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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贱人,敢坏爷好事!还是落到爷手里了吧?哈哈……”梁昊笑的狰狞,一身酒气衣冠不整,恶狠狠的瞪着十一娘,“让你狂!看小爷今天怎么折磨你!”
说着,一双手伸过来就要扒十一娘的衣服……
十一娘双眸微眯,一脚将梁昊踹翻在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声音寒彻骨,“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啊!”屋内突然响起丫鬟的尖叫,指着十一娘高分贝的唤人,“来人……”十一娘伸手扯下梁昊头上的发冠飞掷出去,打在那丫鬟的胸口,丫鬟声音一哽喷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地。
梁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在县衙杀人,“你、你杀了她!”
十一娘看着他冷笑,“你若不说实话,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你敢!这是县衙后宅,你敢动我就别想活着走出去!”梁昊色厉内荏,不时往门外张望,天已昏昏亮,外面伺候的丫头悉悉索索低声谈笑着,却没一个开门进屋。
十一娘掐他脖子的手紧了紧,梁昊登时透不过气,脸憋的通红,双手不停拍打着十一娘的手,“放、放开……憋、憋死我,你、也……落、落不到、好!”
十一娘微松手,瞪着他,“别赌我的耐心!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死?”
梁昊抱着脖子猛喘气,“你、你这个贱人,敢、敢……”十一娘浑身戾气,双手再度用力,梁昊忙住口,“我说!我说!”
“说!”十一娘松手。
梁昊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往门口冲,边冲边叫,“来人啊!有刺客!”
十一娘冷笑,伸手扯了床幔,掷出,手腕翻转将梁昊瞬间捆成粽子,“既然你不配合,那也没留你的必要了,不妨我就真当一次刺客,如了你的意。”
十一娘抓过屋内一个掐丝珐琅烛台,抽掉蜡烛,将插蜡烛的尖细处对准他的心口,高高举起……
梁昊的脸色终于呈现出恐慌害怕,哭叫,“不、不,我说!是夏二郎告诉我那天晚上坏事的人是你,刚巧那个夏承平为秀才考试想巴结我爹,我就让他把你抓来给我蹂躏、啊,不,暖床!不、不……我没动你啊……”
“夏承平?”十一娘顿住手势,夏家老大!
难怪赵氏最近频繁回九里亭,原来是他们夫妻二人早商量好的!联想到最近几日大房与二房、四房的紧密来往,十一娘不由怒上心头!
我不害人,人害我!
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
“还有什么?全说了!”十一娘眸底杀意肆虐,梁昊吓的知无不言,“夏承平本来想送对双胞胎给我玩儿,我没要。他就央爹送去了府城给曹姐夫家的弟弟玩儿……”
双胞胎?玩儿?
二姐、三姐!
夏承平!
十一娘握着烛台的手狠狠向下砸去,尖锐的烛台尖扎入梁昊脖颈旁的地毯中。“我姐姐在哪?说!”
“已经着人连夜快马加鞭送去府城了!”梁昊大叫。
“曹府在哪?”
“没、没有曹府,你到了府城直接去、府、府衙衙,曹家……住官衙。”磕磕绊绊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
“少爷呢?”
“……在屋里。”
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十一娘扫了眼房间,遂放弃,一手拔出烛台抵上梁昊的勃颈处,居高临下看他,“听好了,我死你也别想活!”
梁昊点头如捣蒜。
门被人打开,一中年男人与一妇人走进来,瞧见屋内的景象,惊的同时出声,“昊儿!”
“什么人?”
有风从敞开的房门吹进来,吹动烛影摇晃,火光忽大忽小,气息似有若无。
十一娘半蹲在地上,抬头,打招呼,“梁大人,梁夫人。”
梁夫人大惊失色,“你是谁?你想对我的昊儿做什么?你要银子还是放什么人?你别伤害我的昊儿……”
梁大人只是一惊,片刻恢复如常,“姑娘是夏承平送来的人,可知你这般作为,不管伤没伤我儿,夏承平绝不会得半分好处。”
“呵呵,他会不会得好处与我何干?”十一娘淡淡与梁大人对视,一双眸子明明清澈却含着杀伐戾气,一身布衣明明弱小却让人不能轻易忽视!
“我只知欺我家人者,即使化身罗刹我也绝不姑息!”十一娘笑,黑白分明的双眸晃荡着一股血腥之气,那是只有杀过人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梁大人忙收敛神色,看向十一娘的目光带着探索带着丝丝杀意,他们这样的人若说没杀过人,那是骗人的,可他们杀人惯借刀杀人!从不沾己半点血腥!
但这个小姑娘,她那眼神和一身气息,分明是踩着尸骨和血走出来的人!
但,怎么可能?
夏承平曾与他说过,家中侄女个性温厚,不图名利,只求一处温饱,他想到儿子以后再不能有子嗣,官家小姐怕是不会下嫁,便应下他,若他侄女是个好的,给予一处温饱定是不成问题的,却没想到……
这姑娘如此厉害!
是个留不得的!
“来人!”梁大人一声喝,门外突然涌入几个衙役,“老爷。”
“这女子闯入内宅欲害我儿,拿下,或者……”他的双眸危险眯起,大手挥下,“格杀勿论!”
“是!”衙役应声,抽出身上佩刀朝十一娘扑来。
十一娘冷冷一笑,手中烛台高举,飞快落下,伴随着“噗”的声响,梁昊尖叫出声,“啊!娘……疼!救,救我……”
“昊儿!”梁夫人大叫一声,扑将过去,十一娘看也不看,抬脚将她踹到一旁,轻笑出声,“梁大人可考虑好了,要我的命不要梁昊的命?啊,也对,梁昊现在不能为梁家繁衍子嗣,要这个儿子也确实没什么用了?不如,我帮大人了解了?”
“不、不要!”梁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一旁,“这位姑娘,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求你别杀我儿子!走开,都给我走开!”她冲着围过来的几个衙役吼,衙役面面相觑,看着她又回头望梁大人。
梁大人脸色难看,“来人,将夫人拉开。”
有小丫鬟瑟瑟上前,被梁夫人一巴掌挥开,跪爬到梁大人面前,“老爷,昊儿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救救他……”
“爹,救我……”梁昊恨老头子不顾他的死活,面上却濡目的渴求着,“爹,儿子不想死,儿子还想给爹娘养老送终……”
“老爷……”梁夫人扯着他的衣服哀求。
梁大人叹了声,脸色冷厉对上十一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放我走,放我两个姐姐回家,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梁大人不能秋后算账。”十一娘丝毫不惧,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不可能!”梁大人张口拒绝,“若人人像你这般,我县衙后宅成什么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十一娘伸手握住烛台,用力拔出,血喷涌而出,梁昊急促喘息,“娘,娘……爹不要我了,娘,救我……”
“你……”梁大人瞳孔微缩,这丫头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夏承平怎会有这样的一个侄女!
十一娘笑,“也不怕梁大人知道,我与两个姐姐若有意外,家里人定不会善罢甘休,除非……梁大人能斩草除根,将一大家子人都杀了灭口!还有,宋家小姐欠我救命之恩,苏家少爷前几日还曾到我家做客……”
梁大人脸色僵硬,若说她前面几句只是提醒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后面几句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宋家小姐被她救过,苏家少爷曾到她家里做客……
这两家哪个是他得罪的起的?!
可,放了这丫头,他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梁大人陷入两难。
正在此时,有人匆匆走来,看到屋内景象,吓了一跳,“老爷,外面来了个疯婆子,叫着嚷着让我们还她女儿,学生打了她几板子,她反而叫嚷的更厉害,闹的附近百姓都跑来看热闹……还请老爷示下,是不是以不敬公堂罪将人抓起来关进大牢?”
梁大人的目光看向十一娘,十一娘心口一紧,点头笑,“是我娘。”
梁大人烦躁的摆了摆手,“走,走,赶紧走!”
十一娘挑眉,“梁大人不杀我了?”
杀了你跟宋苏两家过不去?杀了你让你家那些人天天这么来县衙闹?我好不容易往京里送了礼,眼看今年有望回京,因你功亏一篑,我亏的慌!
“我何时说过杀你?”
十一娘挑眉,伸手在梁昊身上点了几下,血立刻止住,“梁公子只是失了点血,并无生命之忧。”
梁夫人喜极而泣扑过去,“昊儿!请大夫,快请大夫!”
