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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纤纤,擎醒酒汤一盏。
她慢斯品着,红唇的唇角,始终噙着那一抹淡然处世之笑。
认真的神色,似在思考,又似是为难。屋内的空气,因着她的沉默而悄然陷入安静之中。
宫宸戋也不急,悠然而坐,同样慢斯品着手中的茶。浓密的长睫,半敛住一双深不见底如古潭的黑眸。一举一动间,般般入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丝‘至雅’之气。同时,也不失那一股浑然天成之势。
琳琅低垂着头,安安静静跪在下方。
屋内,先前唤醒云止的那一名婢女,不知何时已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侍卫们,整齐有序排成左右两列、面对面而站。未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声音,亦未有一个人敢大胆的侧头窥探屋内情形。
时间,一时不觉无声无息流逝。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着那一个如品茶般品茗醒酒汤之人开口。
许久,就在屋外所有人都以为屋内之人不会开口时,只听,那一道清悦适然的声音不缓不急响起。
“既然是刺杀本相之人,那么,就不劳烦右相了,本相自会处理。夜已深,右相日夜兼程到来,想必疲惫,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另外,右相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明日一早再谈也不迟。”她言,音声中,似乎能明显听出、感觉出那一丝淡然闲和之笑,但却是威严自成,并非询问般的口吻,透着一丝不容人拒绝反驳之气。
宫宸戋端着茶盏之手,轻微一顿。岂有听不出那一丝‘维护之意’的道理?
琳琅始终深深低垂着头,那如蝴蝶的羽翼般无声无息轻敛着眼眸的长睫,在上方话语语声落下的那一刹那,微乎其微的一颤。他以为,上方之人会愤怒、毫不犹豫的对他动刑,甚至直接杀了他。可没想到……
隐约的,他似乎,也听出了那一丝……维护。
只是,可能么?
然,双膝着地,冰冷的寒意蔓延过全身,却丝毫无法掩盖先前披风所带来的那一丝暖意。
片刻,琳琅忍不住俯身,向着前方磕了一个头。再目光,静静的望着自己略前方的地面开口道,“左相,奴家没有要刺杀左相。”那一丝细微的暖意,以及那一丝疑是错觉的维护,徒的让常年来已经认命了的琳琅,不知怎么的,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话语,一字一顿,虽轻却异常坦定。只为,不想上方之人误会。
“那也就是说,是本相在诬陷你了?”
因着云止那一丝维护而已然心生一丝不悦的宫宸戋,再开口的低缓声音,徒然如一阵寒风在屋内席卷而过。
琳琅闻言,一瞬间,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浑身一颤,徒然不敢抬头看前方说话之人,亦徒然不敢回话。同时,衣袖掩盖下的双手,因战粟而一寸寸收紧了起来。然,尽管如此,心中的那一个念头依然存在,只希望上方之人不要误会他。而这么多年来,琳琅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希望’过了。
云止自然感觉到了宫宸戋话语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恼意,只是,徒然不知宫宸戋究竟在恼什么?
四目相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很’?因得不到,就想毁灭?以至于,对方出言反驳了一句,就不觉恼怒?一时间,云止为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
宫宸戋不知云止心中所想,神色淡漠望着云止。想知道,她是信他,还是他?
云止在宫宸戋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冷意的直视目光下,端着醒酒汤碗的手,指腹有一下无一下的细细摩挲起了温热的碗身。心下,始终好奇宫宸戋买琳琅的目的?以及,眼下对这琳琅的态度?可是,终是半天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片刻,且莞尔一笑,淡然从容重新回视向宫宸戋那目光。
道,“右相说笑了,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琳琅一句反驳而置气?即便是杀人犯,也还有为自己辩解的时候。”
说着,再又浅浅一笑,欲缓和眼下的紧张气氛。眸光,在这一过程中,略侧瞥了一眼下方头似乎因着自己的话语而再低垂下一分去的琳琅。继而,语气不变,更显得一丝轻松之色,不紧不慢衔接着道,“右相无需在意,一切,都交给本相来处理便好。”
“可本相,就是在意了。今夜,若左相不能给本相一个满意的结果,这诬陷之罪,本相断不会善罢甘休。”
一句话,他明明确确拒绝了云止先前的‘送客之意’。并且,还理据得当,理所当然,既阻挡了云止后面会再有的‘请送之意’,也从另一方面给云止施压,令云止必须对琳琅做出个决断。而且,言外之音,这个决断,若是不合他意,便是与他作对。
他面带沉色、情绪不辨望着她,似乎,就是要与下方安安静静跪着的琳琅过不去。
云止眉宇轻蹙,微打了个小结。烛光下的面容,隐约凝着一丝微沉。难道,宫宸戋与琳琅之间,存在私仇?可是,依着宫宸戋的作风,与他有仇的人,他从来都直接杀了,干脆又有省事。
空气,不知不觉,再度陷入了安静之中。
桌面上,燃烧着的烛火,在屋外时不时吹拂进来的沁心夜风下,轻微来回晃动。
云止一边端着渐渐冷却了的醒酒汤,如茶水一般继续慢品。一边垂眸望着下方的琳琅。那男子,身形纤细瘦弱的不成样子,之前,到来时站在凉亭外,她便担心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吹走。此刻,他静静的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让人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生气。似乎,已经认命。
再一重新纵观事情始末……
一时间,云止岂还会看不出一切不过是宫宸戋在无中生有的诬陷?
