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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瞧见的便是一堵陌生的胸膛,她俯身其上,耳畔隐约听见心跳。
“啊——”璇翎惊骇地翻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被褥顿时滑落。
倚坐在床头边,抵着床柱仰睡的男人也同时惊醒。
“你醒了?”令狐雅鄘伸手揉揉眼,惺忪地看她,低头忍下一个呵欠。
她赶紧退廾,蜷缩在床边一隅,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昨晚天黑雾浓,她身上残余的药力未退,加上太疲倦也太紧张,坦白说。她只确定他有双好看又慑人的眼眸,其余都是模模糊糊的。
如今雪停了,冬阳穿透窗,照映在他脸上。
她的夫君,正如她猜想的一般年轻。
元哲表哥形容他“模样就像个多情种”她还以为是个涂脂搽粉的白面书生,结果却非如此。
他比她想像中高大,姿态闲雅,肤色略深,五官英俊逸美,却隐隐流露出刚毅之气,那双炯亮深幽的眼瞳迷离流转,仿佛看不出心思她心头蓦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又被揪得紧紧的。
令狐雅鄘揉揉自己的腿,便起身舒展四肢。
都怪自己昨晚抱了她整夜,也看了她整夜,天微亮才小歇一会儿,弄得浑身酸疼。
她随后跟着下床,匆匆套上绣鞋,首先就要收拾昨晚散落一地的衣服、首饰。
令狐雅鄘瞥了她一眼,上前托起她手臂。
“别收了,去梳洗吧!”
“散着这些让人瞧见了不好。”
璇翎试图挣脱他的手,令狐雅鄘却道:“我知道,我来收。”
说完,便拉着她到镜台前,按着她双肩让她坐下,自个儿则转身背对着她,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捡拾起来,分类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案,和一双喜字红烛摆在一块儿。
他是否怕她低头收拾,目睹那些妆样饰品,又要伤心难过了?
璇翎心神不宁地梳着头发,一边悄悄凝望铜镜里倒映出丈夫的背影,心湖不期然地漾起一阵涟漪,暖意流过心底。
不多时,丫头送来梳洗用水,没察觉什么异样,笑盈盈地打过招呼便退下。
打点完毕,令狐雅鄘领着她前去向长辈问安。
令狐家一脉单传,人下凋零,现仅余婆婆与奶奶两位。两位老人家见她文雅端庄、面貌清秀,都十分满意,闲叙了几句,生怕她昨天进门时累坏了,便催促她回去好好休息。
正如娘亲说的那样,她们都是和蔼心慈的好人。
“你待会儿要做什么?”令狐雅鄘陪在她身边,突然开口问。
“送来的嫁妆还未整理,呃”话到一半,史璇翎便收住嘴巴,屏息望着令狐雅鄘从她头上取下一小片枯叶。
微微晕红霎时染上脸庞,她往旁边一站,垂眸不语。
令狐雅鄘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唇角不禁微扬。
真动人,此番生涩害羞的模样,真可谓“闭月羞花”只可惜他有事在身
“知道了,你忙吧,我有事出门一趟。”冲着她浅浅一笑,令狐雅鄘这便转身离去。
雅鄘离去后,几个丫头帮忙打开封箱的陪嫁物品,细细收拾妥当,最后轮到一个最大最重的木箱,大伙儿纷纷围凑过来,待璇翎剪开封条,打开木箱,丫头们下禁失望地哀叫一声。“全是书啊!”“书不好吗?”
璇翎无辜失笑,她可从没说过里头藏着什么宝贝啊!
“不是不好,是府里已经够多了。”其中一名丫头笑说:“新夫人还没去过咱们的书斋吧?咱们过世的老爷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儒,祖父还是状元,书斋里藏书齐全、应有尽有,夫人尽可过去瞧瞧。”
“是吗?”璇翎扬起笑颜,仍旧吩咐丫头把书箱摆好,里面的书就不必搬出来了。闺中阅读有闺中的乐趣,和在书斋的气氛不同,房里摆着一套,要读便取,这才便利。
但丫头们的话,确实勾起了她的好奇。
不知令狐家的收藏,比起她娘家爹爹的书房如何呢?琐事完结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丫头领她到书房去,屏退左右,独自关在书房里。
像个好奇的孩子发现了宝藏,她兴冲冲地东摸西瞧,偶尔发现几本读过的书便捧起来翻翻,发现分类错了,便把书本抽出来,归还到正确的位置上,无限满足涌上心头。
嫁了人、离子家,心情多少是忐忑的。醒来睁开眼,眼见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唯有站在书海中,见了旧书如见老友,有种异地重逢的欢喜。
有这块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往后就不愁了。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更往层层书柜中走去——
孰科,门板忽然咿呀开启,外头响起一阵宏亮略尖的男声。
“果然是右相大人的女儿——新郎官,你作了很冒险的决定啊!”“冒险?怎么说呢?”