梁大人叹了口气,摆手让人去请大夫,顺带让几个衙役下去。
十一娘起身,抱拳,“谢梁大人。”
梁大人转过头,“前面有人,你不能走,走后门。你两个姐姐已被连夜送去云州府,走的是官道。救了你两个姐姐,别留下活口。”
十一娘应声,瞧着墙边一棵树,三两下爬了上去,后一跃而下。
梁夫人哭叫,“老爷,你好狠的心啊!居然要昊儿的命……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梁大人不耐,“整日不学好,落的这般下场还不是你惯的!以往你做什么我不管,如今他已不能娶妻生子,月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梁家的希望,你好生照料着,若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哼!”
威胁之味甚浓!
梁夫人瘫在地,捏着帕子恨的咬牙,他自己没本事不敢与苏家叫板,拿她出什么气?有本事去找苏少楠算账!
梁昊白着脸叫娘,梁夫人又落下泪来,“我的儿,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
十一娘从墙上跳下来,绕了一圈跑去县衙正门,一眼瞧见被薛烨和顾氏护在身后的罗氏,脸色惨白,脸上有肿起的巴掌印,嘴角渗出血丝,直盯着县衙门口,在喊,“天在做人在看,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们……还我的女儿!”
十一娘动容,一股酸涩从鼻尖窜起,让她的眼睛瞬间变红,“娘……”她扑过去,抱住罗氏,“娘,他们打你了。”
“十一娘!”罗氏惊慌的上下查看,确定十一娘没受伤时才松一口气,将女儿搂入怀中,紧紧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娘了,吓死娘了!”
十一娘顺着她的后背,“我没事,我没事,县太爷有事问我,并没为难我,娘不用担心。”
“真的?”罗氏不信,他们方才拦她的模样可不像。
十一娘笑,扶着罗氏起身,“我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娘,咱们先去找家医馆让大夫看看你脸上的伤。”
听那人的话,还对娘用了棍,不知道有没有内伤?
“你二姐三姐呢?”罗氏被女儿扶着往回走了两步,突然顿住,急急问女儿,十一娘笑,“二姐三姐早被梁夫人送回去了,这会儿怕已经到家了。”
罗氏猛松一口气,连连点头,“梁夫人好!好!”
十一娘朝周围围观的百姓摆了摆手,“大家伙都散了吧,县太爷唤的急,我娘不知道才有这误会……”
众人恍然大悟一般啧啧几声,议论着离去。
顾氏察觉到十一娘的异状,探究的看过去,十一娘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顾氏神色一凛,带着几人朝一辆马车走去。
薛烨跟在后面,眸光深沉看了眼空荡的衙门口。
师爷将衙门口发生的事看了真切,回头跟梁大人说了,梁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幸亏是个女娃,要是个男孩儿……”
“老爷说什么?”师爷瞧自家老爷喃喃自语,凑近了问。
梁大人摇头,“去花街巷挑对清官,最好是双胞胎,越快越好。”
师爷点头,转身离去。
“啥?你姐姐被送去云州府了?”罗氏闻听,立时从车上站起身,蓦地撞上车顶,痛都来不叫,“停车,快停车。”
“娘!”十一娘拉住罗氏,将她稳在车位上,“我与外公学过几日功夫,防身无碍。再说我昨儿个已与爹找好镖师,这就去镖局唤他们与我一起去云州府救二姐三姐,你和顾婶先回家等我消息……”
“我也去!”薛烨在旁插嘴。
顾氏眉头微蹙,张了张嘴,微微叹气,拉了罗氏的手,对十一娘道,“你们放心去,我们就在镇上的云来客栈等你们回来。”
罗氏想跟,却怕成女儿负担,“十一娘,你小心点。”
“娘放心,还有镖局的镖师呢!他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人,不会让我有事的。”十一娘安慰了罗氏,拉着薛烨跳下车,并没去镖局找人,而是直奔镇上的马行,用薛烨带的银子租了两匹马。
此去云州府,步行五日,马车需两日,快马则只需六七个时辰。
载二娘、三娘去云州府的马车虽用了脚力好的马儿,却也赶不上一马载一人跑的快,两人顺着去云州府的官道追了三个多时辰,才瞧见一辆飘着清水镇府衙标志的马车。
两人上前拦阻,遭赶车人挥鞭怒喝,“怎么走路的?长没长眼睛?”
十一娘伸手抓住鞭子,运转周身气力狠狠一拽,将挥鞭人拉落马车,自己则快速翻身下马,钻入马车中。
另两个护车人想拦,被薛烨缠住,打斗起来。
车内,二娘三娘被捆绑了手脚,口嘴堵住,满脸泪痕,瞧见十一娘,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呜呜叫着。
“二姐、三姐!”十一娘忙给二人松绑,二娘三娘抱起妹妹哭了起来,“……呜呜,一醒来就在车里,好害怕……”
十一娘看到二人毫发无损,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想到车外的几人,便安抚了两姐妹先在车里稍候,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两姐妹连连点头,拉着她的手哭,“十一娘,你小心。”
十一娘笑着拍了拍两人的手,拿了马鞭出来,与赶车人对打起来。
下手狠辣,出招迅猛,赶车人功夫平平,不过十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被十一娘的鞭子打着跑。
“你们活的不耐烦了!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赶车人见打不过,忙拉出背后靠山,“我们是清水镇梁知县的人……”
梁知县?
呵,人家早把你的命给卖了!
十一娘微微一笑,双眸蓦然一沉,眸底杀意涌现,马鞭瞬间缠上赶车人的脖颈,赶车人惊恐的瞪大眼睛,双手扯着马鞭,“你、你……”
他再如何也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儿竟敢动手杀人!
一旁的薛烨微缩瞳孔,身子被两人拍了一掌,向前一个趔趄,另外一个人已欺身而上,看到对赶车人下死手的十一娘,都瞪大了双眸,互视一眼,再出手已带了肃杀之气,招招要人命!
薛烨躲闪的有些吃力,一个不察被其中一人踹中腰腹,飞了出去!
十一娘纵身扑过去,扣住他的腰身将他堪堪救下,“你去车里,别看外面。”
薛烨总归是个孩子,他若受伤,顾婶那里她怎么交代?
却不想,薛烨拗了,黑白分明的双眸对上十一娘的,毫不退让,“一人一个!”
十一娘一怔,她是杀过人的,与薛烨不同,他看过最血腥的大概就是自己杀老虎那次,杀人?先不说他敢不敢,单那份血腥都不是一个普通孩子承受的了的!
她第一次杀人,可是整整吐了一天,连自己的胆汁都吐了出来,要不是有人给她打了镇静剂,她怕是能把自己的胆都吐了!
“不要逞强。”
薛烨点头,眸色坚定。“不逞强。”话落,身形快速的探出去,率先与将自己踹飞之人打了起来。
十一娘自然接手了另外一人,招招狠辣处处杀招,一招一式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说力道强横偏看上去绵软无力,说招式无力偏每一招都掐准了命门,让人一个不妨便会丢失性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救车中人尽管救就是了,何苦非要我等性命?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
“自然是有人要留下你们的命!”
牵扯到家人的安全,十一娘下手更毒上三分,趁机夺了那人的刀,一个猴子捞月将刀送入那人的心窝!
“姓梁的,好、狠、的心……”那人吐血栽倒在地。
两人皆亡,且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所杀,剩下的人不由慌了神,手下动作便慢了三分,十一娘过去帮忙,却被薛烨喝住,“我自己来!”
他说着,小小的身形忽闪,几步到男人的背后,双手快若闪电,搬住男人的头往后一转,只听“咔嚓”一声,男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手中的刀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人已轰然倒地!
薛烨静静站着,看着面前的死人,脸色发白,突然,“呕……”吐出几口秽物,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十一娘忙上去扶住他,“薛烨!”
薛烨扬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没事!”
十一娘一怔,第一次见薛烨笑,空洞无神且带着说不尽的悲伤,这是个有故事的孩子!十一娘笑,攥着他冰凉的手,眉眼弯起,郑重的夸他,“你做的很好!”
薛烨乌黑的瞳眸一亮,漾满笑意,“真的?”
“那我父亲母亲会以我为荣吗?”
“一定会。”
薛烨唇角就勾了笑,稚嫩的容颜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拳头紧握,看向某一个方向,立誓一般,“父亲母亲,孩儿一定会将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十一娘!小烨!你们还在吗?”马车内,二娘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十一娘忙应声,往马车方向走了两步又顿住,他们势必不能坐马车回去的,但让车内的二娘三娘出来定会看见地上的死人,这,如何是好?