只是,宫宸戋既然诬陷了,那便是要置琳琅于死地。在救与不救之间,其实,就是与宫宸戋作对与否的一个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的云止,不由在心底暗暗的问自己,为了一个琳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琳琅,为了一个今夜才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与宫宸戋作对,值得么?
宫宸戋此人,三年的时间,近乎‘朝夕相处’,她焉有不了解他的道理?
宫宸戋也不在意云止看出来,他要的,无非就是云止亲手杀了琳琅而已。原因,只因为她‘看上了下方那下跪之人’,只因为她竟然‘维护下方那下跪之人’。
琳琅跪在地面上,低垂着的头,于冰冷的地面上投射下一片小小的剪影。
那一份本该出现在女子身上的柔弱,那一份合该属于女子的婉静娴柔,那一份……怜惜之情,悄然无觉间,再度在云止的心中油然而生。
下一刻,云止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决定。
“右相,此人,已是本相之人。若犯了什么错,还请右相看在本相的面子上,可以既往不咎。”
“左相的意思,便是要维护他了?不介意他刺杀左相你?”
“是!”
两个问题,一个回答,简洁而又明了。无形中,也越发彰显了那一丝坚定之意。
音落,下方跪着的琳琅,浑身抑制不住再次一颤。只是,此一颤与上一颤,截然不同。上一颤,是惊惧在前方那一袭金丝绣边的冷慑之下。而这一颤……一瞬间,琳琅的眸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迅即,不自觉缓缓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向着前方望去。
宫宸戋端着茶盏的手,刹那间,指尖明显一收紧,“你再说一遍!”
云止料到了宫宸戋会恼怒,所以,对于那一股倏然间笼罩而来的冷厉之气,早已做好了准备。四目相对,分毫不让。维护之心,显露无疑。一字一顿,从容不迫,“右相,本相已经说了,他是本相之人。那么,要怎么处罚,自然都由本相来决定。同样,若是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右相你,因着他是本相之人之缘故,那本相代他亲自向右相道一声歉,希望右相能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
“你……”
“右相,你若还要追究,便是故意与本相作对……”
语声,明显加重的话语,毫无停顿的紧随而上,犀利自成。一刹那,但见对面的宫宸戋,怒意倏的一燃,徒的拍案而起。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倒在桌面上,溅出点点水渍。
云止亦紧接着站起身来,依然分毫不退。衣袍,在房门外吹拂进来的寒风下,轻微飞扬而起。周身,浑然天成一股屹然临渊之势。
宫宸戋衣袖下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紧握成拳。
安静得简直令人屏息的空气中,琳琅甚至清晰听到了一道骨骼‘咯咯’作响之声。
“你真的要维护他?甚至,不惜与本相为敌?”一字一顿,恍若冰雹一颗一颗砸落下来,可却又毫无情绪。
“是!”依旧是一个字,铿锵而有力,一如刚才,或许,更甚刚才。
“你……”
一瞬间,对峙的场面,倏自展了开来。
许久,又或者不过刹那,突的,宫宸戋勾唇淡冷一笑,似自嘲,拂袖而去。
转身的那一刻,云止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宫宸戋,却似乎隐约感觉到左心口轻微一疼。很轻很轻,轻到不及拔根头发疼痛的百分之一、千分一之、万分之一,可却腐蚀着心。她竟然,竟然……竟然这般不惜一切的维护一个男子,更不惜与他为敌……
屋外的侍卫们,听到脚步声,赶忙低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喘一下。
夜已深,寒风在夜空下呼啸个不停。幕色,彻底笼罩、沉压大地。那离去的身影,衣袂飘摇,顷刻间,便融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又或者可以说是,被黑夜吞噬殆尽。
一眼望去,只觉,空荡荡的院门外,瑟瑟萧萧之气,冷冷清清之光,独显寂寥与空无。
云止望着望着,一时间,一贯平静如水的心底,不知怎么的,竟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刚才那一刻,其实,不过是为故意激宫宸戋而已,就为让他离去。不然,有他在,琳琅……
半响。
云止慢慢收回视线,重新落座。
随后,一边望着依然跪着的琳琅,一边问道,“你认识右相?”
