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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莹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这才抽抽噎噎地娓娓道来——
这些天,她总想见见那个未来姊夫,瞧他究竟真如传闻那般不堪,还是表哥们评论得太过偏颇?
于是,她便找上元哲表哥,威胁要把他中秋夜说的话告诉爹爹,元哲吓得腿都软了,只好陪她到妓房去。
但一去到那儿,两人却走散了。
她全心全意想找那个令狐雅鄘,大着胆子翻了一座围墙,却从树上跌了下来——就在她头晕脑胀,分不清南北西东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一阵闷笑,紧接着,便有个男子在她眼前蹲下,似笑非笑地瞧她。
“啊?”她吓呆了,张口结舌瞠大了眼睛。
只见那人缓缓收起折扇,露出一张英俊含笑的脸孔。
她一时看呆了,没想到,那人竟拿着折扇往她头上敲,戏谑道:“你胆子满大的嘛!”
“啊?”干么敲她脑袋?她才回过神,他接着又问:“还站得起来么,史姑娘?”
听见“史姑娘”三个字,她吓得魂都飞了。
“你你怎么怎么”怎么知道她是谁?
他点点头,像是确定了她的身分,长长叹口气,将她一把扛到肩膀上,不知道是取笑还责骂,一路边走边喃喃念道:“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气死了,想开口斥喝,偏偏又好想吐,头晕得厉害,拚命挣扎捶他的背,他却置之不理、自言自语,好像是说:“就这么想见我么?离大婚之日又没几天,连拜堂都不能等一等?好啊,如今教你见着了,又如何?满意吗?喜欢吗?就算不满意不喜欢,嫁与不嫁,能由得你作主?”
“快放开我!你这个恶人,男女授受不亲,你明知我我的身分,还敢如此无理——”
她好不容易试着挤出几句话,他听了,又用折扇往她屁股上一拍。
“你的身分是该待在这种地方,摔得四脚朝天?”接着,他纵声大笑:“省省吧,你表哥都快把整座妓房给掀了,奉劝你安分点儿,免得出糗。”
他话说完,便把她扛到外头,扔进一辆马车里,她又被粗鲁至极地狠摔了一次,幸好这回马车里还有个肉垫——
“表哥?”她转头惊叫。那恶人竟将元哲表哥五花大绑,还在他嘴里塞了颗馒头!
“幸会了,元少爷。”他拉起车帘,朝元哲点点头,接着又朝她眨眨眼,展开折扇轻笑。“后会有期喽娘子?”
马车先送她回家,路上,她帮表哥解了绳索,元哲表哥冷冷地瞪她一眼,便不理她了。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我、我是不是闯祸了?”璇莹哭丧着脸,懊恼地瞅着璇翎。
“你这鲁丫头!”璇翎喟然叹息,将妹妹拥入怀里,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忍不住叨念:“瞧你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明明是同一天、同个时辰生的,怎么偏把你生得这般急躁呢?”
偏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妹妹了,肯为她出头、肯为她拚命,无论再荒唐的法子,都愿为她试一试。
璇莹肩头一耸一耸的,璇翎默默倚着妹妹的肩膀,悄悄掉了一滴泪,又赶忙眨眨眼,用手指偷偷拭去。“没事了,幸好没闯出大祸。”璇翎摸摸妹妹的脸,温暖地绽开微笑。
“姊,你不生气么?”璇莹怯怯地问道。
璇翎无奈地摇头。冒了险,也受了伤,一切全是为了她,教她怎么生气呢?“快点梳洗干净,别教爹娘瞧见了。”
“你千万别嫁给他!他恶劣得很,以为我是他的妻子,却对我如此粗鲁呢!”璇莹秀眉蹙得愈来愈深。“你都还没过门,他就把你弄得一身伤,以后日子还得了?”
“你”璇翎原本张口欲言,却忽然怔忡,低头寻思。
别的先不论,单单这一回,她倒很感激令狐雅鄘的处置,纵然行事粗鲁了些,却不失利落明快。
说到元哲表哥的性情,她是十分清楚的,若是任由他没头没脑地大声嚷嚷,届时事情闹大传开,她们姊妹还有何面目见人?
再说,璇莹受伤全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我不嫁,那你要代替我吗?”璇翎偏头瞅着她笑。
“嗄?”璇莹听了,迷迷糊糊地呆住。
璇翎又摇摇头,捏了她脸颊一把。“求你甭瞎忙了,要是闲得发慌,来帮我做针线活儿吧!我自个儿的婚事,我会看着办的。”
到了大婚当日。
沈甸甸的凤冠当头压下,接着老妪轮番抬起她的手,将夫家送来的金镯玉镯一个个套进手腕里。
璇翎垂眸瞧了一眼,那金光闪烁的龙纹凤饰,宛如极其精巧的枷锁,将她捆得死紧。
是她太心慌,才总往坏处想吗?
璇翎垂下眼睫,温顺地任凭摆弄,这时房门忽然咿呀一声开启,璇莹巧笑婷婷地走进来,丫头、嬷嬷们见了,纷纷喊了声“二小姐”来回张罗的手却没停过。
“都妆点好了吗?”璇莹负手站在一旁,仔细扫过整个房间,视线最后才落在姊姊身上。“我想跟姊姊说些体己话,你们能不能先回避?”