十一娘正踟蹰,却瞧见薛烨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几滴透明的液体落到尸体上,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十一娘愕然,薛烨抬眸朝她展颜,唇角一侧还隐隐带着一个酒窝,而后垂下头继续滴了几滴到另外两具尸体上,不过顷刻,地面除几处打斗痕迹和血迹外,空无他物。
“这种药只对死物有用,活人沾了是无碍的。”薛烨解释,眉眼浅浅,含着笑意。
十一娘张口想问他是哪里得来的,却到底没问,谁都有一点小秘密,他不主动说就是还没到能跟她说的地步,她何必问。
十一娘笑,“这次要多谢你。”
“那……能不能教我你的武功。”薛烨看她,郑重其事,“我想学。”
自那日打完老虎,薛烨还是第一次表示态度,十一娘笑,“我以为你被我吓到了,确定要学?”
“嗯。”
“跟我学武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
“也不能半途而废。”
“绝不。”
“我可不要一个单纯的武夫盲徒,四书五经国策经论也都要学的,总之一句话,我教什么你学什么!不准讨价还价不准不喜欢就不学不准挑课不准……”
“……好!”
“这么勉强,还是别学了。”
“一点也不,我学,好好学!”
“叫声师傅来听听……”
“……”
“不叫就算了,不教了。”
“师傅。”
“乖。”
“……”
二娘三娘久等不到二人掀车帘,只听到二人在外面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十一娘还笑的格外猥琐,姐妹俩面面相觑,偷偷掀开了帘子,正瞧见薛烨冷着一张脸苦大愁深的看着迎日而笑的少女。
两人怔然,看惯了薛烨的面无表情,他此刻实在太多表情了,两人无奈的相视一眼,适才的恐慌害怕随着妹妹的轻灵笑声飘远。
“二姐、三姐。”十一娘朝二人招手,两人不会骑马,由薛烨和十一娘一人带了一个,一夹马肚,朝来时路奔去。
“我们回家。”
身后的马车被定格在官道上,几片血渍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打斗,空气中隐隐流窜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刺鼻却转瞬被风吹散。
十一娘回眸扫了一眼,眼神淡然,她的家人是她最后的底线,谁敢碰,就做好触碰之后要承担的后果!
她本是心狠手辣之人,为家人,再做一次又何妨!
“驾!”
“驾!”
几人离开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两个人,一黑一白,黑的笑颜如花,白的反而冷若冰霜,黑衣男子咂嘴,“啧啧……这小姑娘可真不简单,怎么样?改变主意没?”
白衣女子摇头,盯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九里亭,夏家。
老太太在闹腾了一夜后,终于睡着了。
夏承和疲惫的起身,准备回屋,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老太太紧紧攥在了手里,让他动弹不得。
“老三,你一晚上没睡,赶紧去睡会儿,娘这里我先照看着。”夏承安早起来接夏承和,瞧见他盯着炕上发呆,不由提醒道。
夏承和侧身让他瞧见老太太的动作,夏承安微怔,“娘这是……”他小心蹲下身,试图将夏承和的衣角拽出来,却撕扯不动,不由愕然,娘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攥这么紧啊?!
“算了,娘好不容易睡着,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夏承和重新坐下,“二哥,五娘的身子可好点了?”
夏承安点头,“比前一段时间好狠多了。老三,你二嫂……她说的话你别放心上,她就是嘴巴不饶人。”
夏承和嗯了一声,想到昨晚上二嫂与四弟妹那算计的眼神儿,心里的堵越发难受。媳妇和闺女几次让他注意别被人绕进去,他还是被他们算计了进去。
可他娘疼的昏了过去,又不像是假的……
夏承和长长叹息,如今再深究这些有什么用?银子已经拿了出去,半文都没留下!亏的是她们只知道家里卖腊味方子得了四百,十一娘平日卖的银子都收在了另一处,凑和凑合,不知道够不够去救元娘的银子。
“……你回头就去我那,我先给你拿二百两,救元娘回来要紧。”夏承安见弟弟走神,推了一把,夏承和摇头,“不用了。”
二嫂对他已是不满,再让她知道二哥拿二房的钱给他,岂不是影响他们夫妻关系!
还是等媳妇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夏三哥,夏三哥!你在不在家……”
“哎,我说李老二,你吼啥吼?我家婆婆闹了一晚上的病,刚睡着,被你吵醒再犯了病,你付得起药钱吗你!”黄氏站在门口拦住李家大叔,李家大叔往左她便去左,往右她便去右,跟在李家大叔身后的李家大婶看不过去,上去一把将黄氏扯开,“夏承和,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给我滚出来!”
黄氏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正想借景闹腾闹腾,手刚一拍地就被地上的雪泥糊了一把,恶心的立刻站了起来,指着李家大婶道,“你干啥?跑到我们夏家底盘撒什么野?”
夏承和被攥着衣角无法出门,只得请夏承安去看看出了啥事儿,夏承安应了,“你别急,我去看看。”
不知出了什么事,让好脾气的老李家的骂起了人?!
看到夏承安出来,李家大叔忙迎了上去,“夏二哥,夏三哥呢?”
“他照顾我娘一晚上,被我娘抓了衣角,出不来呢。”
李家大叔跺了跺脚,拨开夏承安就往正屋走,口中急切道,“夏三哥,夏三哥……出事了!”
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泪意。
夏承和站在炕边,看到他的神色,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慌席卷而来,“咋?咋了这是?”
“有人告诉我们,十一娘被送进了县衙给梁大人的公子做小妾,二娘、三娘被一辆马车拉去了府城,说是要送给什么知府家当……”
“不可能!”夏承和身子一晃,立时开口,“二娘、三娘和十一娘她们昨晚早早的就睡下了,咋会被、送……”
夏承和突然抬脚朝三房冲去,老太太被他奔跑的速度带醒,差点栽下炕,慌忙松了手,破口大骂,“你赶着去投胎啊?跑啥跑?想把你娘摔死……”
“八娘,二娘呢?三娘呢?十一娘呢?”夏承和推醒熟睡的女儿,八娘脸色发白,双眼沉的怎么都睁不开,耳中听到爹的声音,呢喃道,“爹,我好困,好困……”
“八娘,醒醒,二娘三娘十一娘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夏承和心里恐慌,拉着女儿问。
八娘摇头,鼻音中带着委屈,“不、不知道。我们吃过饭回屋就困的不行……爹,我想睡觉……”
夏承和颓然坐在炕边,看着八娘与她身边脸色更白的小十二,愣愣出神,闺女明明在屋里睡觉,咋会凭空不见了?
“老三,这是咋了?”夏承安进屋,瞧见夏承和的表情忙问。
夏承和茫然抬头,“二哥,我闺女不见了……”
夏承安一怔,“咋?咋能?在自己家里咋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夏二郎骗十一娘去赌坊的事,立刻往门外跑,“老四!老四家的!”
四房夫妇正在正屋与老太太说话,兄弟俩又跑去正房,夏承和瞪着夏承乐,“老四,是不是你家二郎把我闺女弄走的?”
夏承乐嘿嘿两声,“三哥,这事你去问二郎,我现在可是管不住他的。”
黄氏撇嘴,“我家二郎最近乖的很,被某人打了都没告状……”夏承乐扫了黄氏一眼,黄氏自觉失口,住嘴不说。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夏承和反而确认了,“我就知道以夏二郎那性格肯定要报复的!他肯定要报复的!他要杀我闺女,我还让他杀不成?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如此歹毒……我闺女是女儿咋了?女儿就不是血脉相承的骨肉了吗?”
黄氏撇嘴,“闺女……闺女是血脉骨肉,可他三伯,闺女可不能给你养老送终!闺女早晚要嫁人,她们呐就是一窝赔钱货!也就你稀罕……”
“你不是你娘的闺女吗?你也是赔钱货不成!”夏承和恼怒,瞪着黄氏,黄氏愕然,他们家向来男跟男吵,女跟女斗,这夏老三是傻了吧?一个伯字辈的人居然跟弟媳妇吵架?真是有病!
“他三叔这话说的,赔钱货也要分人,只生闺女不生儿子,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不叫赔钱货叫啥?”江氏冷冷开口,一双眸子满是报复后的肆意。
夏承安瞬间扭头,看向江氏,江氏咳了咳,走过去扶起老太太,“娘,你可好些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抬头骂夏承和,“看你那熊样儿!反正就是闺女,嫁给谁不是嫁?她们这会儿一个进了县太爷的家,一个进了府太爷的家,你大哥考秀才中举人不是更便利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娘……”黄氏急忙去拦,却已是晚了,老太太已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看到黄氏与江氏气急败坏的眼神,还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事都成了,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老三呐,你放心,有娘在,以后一定有你的好处!”