琳琅低垂着头回答,“奴家不认识右相。”
“真的不认识?”
琳琅摇了摇头,是真的不认识,并非说谎。
云止看着,渐渐的,心下便越发疑惑了。那宫宸戋刚才,唱的是哪一出?
醒酒汤已冷,本就不好喝的味道,便越发难以入口了,有些苦涩,有些冰凉,有些……云止轻轻放下,不欲再喝,道,“起来吧。”
琳琅一愣,却并没有立即起来。
云止也由着琳琅继续跪着,再问,“右相刚刚说,你刺杀……”
“左相,没有,奴家真的没有……”琳琅立即摇起头来,急切的神态,竟是将云止的话给中途打断。
云止酒醉已经彻底醒来的身子,此刻,依然还带着一丝无力。下一刻,一边看着下方的琳琅摇头,一边身躯慵懒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半天没有说话。若非始终一眨不眨的睁着一双波澜不起的眼眸,险些要让人怀疑她是否已经睡着了?
“起来吧,本相让侍卫带你下去休憩。没有本相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免得到时候再碰到宫宸戋,届时,她就不知道能不能如此次这般保住他了。
琳琅闻言,小声的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片刻,侍卫便将琳琅给带了下去。房门合上,房间内,便只剩下云止一个人。
云止在房门合上好一会儿后,忍不住用指腹,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醒来的那一刻,便觉得唇角有些怪怪的。只是,徒然说不出哪里怪了。心下徘腹,宫宸戋此来,究竟为何?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云止早早起身,前去大厅等候宫宸戋,想要问个清楚。然,却被侍卫告知,宫宸戋一大早便已经出去了。似乎,是亲自前往了‘东丽山’。而云止,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宫宸戋昨天中午便已经到了,并且,还亲自审问了那一干‘东丽山’匪徒。
“今日,若是有人前来寻找本相,”云止没有忘记昨夜与楚飞扬朱银安一干人的约定,“记得好生招呼,不得怠慢。就说,本相有要事前往‘东丽山’了,中午便会回来。”
吩咐完,云止带着两名侍卫,也向着‘东丽山’而去。当时,太过顺利的剿了一干‘东丽山’匪徒,她便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昨天,亲自前往‘东丽山’勘察时,却遇到了楚飞扬,于是,就随着楚飞扬一道而去,便耽搁了一天。宫宸戋一大早前往‘东丽山’,难道会与此次到来的目的,有关?
云止心中不觉思量。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客栈内的楚飞凌,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函。
将信函打开后,望着信函上所诉的内容,楚飞凌的面色不觉微一凝沉。
楚飞扬见楚飞凌面色奇怪,不由好奇心起。于是,一个上前便直接从楚飞凌手中取过了信函,念读起来:下月初六,乃是‘国’皇帝六十大寿。‘国’皇帝派了使臣,向各国递送了请柬,请各国前往一聚。凌儿,此次,你便与扬儿两个人代表‘西楚国’前往。记住,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最后一个字落,楚飞扬的面色也不由凝沉起来。
片刻,楚飞扬似突然想到什么,欣喜之色明显盖过了凝沉,对着楚飞凌便问道,“二哥,你说,‘东清国’会是谁前往?会是左相云止吗?”
“或许吧。”
“那我们去吧,二哥,或许路上还可以结伴而行。”楚飞扬欣喜越胜,简直恨不得此刻就出发,“二哥,快一点,我们现在先去‘东丽城’。”
东丽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云止徒步上山,留意着四周的一切。后方,紧跟着两名侍卫。
当,行至半山腰时,不经意抬头的那一眼,蓦然便看见了那一袭独自一个人负手站在悬崖边、衣袂飘飘的金丝绣边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