俯身朝她额头上亲去:“晚安,宝宝。”
卷卷赶紧拿起小熊,挡在自己脸上,男人亲在小熊上面,她隔着小熊对他说:“晚安……”
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有一个旧的打了两个补丁的小熊玩偶,小天使的处境看起来并不怎么好,所幸有一个温柔可靠的老爸,也算是上帝关了扇门,但好歹给了个烟囱吧。
卷卷抱着小熊玩偶,慢慢闭上眼睛。
本来以为再次睁开眼,她会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然后起来上个厕所,闭上眼睛继续睡,天亮以后,收拾收拾不多的行李,然后去绿绿家里吃早饭午饭晚饭,当然她堂堂卷爷可不是干吃饭不干活的小白脸,碗她全洗,地她全扫,而且她是个暖炉体质,绿绿冬天抱着她睡觉,就像抱个大型熊玩偶一样,绝对又暖和又舒服……必要时刻她还能跳起来吊打小偷。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卷卷再次睁开眼,她是被一片嘈杂声给吵醒的。
天已经亮透了,她抱着小熊玩偶,站在人群中,身上的小熊睡衣早就已经换下了,换成了一件白色的冬季小学校服。
两个白大褂抬着一只担架从她面前走过,担架上,躺着一个穿白色睡衣的女人,脸色十分痛苦,身体不停抽搐两下。
他们快步将她送进救护车内,不一会儿,小天使的爸爸也跟着从楼上跑下来,眼泪滚滚,脚步不停的朝救护车跑去,跑到中途,忽然转头对卷卷说:“宝宝,饭做好了,你自己记得吃。”
说完,便登上救护车,同里面的妻子一起匆匆离去。
他一走,卷卷耳边的议论声就大了起来。
“这可真是造孽啊。”
“张阿姨,出了什么事啊?”
“你不晓得啊,老李他老婆突然得了病,躺床上起不来,两口子为了省点钱,都是拿了吊瓶自己回家吊的,哪知道他们家那个捣蛋鬼哦,居然拿肥皂水倒进吊瓶里面吹泡泡,吹完了也不管,就随便放那,结果老李回来,直接拿肥皂水给他老婆吊上了……这不,进医院了吧?”
“又是这捣蛋鬼惹的祸啊?”
“可不是,她就没一天消停的,前段时间还拿过期饮料给我儿子吃,吃的我儿子上吐下泻的。”
“还老跑到我家蹭饭吃呢,她自己家又不是没有饭吃……”
卷卷在他们的议论声中,一言不发的上了楼,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家里的钥匙,然后开门进去。
进门就是客厅,客厅的墙上挂着钟,她抬头看了一眼,下午四点。
敢情她已经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待了差不多一天了。
提着手里的小熊,卷卷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咬着手指,喃喃道:“……我怎么又困别人身体了。”
同样的事情,只发生过一次。
三年前那次。
那一次的经历让卷卷永生难忘,但时间会掩埋一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将那一次的事情尘封在心底,重新开始新生活。然而今天,相同的处境,相似的人,让她重新回忆起了过去。
“长得像小天使的人,不一定真的是小天使。”卷卷忍不住抱紧怀里的小熊布偶,“也有可能是长着天使面孔的小恶魔。”
她将怀里的小熊勒得很紧,以至于一样东西咯着她的手。
卷卷低头,看着小熊布偶,然后手在它腹部摸了摸,渐渐在丰厚的皮毛下面找到了一条拉链,她将拉链拉下来,里面是一本绿皮小本子。
卷卷掏出小本子,打开一看,第一页是老师的赠语,写着:“赠期中考试第一名,李宝宝,祝再接再厉。”
翻过一页,才是小孩子的笔迹。
蓝色圆珠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你好,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
同一时间,市精神病院。
暮照白推开会客室的大门,目光顺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纸花,看向桌子后面坐着的林馥。
“又见面了,暮警官。”林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折着纸花。
“是啊,又见面了。”暮照白反手关上大门,坐到他对面,盯了他半晌,才缓缓道,“我昨晚调查了你的事。”
“调查到什么了?”林馥将手里的红色纸花放一边,换了一张绿色的纸。
“你之所以会住在精神病院里,是因为三年前,你杀了人。”暮照白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一丝不苟的目光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任何一处破绽,“不是一个,而是一共五个人,另外还有一个人重伤残废,这个人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林馥折纸花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负责在一旁监督的医护人员走过来,面色有些不满:“暮警官,请你不要刺激病人。”
“我没事的。”林馥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这对方,就像一头无辜的小鹿,之后,他转过头来,满脸认真的看着暮照白,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我没有杀人。”
“有证人,有证据,包括你的亲生母亲在内,两个幸存者都作证是你杀的人。”暮照白冷静的说,“你之所以没有被判死刑,是因为同时还有大量证据证明,你是个人格分裂患者,作案的与其说是你,倒不如说是你的第二人格。”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从那以后,林馥就一直住在这座精神病院内疗养,屈指一数,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
“你把这件案子查得很清楚。”面对暮照白的指控,林馥没有动怒也没有愧疚,他依旧保持刚刚的神色,极为认真的看着他,“那么你应该查过,我的第二人格是什么样的吧?”
“据资料记载……是个女孩子。”说到这里,暮照白自己都有片刻的疑惑,“有关她的描述,分歧很大,包括你母亲和另一个幸存者在内,似乎每个人的描述都不大一样,但共同点是,这是个脾气非常暴躁,斗志非常昂扬,而且极其护短的女性人格,而且是为了守护你而诞生的人格……为了守护你,她不惜杀人。”
林馥喜悦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十分美丽,简直像是圣子降临,世间充满光辉和赞美诗。
“守护?”他笑着说,“我喜欢这个形容词。”
“她现在还在你身体里吗?”暮照白有点好奇,“她还在守护你吗?”
这个人格虽然是女性,但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林馥在这里一关三年,与其说是关他,倒不如说是关他身体里的那个女性人格,那个潜藏在他身体里面的……真正的杀人魔。
“……不在了。”林馥的表情十分遗憾,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失去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连眼神都变得黯淡起来,不过他很快翘起嘴唇,抬眼看向暮照白,对他笑道,“不过我很快就会把她找回来的。”
暮照白还是头一次听说,第二人格还会失踪的……
像是知道暮照白在想什么似的,林馥笑着说:“还有,她不是我的第二人格,她是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暮照白皱起眉头,他开始怀疑,眼前这孩子说不定在这呆久了,被传染上了妄想症……
“暮警官。”林馥歪着头,打断他的思绪,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笑着问,“你想不想知道,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你肯说?”暮照白问。
要知道,三年前那件案子轰动一时,不知道有多少报刊记者还有专栏杂志试图从他嘴里挖出独家新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少年林馥拒绝对任何一个人说话,警察也不,律师也不,如果不是有一个人脉广阔,财力非凡的舅舅,以及那么多的铁证,估计他早就被判无期徒刑了。
“你是我的朋友,跟你,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林馥眨眨眼睛,然后垂了垂眼眸,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几分钟,他缓缓开口,用一种充满回忆口吻的声音道,“事情发生在三年前的夏天,那一年,我刚好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