夏承和瞪大了眼看着他娘,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在说着,“娘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养那么多闺女,咱家可出不起那么多嫁妆,如今多好,既让她们有了好去处,以后想吃啥有啥,还能帮你大哥一把……”
“娘!”夏承安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太太,逡巡屋内一圈,竟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躲闪,连他爹都有些尴尬的别开了视线,“你、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死老三吗?你们还有没有心啊!”
夏承乐切了一声,“二哥有心,昨晚咋不把你家的银子拿出来?”
“老四,你胡说啥!”江氏尖叫,狠狠剜了黄氏一眼,黄氏扯了扯夏承乐的衣服,夏承乐不耐烦的挥开,“扯啥扯?既然说开了就一次说清楚!娘,二哥和二嫂可不地道,宋家给了那么多银子,他们全给藏私了,一文钱都没交给您。我这真是看不下去了……”
“噗!”
“三哥你干……”夏承乐皱眉,不满的摸了把脸,未完的话在看到手上艳红的血时戛然而止!
夏承和看着他们呵呵的笑,“好……好……好……”连着三个好后猛然往前倒去!
高高的门槛在正前方,他一头栽下去正中脑门儿……
“老三!”夏承安叫着扑过去,实实抱住夏承和,对一旁发愣的夏承乐吼,“还不过来帮忙!”
夏承乐醒神,忙过去帮忙将昏厥过去的夏承和放到炕上。
老太太和老爷子吓的不清,遭在夏承和喷血时就僵住了身子,这会儿瞧见夏承和面色惨白的躺在炕上,不由发怵。
老太太往老爷子身边靠了靠,害怕道,“他、他爹,老、老三不会死吧?”
夏老爷子不敢打包票,老三这种情况说白了就是气急攻心,不严重自然没事,严重的……死的也不少!
“老四,快!快去请张大夫……”夏承安拍着夏承和的脸,“老三,老三……”
夏承乐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挪了两步又回头道,“二哥,我没银子……”
夏承安扭头看夏承乐,“老四,你说啥?”
“二哥,我没银子!张大夫黑着呢,没银子他才不来……”夏承乐摊手。
夏承安瞧着炕上的弟弟,再瞧一眼一脸你不拿钱我就不去的夏承乐,回过头去看老太太,老太太连连摇头,“我也没钱,钱都给你大哥了!”
夏承安咧了咧嘴,心口不知咋回事,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三九寒的天儿,眨个眼儿就结冻了,扎的他心口尖锐的疼!
“好,好!你们不去,我去!”夏承安一跺脚,往门外冲去,却是刚到院门,正迎上疾步而来的张大夫和李家大叔。
“张大夫,快,我三弟刚才气急攻心,厥过去了!”
张大夫点头,脚下更快三分,待到了正房瞧见一屋子夏家人时,脸色很是难看,快步上前号了脉,然后狠松了口气,示意夏承安将他的衣服脱了,他开了药箱取银针出来,要给夏承和扎针。
老太太扑上去就要拦,“你干啥?你干啥?我儿子还没死……”
张大夫一把将她扯到一边,冷声道,“他不死也会被你压死!”
“你……你这个庸医,我们不看了,不给你看了,你走……”老太太眼瞅着他要拿针扎儿子,尖叫着要挥开他。
“娘!”夏承安看不下去,声音大的压住老太太,“张大夫在给老三治病,你这是干啥?”
“他……”老太太窒了窒,看到张大夫一针下去,儿子悠悠转醒,便住了口。夏承安扶起夏承和,“老三,你觉得咋样?没事吧?”
夏承和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回屋去……”他推开夏承安,踉踉跄跄的往院子里走,夏承安不放心,支棱着手跟在他身后。
张大夫看着二人,摇头叹息,李家大叔掏了钱袋拿银子,被张大夫止住,“免了。”径直离去。
夏承和走到半路又摇头,“不,我去镇上,我去救我闺女……”说着,朝大门口走去,夏承安拉住他,“老三,你这是要干啥?”
夏承和看夏承安,模样凄凉,“二哥,我得去救我闺女!我仨闺女……他们、他们这是在挖我的心头肉……”
“二哥知道,二哥知道……”想到炕上的五娘,夏承安也红了眼眶,这时候最是能体会弟弟的心情,“二哥陪你一起去!”
李家大叔守在门外,瞧见兄弟二人出来,忙迎了上去,夏承安开口,“李老弟,得借你的牛车用用了。”
李家大叔爽快应了,三人赶着车一路往镇上去。
院子里,江氏探了探头,发现自家男人跟着老三一起不见了后,跺了跺脚,回了二房。
黄氏与夏承乐也麻溜的回了四房,只留下老头老太太两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
“老三真是被那婆娘灌了*汤,瞧瞧他眼里哪还有咱们当爹娘的?”
夏老爷子却是看着三房,叹了一口气,问老太太,“老三小时候有人想收养他,人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你为啥不愿意啊?”
“我干啥愿意,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种!”老太太瞪了夏老爷子一眼,又问,“你这话啥意思?”
夏老爷子摇了摇头,“没啥意思,只是你们这次动了他太多闺女……老三虽然脾气好执拗起来却是谁的话也不听的!”
“他敢不听!我这喝了一肚子的锅灰水,疼的死去活来,为了啥?还不是不想让他被罗氏那婆娘牵着鼻子走……”
……
牛车比以往走的要快上很多,李家大叔平日舍不得抽,今日走在路上鞭打牛屁股的声音就一直没断过。
到了镇上,他们先找去了衙门,却被告诉人已离去,夏承和先是松了一口气,待顺着线索找到客栈中的罗氏与顾氏,听到十一娘带着薛烨去云州府救二娘、三娘时,几乎没吓破胆!
顾氏在一旁劝慰,“十一娘带着镖局的人一起过去的,定不会有事。再说,十一娘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者,不会有事的。”
罗氏平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他,淡声,“等闺女回来,咱们就和离吧。闺女我都带走,走的远远的,不给你留下负担,你再找一房能给你传宗接代,给你娘生孙子的媳妇。我这辈子没有儿子命,下半辈子就守着我几个闺女过了。咱们好聚好散,和离了,也让闺女认你这个爹……”
“玉娘……”夏承和抱了头,蹲在地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媳妇说那四百两的事,一个晚上发生的事,他这几十年都没见识过,亲娘,亲兄弟,亲妯娌合起伙来将她闺女送入火坑!
什么秀才?什么举人?
他一点都不稀罕……
他稀罕他几个可心体贴的闺女!
呜呜……
“他三婶,有话好好说,这事是娘和大哥他们办的不地道,咱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他们……”
“二伯,二郎骗十一娘去赌坊还债,被打的躺在床上几个月,险些一命呜呼!我家元娘卖身救妹,我可有在家揪着这事不放?”罗氏依旧不温不火的模样,只眸底溢满哀伤,“如今,他大房为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秀才、举人就设计将我三个闺女一起送出去!”
“这……”夏承安嘴笨,这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哥他鬼迷心窍了!”
“呵呵……可不是鬼迷心窍了!”罗氏笑,“二伯可知县太爷家的梁公子不能人道?可知云州府台曹大人的小儿子是个傻的?”
夏承安猛地瞪大了眼。
“我闺女可是夏家人?我闺女可是他亲侄女?他将我闺女送进去时可曾想过她们的下半辈子如何过活?呵,他想的怕只有他的虚名和荣华富贵吧!”
罗氏抬头,看夏承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二伯,这个家,我们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怕再呆下去,我们母女……”她笑,“尸骨无存了!”
蹲在地上的夏承和身子一震,虚脱的坐在地上,低声,“玉娘,对、不起。”
罗氏的眼眶涌出泪水,“你孝顺爹娘,天经地义,没有啥对起对不起的。”
两句对话,他们从成亲开始几乎每年每月每日都会说一遍,此刻听来,却讽刺的令人发笑。
“我去找老大!”夏承安怒起,瞧他们一家办的这叫啥事儿!
“二伯,不用了。”罗氏一脸疲惫,“等十一娘她们回来就写和离书,九里亭我就不回去了。”
“他婶子,这……这事真不怪老三,他也是被一群人蒙在鼓里,娘装病绊住了我们……肯定是那时候把孩子带走的。”
罗氏低头看夏承和,“装病?是不是把家里的银子给骗了个一干二净?”
夏承和身子一僵,抬头看罗氏,神色很是可怜,罗氏却似没看到,已笑着道,“随便吧……”
顾氏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罗氏,罗氏朝她一笑,“没事,多大点事。”眸中眼泪已是满框。
几人尚不知还有一场更激烈的战争在等着他们!