“您不知道左相大人和右相大人的关系吗?您与史家结了亲,左相大人定会在心中记上一笔的。”
令狐雅鄘自喉咙深处发出一串轻笑。
“是吗?那可怎么办才好?这门婚事可是皇上金口御赐的,难道说,左相连皇上也要记上一笔?”
“唉唉唉这要怎么说呢?”那把宏亮的声音尖锐惊呼起来。“新郎官,您可是太皇太后的人,我是说,您总不至于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吧?”
女人?
他们说的是指自己吗?史璇翎悄悄合上书本,环顾左右,接着小心挪动脚步,移往书柜间的走道深处,将自己藏了起来。眼下似乎不是她该露脸的时机,等他们聊完了,她再回房吧!
“说到女人”令狐雅鄘的大笑声传来,璇翎不禁抬起脸,随即听见他说:“大人可知我身边的女人有多少么?嗯?”
“哈哈,小的正是这个意思。”
他又笑。“那就如此回报左相大人吧,请他老人家不必烦忧,我令狐雅鄘不是那么好摆布的货色。”
“是是,那小的便如此回覆喽?”
“贝大人,喝杯水酒再走吧,已经差人去准备了。”
“多谢多谢,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喝吧!”
璇翎隔着隙缝往外探,只瞥见一抹矮矮胖胖、身着官袍的背影,正要踏出门槛。才成亲第一天,左相大人便迫不及待派人造访,令狐雅鄘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爹爹要将自己许配给他,左相大人又为此着急跳脚?
璇翎秀眉微蹙,不禁发起呆来。
“原来你在这儿。”
低沉嗓音骤响,璇翎这才从思绪中惊醒,眼看着令狐雅鄘朝她走来,似笑非笑的俊颜一副逮着她的模样。
“在看什么呢?”他瞥向她手里的书。
“只是随手翻翻罢了。”璇翎转身把书本随手塞进柜子里,敛眉一揖,低声道:“没什么事,我先回房去了。”
令狐雅鄘挡在走道上,伸手攫住她手臂,戏谵似地咧开嘴角,笑问:“你生气了?”听见他身边有很多女人,所以生气?
“没有。”璇翎平静地摇头。
她原先思索的并不是这件事,但既然都说到这了她并不天真,比非蠢人,关于他的花名,她出阁前早就耳闻过了,没什么值得动气。
令狐雅鄘见她不愠不火,反而有些好奇。
“我是男人,在外总有应酬的时候,难道你指望我和你成了亲,就得一辈子只看着你,对你忠心耿耿,将别的女子都视作粪土吗?”
“不,你就按你的心意,随心所欲吧!”
璇翎淡漠地拾起脸,沉静无波的眼眸看不出半点火气。“我自会尽我做妻子的本分。”打从出阁那一刻,她便如此告诫自己。
反正彼此并非什么情投意合的爱侣,夫妻间只需行礼如仪,相敬如宾,互敬互重,也就能过日子了其余的,她不敢奢求。
令狐雅鄘垂眸凝看她拘谨冷淡的模样。
原本他想好好哄她,怕她方才听得不开心,结果,她却是这样淡漠的反应,倒教他有些不是滋味。
要他随心所欲?她就这么洒脱?
究竟是性子太好强,还是太无所谓?难道真的都不把他放在眼底?
身为妻子,对自己的丈夫竟连一点点期待也没有?
可稍早他拿掉她头上落叶时,她并非如此平静的
他低笑倾身,薄唇几乎碰上她耳朵。“你的‘本分’,不也包括我吗?”沙哑暧昧的嗓音刻意划过她耳膜。
“当然。”
璇翎眼皮一眨,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丝毫不为所动。
令狐雅鄘往前跨了一步,双臂缩紧,便将她圈入怀里。
鼻尖霎时盈满她身上独有的芬芳,他垂眸,她的模样仿佛万般忍耐,娇躯僵硬如石,然而耳根却红透了,红潮延着颈际而下。
“那,我怎么瞧你咬牙切齿的,脸颊像要烧起来了”他不禁失笑。如此禁不起捉弄,轻轻一逗,便满面红霞。
她这不是害羞,而是气恼自己不争气的反应,她应该更冷淡些才是!璇翎暗暗咬着牙,想回嘴,却回不上半个字。
“好了,你走吧!”他忽然退开,侧身让出通道,不再为难。
这样就足够,至少,她不是真的对他无动于衷。何况才新婚,真把她惹毛了,对他可没好处。
想不到这丫头生得柔柔顺顺、温温婉婉,仿佛水做的,骨子里却有一股硬气可她愈是这样力持冷静,他愈是拭目以待。
无论她当初不愿嫁他的理由是什么,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死心塌地的,等着瞧!