璇翎静静望着她,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女眷们闻言纷纷停下手,面面相觑。“只剩一炷香的时间,迎亲队伍马上就来了。”资历最长的大丫头道。
“不会耽搁太久的。”璇莹朝她眨了眨眼,耸肩笑笑。
璇翎闻言,便抬起螓首,对丫头们道:“你们都走吧,我这样就行了,你们来来去去尽忙些不必要的琐碎活儿,还不如让璇莹陪我,才好喘口气呢!”
“是,小姐。”丫头们鱼贯离去,最后一个并将房门带上,闹哄哄的闺房总算归于宁静。
璇莹挨在姊姊身边坐下,璇翎牵起她的手,一时感伤起来。
“家里只剩你这惹祸精了,真放心不下,你往后可要乖顺些”
“姊——”
璇莹猛然抬起脸,望着璇翎,乌亮的双眸炯炯有光。“我只要再闯一次祸就够了,我答应你,今后绝不再犯。”
“啊?”璇翎讶然启唇,这才注意璇莹神情有些异样,双颊胀红,呼吸短促她、她这回又想做什么?
“再闯一次祸?这是什么意思?”她眉心紧蹙,不安地瞅着妹妹。
璇莹神秘地笑了笑,接着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好的绣花方帕。璇翎垂眸瞪着它,一时还不明所以,没料到下一瞬,璇莹忽然倾身朝她扑去,手里的方帕飞快掩住她口鼻。
“唔嗯”鼻间吸入阵阵刺鼻味,璇翎吓得花容失色,想挣扎,璇莹力气却比她想象中大多了。才过片刻,她手脚便逐渐绵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可恶的丫头到底让她吸了什么?
她怒瞪着妹妹,一方面感到气愤,另一方面,却有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门——迎亲队伍眼看就要到来,这是在做什么?她不懂,璇莹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
璇莹待她浑身乏力地往床铺倒去,才收起帕子,幽幽睐她一眼。
“姊姊,祸是我闯的,去妓院是我一时胡涂,姊夫若因此看轻你,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那个人是我见过最最轻佻蛮横的男子,绝非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伴,你嫁过去,只会辛苦而已”
说到此处,她心一横,壮士断腕似地扬起秀脸。“可我不一样,我比你蛮悍多了,这几日我细细思索,总觉得只有我或能和他斗斗。因此,我闯的祸我来收拾,你不想嫁就别嫁,我替你去。”
璇翎听了,险些没昏倒。
莹儿分明是看她成天郁郁不乐,想要代替她嫁,又怕她良心难安,才故意说是自己闯祸,都怪她乱开玩笑,无端对莹儿说了一句“我不嫁,那你要代替我吗?”她听了,便认真设法了。
“别傻了,莹儿听我说”她微弱喊着。
“我全想过了,姊姊”
璇莹凑上前,伸手掩住姊姊的唇,柔声道:“咱俩生得一模一样,生辰年岁皆相同,我嫁过去后,爹娘很快就会为你安排亲事,等你也嫁了,咱俩就各自在自己的夫家交换姓名过日子,谁也不会发现的,就连爹娘也不会。”
姊姊到了夫家,和夫家也是从头适应起。她们姊妹过去在闺阁里是怎生的个性,只有自家人明了,还不至于传到外头去。
天旋地转。药力似乎仍在发威,璇翎眼皮越来越沉重,勉强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却恍如梦中呓语。“别别这样莹儿,听我的话”然而,视线仍是逐渐模糊,神智逐渐缥缈。
“记得小时候,咱们玩过交换身分的游戏吗?”璇莹笑说。
璇翎难受地摇摇头,只觉璇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模糊间,似乎听见一串低浅轻笑。
家族里只要提起右丞相府的孪生千金,人人皆道她俩犹如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她们不是长得像,而是一模一样,完全一样的轮廓眉眼、完全一样的唇齿耳鼻,并肩而立,不笑不动,根本无法分辨。
如今,莹儿正是打算利用这一点——
“姊姊,你比我聪明,装扮比我巧妙,每次都是我先露馅儿,不是吗?”
忆及姊妹俩过去那段调皮嬉戏的时光,璇莹话语中愈显温柔。“你就依样装成我吧!我呢,反正令狐雅鄘早就以为我是他娘子,只要捱过拜堂,以后就没问题了。”
即便是将来,让爹娘发现了,木已成舟,难道还能声张吗?
“莹”她拚命眨着眼睛,想开口责骂妹妹,眼前却只有一片黑。
不要不能睡、不能睡啊!
“时间所剩不多,我要帮你换衣裳喽!”璇莹说着,伸手摘下她的凤冠,一一解下她身上的婚袍配饰。
她竭尽全力睁着双眼,意识却已不受控制,只能软着身子,呼息越来越缓慢,昏沉沉地任由她上下其手,一点办法也没有。
模糊中,彷佛有叨叨絮语传来。“姊,今后你要和爹娘大吵大闹,逼他们如意郎君若再当个没声音的闷葫芦,我一定不饶”
不要,莹儿,这不是我期盼的方式,莹
她想开口,却只能挤出一阵悠长叹息。
无情的黑暗席卷而来,她便开始坠落、坠落继而垂下眼睑,沈入虚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