从早上等到中午,再到天黑,一屋子人只吃了个午饭,就那么枯等着。
罗氏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眼睛不眨的盯着去云州府的那条路,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女儿们就会出现在路的尽头。
华灯初上,街道被笼罩在一片嫣红的灯光下,罗氏突然低叫,“来了!回来了!”
夏承和立刻趴了过去,遥望远远的路,却什么也没看到,“玉娘……”
罗氏却看也不看他,只专心瞧着远方,随着两道黑影快速的移动,直到那两团黑影在灯光之下显露出真实面目,罗氏才喜极而泣,“十一娘!二娘!三娘!”泪奔跑下了楼。
顾氏探头瞧见两匹马四个人,眉头微蹙,待瞧见薛烨唇角的笑意不由一怔,再去看时,笑意已淡,笑着摇了摇头,念着自己是不是最近绣花太多,眼花了……
楼下,罗氏已跑出客栈,站在冷风肆虐的街口,两匹马到的近前,十一娘与薛烨分别下马,再将马上的另一人扶下马,姐妹三人一同朝罗氏扑了过去,“娘……”
罗氏一把抱住三个女儿,喜极而泣,“十一娘,三娘,二娘,终于回来了!好!真好!回家,咱们回家去!”
“二娘、三娘、十一娘……”夏承和胡乱抹了一把脸,高兴的叫女儿,二娘三娘哭笑着叫爹,十一娘却只看了他一眼,并没叫。
“十一娘……”二娘三娘去拉十一娘,罗氏拍了拍女儿的肩,十一娘才挤出一个笑,“爹。”
虽知道不全是他的错,但让几个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从家中偷出来,夏承和这点很不称职!
“嗳嗳!”夏承和知道伤了女儿的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到底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正正的看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罗氏开口,“她爹,咱们就这样吧,和离书你写好送去五棵树我家里,我跟十一娘她们……”
“玉娘!”夏承和郑重道,“我们分家吧。”
罗氏一愣,夏承和已继续道,“我想过了,咱们家没有儿子也无所谓那些名声不名声!咱们就守着女儿过,等她们一个个嫁出去了,我们就守着彼此过!他们想咋折腾咋折腾,夏家院子里那些事,咱们再也不搀和了,可好?”
十一娘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夏承和会主动提出分家!
“老三,咋能?”夏承安不敢相信,“爹娘在,哪能分家?”
“二哥,二郎那次是十一娘命大得天庇佑活了下来,可我们家失去了元娘!老大这次是我家十一娘聪明侥幸逃脱,可这种幸运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他苦笑,“这次老大没得逞,下次呢?谁敢保证他动过一次心思就不会有第二次?!若再有下次,若没有这种幸运,你让我和玉娘下半辈子怎么活?”
夏承安瞬间僵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弟弟打消念头!
罗氏摇头,“算了。你们那个家不过是容不下我们母女罢了,你何必跟着我们受骂名。”
夏承和也摇头,“我是一家之主,该挡在前面为你们遮风挡雨!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一定会说通爹娘分家的!你们跟我一起回去,真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更何况,八娘和小十二还在家里……”
罗氏下意识看十一娘,十一娘垂首不做言语,他们夫妻的事由他们自己处理,和离不和离都无所谓,反正以后夏家院子那些人谁也别想碰三房的人!
“娘……”二娘与三娘同时去拉罗氏的手,罗氏叹了口气,“走吧。”她也确实放心不下八娘与小十二。
八娘性格直爽,最容易得罪人;小十二还那么小,肯定会被人欺负!
罗氏看了眼夏承和,心底亦是不舍。这么多年,他虽然愚孝,对她与几个孩子却是真心的好,若真的能分家单过,再过再累她都不怕!
一行人从镇上到家时,天已黑头,村里许多人家都已睡下,到家时,四房与二房的灯都没亮,倒是正屋听到几声斥骂声。
“……他以为那是谁家闺女想去就去的?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把二娘、三娘送进去,曹知府甚是宝贵他那个小儿子,还会亏待了她们姐妹不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少了?与我与咱们夏家又是多大的助益?!翻身脱离低下贫农的身份,一跃进入第一等的士!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他倒好,一声不吭的去大闹县衙……”老大夏承平一脸正气,骂的理直气壮,一旁的赵氏更是一副不识好歹坏人好事活该下地狱的模样,与老太太摆着理儿,江氏与黄氏眼尖瞧见三房一家,谁也没提醒大房,束手看热闹。
“……爹转告老三一句,让他们消停点,接了十一娘回来就算了。二娘、三娘都是签过卖身契的人,契约早送去了云州府,人这会儿估摸也走到了半路,让他们别再想……”
“夏承平,你说啥?”罗氏听到夏承平最后一句,失声尖锐吼问。
夏承平回头看见他们夫妇,有些躲闪,随即又板起大哥的架势,“老三,你……”话才出口,却因突然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而噎住!伸手指着二娘、三娘,不敢置信的提高了声音,“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不能在这?”十一娘上前,安抚气的哆嗦的娘亲,笑迎夏承平,“你觉得曹家样样好,为什么不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要我家舍?为什么事先不与我爹娘商议,要行偷偷摸摸之事?”
赵氏一脸怒色,阴阳怪气儿的笑,“谁让我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双胞胎,不然这机会我还不稀的让给你们三房!”
“瞧大伯娘年轻漂亮,想要双胞胎……”十一娘也笑,“自己回家去生啊!眼馋别人家的有什么用,总归不是自己的,用起来不顺心!自己多生几个,想怎么糟践别人都没话说,多好!”
赵氏被噎的瞪大了眼,口不择言,“九娘、十娘都是你的亲堂姐,你居然这么说她们,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可不是,有些人的良心都不知被狗啃成什么样儿了!”十一娘呵呵笑,还回头朝夏承安确认,“是不是,二伯?”
夏承安毫不犹豫点头,大房夫妇瞬间黑了脸。
江氏看的一阵火气,这死丫头居然利用他们二房!
“小丫头几日不见倒是伶牙俐齿起来!老三,你就是这么教闺女的?”夏承平扬手差点打过去,好呆记起自己的童生身份,生生止住了亲手打人的冲动,煽动自家憨实的三弟!
却不想,这次夏承和半分不买他的账,还一脸冷色的走到他面前,神情肃穆,“大哥真的把二娘、三娘的卖身契送去了云州府?”
夏承平扫他一眼,点头,“我这也是为你好。有个当知府的外家以后八娘和十二娘想找什么样的婆家没有?就算你没有儿子,她们婆家也不敢对她们姐妹怎么样!你和你媳妇下半辈子可就有靠山了!老三啊,趁事情还没闹大,你赶紧把人送回去,我这边再书信一封赔个礼……”
“嘭!”夏承和一拳打过去,夏承平被打的一懵,似不敢相信平日再老实不过的老三会出手打人,“老三?你魔怔了?”
罗氏身子一动,被十一娘紧紧攥住。
夏承和哈哈大笑,“我魔怔?你才魔怔了!想当秀才为啥不去自己考?送个闺女进去就能当秀才,送俩闺女去巴结就能当举人,那天下那么多人还为啥拼死去读书,多生养几个闺女不就成了,哈哈……”
这话说的难听,夏承平自觉被羞辱了,大声反驳,“他们能跟我比?我是有真才实学的,我精通四书五经论语孟子,我是没有好的机遇……”
“你所谓的机遇就是把我闺女推入火坑!夏承平,你摸着良心说一句,我夏承和是不是你亲兄弟?我闺女是不是你亲侄女?我这些年挣的银子给了爹娘供你读书,难道就养出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三!”夏老爷子脸色难看,出声喝止,夏承和头也没回,一双红眸直盯着夏承平。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夏承平大怒,“我怎么忘恩负义了?你家闺女这么多,我送出去两个又咋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我当了举人,受好处的还不是你们!我若是个忘恩负义的,早就该分了这个家,当了官自己去享福,还会像现在这样惦记着你们……”
“呵呵,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夏承和一声话落,又是一拳头砸了过来,“不劳你惦记,我分家,我这就带着我闺女走!你现在就写信,把我闺女的卖身契要回来!”
分家的话一出口,屋内一片静寂,夏老爷子先发话了,“行了!老三,你闹够了没有?!”
夏承和喘着粗气揪着夏承平的衣领,满脸痛苦,“爹,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我闺女咋不得他待见了要这么糟践?爹知不知道……”
“唉,这事儿是你大哥欠考虑,我刚才也说过他了。但,老三啊……”夏老爷子拦住他未完的话,叹了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夏,你大哥做的事虽然不地道,却是为着整个夏家着想,你可不能记恨你大哥!你想一想,二娘、三娘虽是送去给人做妾,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她们若能得个一子半女,别说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便是照顾你们夫妇,关照下我们夏家都是可行的。再说,你大哥到时中了举,她们两个就是举人家的亲侄女,人家定会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对她们刮目相看,这件事从哪里看都是件好事,你家也不亏……”
夏承和却红着眼摇头,“这些好处他自己留着吧,我不要!我只要他写信把我闺女的卖身契要回来!”