当初,这枕面是选最好的缎布做的,质地柔软,触感冰凉,上头的一针一线绵绵密密,皆出自她的双手。
绣这鸳鸯时,她心情苦闷,听多了她未来夫君的闲言闲语,总有股说不出的厌恶,于是麻木地埋首于针线活儿,什么都不想。
而今苦闷不减,心情却更复杂了。
窗外飘着雪,夜色笼罩寒意,他随时都会回到房里来,她该如何自处呢?
昨夜洞房时,她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之后糊里糊涂睡了,又在他怀里醒来,他竟然没动气,令她十分感激。
她的丈夫,有温柔解意的一面。
然而,她也忘不了他白日在书斋里,语带轻薄地挑逗说:“你的本分,不也包括我么?”
思及此处,脸颊蓦地胀红了。今晚,她必须宽衣解带地服侍他,如同其他一般的妻子那样吗?
放下绣枕,她认命地移步到镜台,解开发髻,梳顺了满头乌丝,左思右想,又起身脱下外衣,上了床榻,将床幔放下。
不知其他妻子是怎么做的,她惴惴不安地睁着眼,等着房外传来动静。
没料这一等,二更天、三更天、四更天她辗转失眠了整夜,仍不见良人归。
眼看天色渐明,她索性起身。简单梳理后,头一件事便是亲自到厨房里检视要奉给婆婆和奶奶的早膳。仔仔细细地打点妥当,再率同丫头们向长辈问安。
婆媳三人打开话匣子便没完,老人家总有许多往事可说,尤其对象是新媳妇,说起来就更起劲儿了。璇翎是个殷勤多礼的姑娘,总是面带笑容,不时附和着婆婆,很得老人家欢心。
直至过了晌午,她才又见到丈夫。
婆婆们在睡午觉,她只身回到新房,本来是窝在窗前软榻上看书的,怎料看着看着,不觉打起盹儿,忽然有人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她才惊醒过来。
“怎么不到床上睡呢?”一道男声骤起。
璇翎揉了揉眼,令狐雅鄘脸上堆满了笑,在她对面坐下。
“在看书,不小心睡着了。”她模糊咕哝,抬手揉眼之际,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不像是男人身上的,甜腻而煽情,诱人邪思
原来,彻夜未归的丈夫,是到妓房去了。
抛下新婚妻子,成亲才第二天就睡在别的女人怀里这真是真是她简直说不出话。
“瞧你累的。”令狐雅鄘倾身打量她,瞧她身子瘦瘦弱弱,腮帮子胜似白雪,眼皮都快被底下的阴影覆盖过去了“来,有时间就多睡会儿。”说着,他伸手横抱起她,转身走向床铺。
“不,我不累。”璇翎不自在地扭动,被人这么一抱,顿时惊慌不已。
他却没理会。
“听话,让你睡就睡吧!”他将她放在床上,仔细为她覆上被褥。
她惊惶的模样实在惹人发噱,他不禁瞅着她莞尔。“你啊,怎么老要我抱你上床呢?”
璇翎闻言又胀红脸,气恼得说不出话。
明明是他彻夜未归、抛下新婚妻子,这会儿无事献什么殷勤?这样逗着她玩,是看她好欺负吗?
令狐雅鄘望着她,竟有些移不开眼。她生气时,气色反而红润多了,唇办被她咬得多了几分血色,冷冰冰的眼眸流动光彩,越看越美。
发现他灼热的目光,眼看他倾身逐渐靠近,璇翎立刻别开脸。无论他想做什么——身为丈夫,他或可用强——但,她绝不乐意。
再怎么风流,夫妻间总有应遵循的礼仪。才与她新婚,少说也该顾忌她的颜面吧,就不能做做表面工夫,多等一段时日吗?
既然他丝毫不将她放在眼底,她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逆来顺受呢?
令狐雅鄘悬在她身上,盯着她倔强的神色。
“不愿意?”他试探地瞅着她。自己一夜未归,她自是生气了。
他明白她的委屈,只不过他有不得不为之事,眼下,他还不能只守在她身边,这段日子势必还得让她继续委屈下去
“你放心吧,我令狐雅鄘还不至于下流到去勉强不情愿的女人。”他索性坐直身子,两条长腿交叠,视线落在手心里的摺扇,懒洋洋地翻转把玩。
“我反而很好奇,你这样无谓的抗拒究竟能维持到何时?难道想一辈子和我保持有名无实的关系吗?”他轻声闷。
璇翎翻过身子,侧身转向床壁,当作是给他的答覆。
他扯唇苦笑。
“很好,你不愿意,我便不碰你,除非你自己要求,咱们就继续如此下去算了——”令狐雅鄘勾起唇角,为她放下床幔。
床里顿时一片昏暗,同时掩去璇翎的神色。
好吧,就暂且依她的心意,当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吧!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他俐落地起身,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