“咋就跟你说不通?”夏承平伸手去掰扯夏承和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怒气冲冲,“你闺女去曹家,那是吃香的喝辣的的,只好伺候好了曹府小少爷,说不得还能往家里给你送银子!你想干啥不成?还用像现在一样苦哈哈的跟头牛一样劳心劳力干活!”
“我不要!你快写信!”夏承和半分不让,坚持的很。
赵氏就在旁边帮腔,“老三,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别说我这个当大嫂的没提醒你们!那曹家可是京城望族,想送姑娘进去的人家多了去!要不是由我和你大哥在中间穿针引线,就凭十一娘在赌坊被人看光的事儿,你以为你家闺女名声有多好……”
“赵氏,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罗氏嗷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扯住赵氏的头发,另一只手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你是当人大伯娘的吗?你嘴里吃粪了还是咋滴……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污我家闺女的名声!让你不要脸的算计我闺女!……”
赵氏想反抗,头发被罗氏拽着,怎么也抬不起头,双手去乱抓却只够得到罗氏的衣服,气的大叫,“罗氏,你这个泼妇,再不放开我,休想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
十一娘耳尖的听出赵氏话中的含义,立刻走过去在罗氏耳边低语了几句,罗氏眼睛一亮,丢了赵氏的头发,赵氏刚松一口气,脖子却被人抓住,抬眼一瞧,罗氏正亮着一双眼盯着她看,“把我闺女的卖身契还我,否则……”她双手箍筋,狠狠用力,赵氏被卡的透不过气,抬手打她,“你、你想杀人灭口……”
罗氏竟点了头,“不给我卖身契,我就掐死你!”
赵氏蓦地瞪大眼睛,怔住两秒,片刻,开始激烈的挣扎,“你这个疯子!送二娘、三娘去曹府有哪不好?你们得银子,我们得举人,一家人从此过上好日子……”
罗氏啐她一口,“是你们家过好日子!你真觉得好,咋不把九娘、十娘送进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拿我闺女的下半生幸福换你家的好日子,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越说,罗氏眼中的恨意越深,手劲儿越发大,赵氏憋的透不过气,惊恐大叫,声音都变了调,“他爹,救、救我!罗氏、真要……杀我!快把卖身契给他们啊……”
夏承平没见识过罗氏打黄氏的模样,这会儿早被罗氏的狠劲儿吓住了!
他平日只思读书混迹官场,对家里从来都是伸手要钱,有对想当官老太爷、官老太太的爹娘,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对几个兄弟也从未睁眼瞧过,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
“他婶子,有话好好说,可别……”他的话没说完,自己的脖子也被人掐住了,“大哥,我还叫你一声大哥!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把卖身契还给我们,不然,我们就一命抵一命,下去阴曹地府找阎罗爷讨个说法!”
“老、老三!”看出夏承和眼中的破釜沉舟,夏承平惊的大叫,老三这个神经病,可别一个失手真把自己给掐死了!“别、别,大哥这可都是为你好……好好好,我还你,还你……”
夏承平伸手从胸口掏出一张纸递过去,夏承和不识字,抬头去找闺女,十一娘迎上他求救的目光,快步走过去接了那张纸,瞧见上面写的内容后眸子阴冷,什么叫生死无论?什么叫绝不追究?
“闺女……”夏承和迫切的想知道那份是不是真的卖身契,对这个大哥,他半分信任也没了!刚才说已经送去了云州府,这会儿随便拿出一张纸,谁知道是真是假?!
十一娘收了情绪,抬眸朝夏承和点头,“是真的。”
“撕了!快撕了它!”罗氏丢了赵氏,狠松一口气,夏承和也连连点头,“闺女,快撕了它!”
赵氏与夏承平互视一眼,目光怨毒。
十一娘捏起纸做了个撕的动作,被门口一人大声喝住,“不能撕!不能撕!不能撕!”接连三声,显出来人的焦急。
“老五。”
夏家老五夏承祥摸了把头上的汗走进屋,拍了拍十一娘,“好侄女,做的好。五叔为你骄傲!快将卖身契好好收起来。”
“五叔。”十一娘咧开一个笑。
夏承祥又拍了拍她,抬头对夏承和道,“三哥,卖身契不能撕!卖身契一共两份,一份在这,另一份则在官府备案,如果这份毁了,可凭官府备案重新开一份,等同这份卖身契!”
“老五!”夏老爷子叫了儿子一声,“你从哪听来这乱七八糟的?你不在镇上做工,这会儿跑回来做甚?”
十一娘似笑非笑的瞟了夏老爷子一眼,这时候了还不忘护着他未来的官家老爷儿子,还真是十三孝亲爹!
“老五,你说真的?”
夏承祥苦笑,“再真不过。”
夏承和松口气的笑,蓦然松开夏承平,对夏承祥道,“谢谢。”
“三哥……”夏承祥知道他心里的苦,看着一屋子亲人满眼算计,心里也堵得慌,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总会好起来的。”
“完了,全完了!”老太太突然出声,抓着不知什么的东西往罗氏身上砸去,“你个败家娘们儿,就知道闹,就知道闹!我儿子的秀才没了,举人没了,你高兴了,你开心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给我儿子娶回来你这么一个扫把星!老三,你个傻儿子,你是中了这女人的*汤啊……”
夏承和一瞧见老太太动手就立时挡在了妻子身前,重物砸在胸口,疼的他都忍不住想叫出声,他娘用了全身的力气,这东西若砸到妻子头上……
夏承和苦笑,不止第多少次,觉得自己委屈了妻子,这个家委屈了妻子。
“娘,你有啥火都冲我发,这事跟玉娘无关,是我不想让女儿去受苦,是我不孝,不能让爹娘当上官老爷、官老太太!”
老太太一口气被他顶的哽在喉间,指着他哆嗦,“你还敢顶嘴,你还敢为她说话,你是不要娘只要媳妇了是不是?老头子,我咋这么命苦,养了这么个白眼狼,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把他送给人家,没准儿这会儿还感激我让他吃香的喝辣的的……”
“老三……”夏老爷子看着儿子的目光复杂,儿媳啥样他从来不在乎,反正儿子是他的,这就足够了!可他显然算漏了一样东西——儿子的心!
儿子是他的种,可儿子的心不在他们这对爹娘身上了!
“你知不知道你大哥等这个机会等多久了?错过这次再想当举人就只能跟着那些人苦哈哈的考,天知道要多久才能考上!我和你娘只想看到咱们夏家光宗耀祖,这有错吗?”苦情牌一向是他的拿手绝活,他与老太太一黑一白才能将儿子紧紧攥在手里,这次,也不列外!
夏承和表情麻木,摇头,“没错。”
“你看我和你娘,我们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难道真的是贪图那些虚荣吗?老三,我们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后辈子孙,能活的比我们好?比我们更让人看得起?你大伯为啥敢把我们赶出祖宅?还不是看我们一家没凭仗,好欺负?!”夏老爷子说起当年的事,满眼酸楚,“我和你娘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为的是啥?图的是啥?还不是能有一天,你们兄弟能为我们挣张脸,让咱们这一家能堂堂正正的走回夏家宗祠去!”最后一句似说到了夏老爷子的伤心处,他微红了眼,“老三,爹还是那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夏,你大哥固然不对,却是为着整个夏家!你为你闺女也没啥错,可你就不能为我和你娘想一想,我们都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到死还不能进夏家宗祠吗?你闺女给人为妾说出去是不好听,可人家怎么也是官家,你闺女以后就是官家太太,谁敢说三道四的!老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十一娘冷笑,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严母慈父,真是呵呵……
作的一脸好死!
这些话有几分真心,怕只有夏老爷子一人知道,十一娘却并不想与他计较这些,她在意的是夏承和的态度,这么些日子,他是在变,可改变的速度显然跟不上一家人联手放的大招!
这次,他若能抗住坚定的站在娘亲与她们姐妹这边,她自然会助他满血恢复,他若不能,那就别怪她扔下他不管!
她的好心,只对对她好的人!
“……是不是这个理儿?”夏承和抬头,满眼伤痛,“爹,你说的是这个理儿,可若真有这样的好事儿,他为啥不留个自己的闺女?非要不吭不响的将我闺女抓去连夜送去云州府!爹当我傻子不成?”
夏老爷子的脸有些挂不住,他都低声下去到这地步了?不由生气老婆子与儿子媳妇做这事时不与他商量,否则,他咋样都能说动老三自己把闺女送出去,何苦这会儿在这看他的脸色!
老太太撇了撇嘴,出声道,“老大家的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家想要的就是双胞胎!不然还便宜的了你们……”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不管我和你娘了?即使我们死后进不了夏家宗祠你也不管了?”夏老爷子受伤的看着儿子,双眸带着渴望。
夏承和险些就要摇头说不,他管!可目光触及到妻子和女儿怅惶的脸庞时,默默移开了视线。“爹有大哥有几个在学的孙子,总有一个能考上秀才,考中举人,替爹光宗耀祖!”
“爹求你呢?爹跪下求你呢!”
夏承和蓦然抬头,看着他爹起身就要跪下去,忙噗通一声跪下,“爹!”
夏老爷子落泪,“三儿啊,爹娘知道你心里苦,爹娘也不忍自己的亲孙女去与人为妾,可……我和你娘,你大哥大嫂,咱们一家都念你俩闺女的好!我和你娘百年后家里的东西分你俩闺女四分之一,这样可好?”
十一娘默然的别开眼,抬头看罗氏,“娘……”
罗氏淡然一笑,摸了摸闺女的头,转头对一旁的二娘、三娘道,“回屋去收拾东西,咱们一会儿回你外婆家。”
二娘、三娘看着跪在夏老爷子面前哭泣的夏承和,也是满脸泪水,捂了嘴扭头跑回了三房。
这边,夏老爷子含泪看着儿子,“好三儿!不枉爹娘疼了你一场!”
大房夫妇相视而笑,狠松了一口气,正待说什么,忽听罗氏出声道,“不妨碍你们闲话家常,我只说一句就走。夏承和,是你找人写和离书?还是我找人来写?”
赵氏的喜笑颜开僵住,夏承和顿住哭泣,江氏瞪大了眼,黄氏伸手扯了扯夏承乐的衣角,眉角含笑。
“三嫂?!”夏承祥讶然看她,“你别急,咱们……”
“你还想和离?呸!”老太太啐了一口唾沫远远朝罗氏吐去,十一娘眼疾手快将罗氏拽到一边,唾沫落到了身后看戏的黄氏对襟棉袄上。
“啊……”黄氏惊呼一声,拿袖子去擦,却弄的袖子也沾了口水,恶心的不行。抬头瞪了十一娘与罗氏一眼。
“老大,去替老三写休书,休了这不敬公婆,不能生子,没有德行的贱人!等你当了官,娘给他找个官家小姐生儿子!”
“娘!你在这瞎搀和啥!”夏承祥没好气道,他娘还真想休了三嫂不成!也不看看三哥和三嫂多少年的感情,再说他们和离了,几个侄女咋办?!就算不看大人也总要看着孩子……
想到此,夏承祥便先叹了气,自家的娘是啥样自己清楚,他娘心里啥时候有过孙女?要陪嫁的孙女在她眼里还不如几块银子讨喜!
突然的,他就感觉有些无力,这么多年,三哥和三嫂是怎么熬过来的……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看着闺女去受苦!”夏承和膝行几步到中间,磕起头来,“爹,娘,让儿子一家分出去过吧!”
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夏老爷子与乔老太太同时瞪大了眼,夏老爷子大喝,“完犊子的,你说啥玩意儿?”
“爹娘,给儿子分家吧!”夏承和垂头再说一遍。
夏老太太身子一晃,捂着胸口直嚷喘不过气儿了。
江氏忙上前扶住,看一眼罗氏,眸底有几分纠结,“她婶子,有啥话好好说,咱们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话……”
十一娘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江氏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微垂了头避开十一娘的目光。
她不过是想给三房一个教训,着实没有让他们家支离破碎的想法!这次是她理亏,以至回去被夏承安狠狠数落了一番,甚至要赶她回娘家,她也只是哭着认错求改,没敢再说别的。
夏老爷子一脚踹到夏承和胸口,“老子我还没死呢!想分家,门都没有!老大,你去租车,车钱跟你娘要,待会儿就把人给老子送去云州府!我看谁敢拦?!”
“爹!”
“爹!”
“爹!”
夏承和、夏承安、夏承祥不敢置信的看着盛怒中的夏老爷子,夏承平却是一笑,轻快应声,“是,爹!我这就去张罗!”
“爹,你这是要逼死儿子……”夏承和摇头。
夏老爷子抓过烟杆儿朝夏承和砸过去,“那你就去死!养儿不为爹娘着想,生你啥用!”
夏承安、夏承祥满脸震惊,“爹……”
老太太偷偷缩到一旁。
夏承和不避不闪,看着那烟杆儿往自己额头砸来,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抬眸去瞧,对上女儿一双清澈的眸子,“爹。”
不由委屈的落下泪来,“闺女。”
十一娘笑,“爹,不哭。”
随手将烟杆扔回炕上,十一娘站在夏承和身旁,正视夏老爷子,眸光淡漠,唇角勾笑,“爷既然不稀罕我爹,那我们一家也不在这碍你的眼!不如就请村长和里正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他们若觉得这个家不当分,我们几姐妹与我娘立刻离开夏家,跟我娘姓,与你夏家再无瓜葛!看你们是给我爹再找一房生几个女儿送去给人糟践还是怎滴……他们若觉得这个家当分,那我们一家就分家另过,是生是死,都与夏家院子再无关系!”
“跟你娘姓?呵呵,你身上流着我夏家的血,想跟你娘走,先把我夏家的养育之恩报了!”夏老爷子突然发狠,“今儿个,她们是送定了!老大,还不去找车!老四,去守着大门,三房赶踏出院门一步,给我把腿打断拖回来!死了就当我没生养过!”
夏承平却不敢动了,他爹这动静闹的太大了,“爹……”
“啰嗦个鸡毛玩意儿,让你去还不去!”夏老爷子抬脚要踹他,幸好想起老大的重要,硬生生收了回去。
夏承平心一惊,忙应声出了门。
夏承乐在夏老爷子与三房身上转了一圈,不吭不响的出了院子,拖了个墩儿坐在门槛上,瞧着三房。
“爹!”
“爹!”
夏承安与夏承祥一起跪在夏承和身旁,夏承安先开口,“爹,不能这样啊!老三就这么几个闺女,您这不是要他的命吗?爹……”
“爹,你这是逼良为娼!二娘、三娘可是你嫡亲嫡亲的亲孙女啊!你就不心疼心疼她们……”夏承祥心疼侄女,心疼三哥三嫂。
夏老爷子却已然听不进去,“我心疼她们?她们咋不回头心疼心疼我和你娘!我们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死后能风光入宗祠,他们做儿孙的为啥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我们!我倒是想心疼她们?她们乖乖的去云州府,我这会儿保准儿在心疼!我都许了四分之一的家产给她们!是她们不愿!”
夏承祥无语。
夏承安无言。
屋内夜一样沉寂。
十一娘突兀的笑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讲什么亲情伦理了!我这就去请里正和村长,顺便……把大爷爷也请过来,是非对错,就让他们帮着给断一断!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夏承平还能不能参加科考?啧啧……”
“你敢跨出大门一步……”夏老爷子怒目瞪向一脸笑意的孙女,心里恼怒异常,这一个两个的都想反了!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敢跟他叫板了!
“先前还真不敢,现在嘛……”十一娘笑着看了她傻乎乎的爹一眼,心道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儿子的,可不能怪她们娘和姐妹们抢了他儿子!
“爹,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夏承和见识过女儿的本事,点了头,嘱咐她小心。
夏老爷子大怒,“给我拦住她!”
夏承安与夏承祥没动,江氏没动,黄氏转了转眼珠,也没动。老太太本来想动,瞧见没人动,便缩回了脚。
夏老爷子更怒,指着外面的夏承乐道,“敢放她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爹,你咋能这样?我家男人听话做事还全是错了?那还看啥看?”黄氏不干了。
“妇道人家,哪里轮到你说话了,给我闭嘴!”夏老爷子瞪了黄氏一眼。
黄氏撇撇嘴,偷偷翻了个白眼,站到一旁不吭声了。
夏承乐自然没拦十一娘,眼睁睁瞧着她出了院子,夏老爷子气的不轻,“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当我是死人是吧?”
“爹……”夏承和开口,抬头看夏老爷子,“大哥有没有跟你说,那梁公子是个不能人道的,知府家的小儿子是个傻子?”
“那又咋地?”夏老爷子反问。
夏承和心里突然不难受了,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难受?
“爹,给老三分家吧!”夏承安抬头,看着夏老爷子,“为了最后一点情分,让他们一家分出去过吧。”
“分家吧,爹!”夏承祥也出声了,这样的人送二娘与三娘过去不是祸害她们一辈子吗?“大哥想当秀才,想当举人,就自己去考!靠毁掉侄女的一生换来的举人,他不当的心愧吗?”
不过,想来是不会的,不然,不会绕这么一圈,连夜让人送二娘三娘去云州!
夏老爷子自然不肯,夏承祥淡声道,“爹这会儿答应分家,村长里正大伯他们来了,我们还能劝着点十一娘别把大哥这事捅出去!爹若不答应,一会儿人来了,闹腾开,被人知道大哥是这样的人,谁敢给大哥做保?县太爷他们再怎么走后门,这种明面上必须有的保人,大哥若没有,一样没戏!”
“你敢威胁我?”
“不敢,我也是为爹和大哥着想。”
“她敢!”
夏承祥就抬头朝夏老爷子苦笑,“都把人逼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夏老爷子突然就语窒了。
夏承祥又继续道,“大哥走不了后门还能靠真才实学上位,可如果连名声都丢了,没人作保,这辈子就算完了!”
夏老爷子身子一震,半响没说话。
赵氏本来觉得有老爷子出马一定没问题,这会儿听夏承祥说的严重,再联想到在镇上遇到的几家童生娘子,有几个就是因为名声不好没人作保,空有本事无法参加科考的事。后背突然就冒出一股冷气,虽不甘心,可到底恐惧占了上风,不由喏喏开口,“爹,要不……这事就算了?”
夏老爷子扭头看她,赵氏咧嘴,夏老爷子回头再瞧跪着的三个儿子,捂了脸哭,“老天爷,我这都是造了啥孽啊!一个两个儿子都这么不孝!”
兄弟几人心里也不好受,却没一个人出声。
“分,分!想分就分!”夏老爷子摔打着烟杆儿,不想烟杆打在炕上,烟头的部分咔嚓一声,裂了!
夏老爷子一口气哽在喉咙,险些没憋过去。
老太太忙过去扶住他,顺着他的心口,“分啥分?他家啥东西不是咱们给的,想自己单过,一个铜板都别想带走!”
“娘……”
老太太一眼瞪过去,“叫啥叫?亏着是我亲眼见着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我都以为你们都是别人生养的!”
几人谁也不敢说话了。
不过一会儿,村长、里正、夏家大爷前后来到夏家。
“老二,咋回事?好好的分啥家?十一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到底咋回事?”夏家大爷未进门先开口,村长与里正亦是一脸疑惑。
夏老爷子看了十一娘一眼,冷着脸道,“没咋,老三家闺女多,怕拖累我们,就想自己出去住。我本来不同意,但他非要分,那就分吧。”
里正与村长古怪的看了不吭不响的夏承和夫妻两眼,夏家大爷叹气,“四郎啊,你这是干啥?你不想连累家里是好事,可你就不想想,等你闺女们都出嫁了,你们夫妻俩咋办?”
夏家这一主脉,只有夏家大爷与夏老爷子两人。按年龄,夏承和在这一脉排第四。夏家老爷子因早年被赶出夏家,便执意独门独户,没有按家族的排序。
“爹娘养大儿子不容易,儿子不能再给爹娘增加负担。还请大爷、里正、村长点头,将我们一家分出去。”
里正与村长互视一眼,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但这会儿也不好多问。便朝夏家大爷点了点头,夏家大爷无奈的看了脾气不好的夏家老爷子一眼,“那就分吧。”
“夏生,你们这家准备咋分?”里正铺开纸,提笔。
夏老爷子看夏承和,“老三,人都来了,说吧,你想要啥?”目光复杂带着毫不掩饰的恨。
夏承和连苦笑都麻木了,本想说啥都不要,可想到几个女儿和受尽委屈的妻子,垂下了头,“爹给啥儿子要啥。”
夏老爷子哈哈笑,“瞧我这儿子多孝顺!”声音里的嘲讽让里正几人都皱起了眉。
“他娘,咱家都有啥能给老三的,你估摸估摸。”
“啥也没!老三有能耐,肯定看不上咱家那破铜烂铁!”老太太早习惯了在里正面前撒泼,此刻又恨极了夏承和,什么毒说什么,“老三刚才还说啥都不要,他自己能挣呢!是不是,老三?”
夏承和自然不出声。
夏家大爷素来知道弟弟这对夫妻的人品,看着夏承和不由叹气。
里正和村长看不下去了,拍了笔道,“说啥玩意儿话?让老三净身出户,他拿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我做主了,你们家二十亩田地,一份为五,老三家分四亩,每年出五两孝敬银子!住房和家里用的东西,你们再细分……”
黄氏一动想说话,被夏承乐一眼瞪了回去。江氏则老老实实的站着,表情复杂,眼睛里有着不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羡慕他们分家出去过还是啥。
赵氏是看不上家里那些地的,只略皱了眉便不再管。
夏承安与夏承祥没异议,难得的夏承乐也没异议,不成想:“不行!我们家就靠着地里这点产出,分出去这么多,家里这么多人口咋养活?”老太太直着脖子不愿意,“每年五两银子太少了,最少二十两!他媳妇不待见我这个婆婆,想来也不会住家里,家里的房子还给他干啥?吃饭用的东西和农活用的东西自家都不够,哪里有闲的给他?老三,你干脆把你老娘我卖了,看看值多少钱,贴补贴补你!”
再难听的话夏承和都听了,若不是为着女儿和妻子,他真想啥都不要,就这么直直的干干净净的走出去!
村长瞪夏老爷子,“夏生,你就这么赶你儿子出门?也不怕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了?就这还一门心思想当官太爷,瞧你办的这是啥事儿?!村头赖皮头恁不待见儿子,还给儿子分出去一半地一半东西,你倒好……”
“行了!”夏老爷子哼了一声,“不就是几亩地,给他!其他啥都没有,爱要不要!孝敬银子每年十两,一文都不能少!……”
村长还想说什么,被里正看了一眼,村长无奈的看着夏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问夏承和,夏承和与罗氏对视一眼,点头,他能种地,只要有地,他保准饿不着她们母女!
村长口述,里正执笔,夏家大爷为证,一式三份分家文书写好,“……因家清贫,分田地四亩,其他全无。儿子每年孝敬父母十两银子,一文不能少。以此为定……”
“村长爷爷,能不能加上一句?”十一娘仰头,一脸认真的看着村长。
村长一愣,与里正交换了一个眼神,问十一娘,“啥?”
“除这十两孝敬银子外,夏家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任何理由再向我家要银子!各行其事,互不干涉!”要断就断个干净!她可不想以后赚了钱还要时时刻刻防着他们找各种借口来打秋风!
“这……”村长不由为难,自古分家,就算儿子出去单过,爹娘这边有事还是要来帮把手的,这丫头的要求着实过了。
“分家大事啥时候轮到你一个丫头片子说话了?”老太太怒声。
十一娘笑看她,“奶也是女的,咋能说话?再说,我这还不是被奶吓的!我爹赚的银子全部被你要走也就算了,您连我娘的嫁妆都二话不说抢要了去,我要是不让村长爷爷写清楚一点,到时候你再一生病,要走个四百两,我家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老太太一噎,瞪着她说不出话了。
“四百两!”村长与里正都吃了一惊,“生个啥病要这么多银子?还是千年人参不成!”
十一娘似笑非笑的看老太太与夏老爷子,摇头,“不知道呢,上次奶说胸口疼,我说跟张大夫学了针灸,针还没下奶就好了。这次我不在,听我爹说奶都疼晕了,比上次还严重,要是我在就好了,说不定就不用花这么多银子了……”
村长与里正,连带夏家大爷的脸瞬间就变了,里正毫不犹豫将十一娘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的写了进去,喊夏老爷子与夏承和摁手印,夏家老爷子瞧着最后一句话狠狠的瞪了夏承和一眼,夏承和眼观鼻鼻观心摁了手印就退到一边。
村长将其中两份一人给了一份,剩下一份叠好揣入怀中,“成了,就这样吧。老三,你们有地方住没?没地方就先住村外那处空宅子吧,拾掇拾掇还能住人。其他的东西慢慢置办吧。”
“多谢村长。”夏承和笑了笑,村长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一声,“有啥难为的事去找我们。”
夏家大爷也叹气,看着夏老爷子摇头,“你啊……啥时候能改掉这臭脾气?”
里正看着夏家一屋儿子媳妇,无奈叹息,“夏生,你……你积点德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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