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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侠起了个特别大的大早。
柳凌和柳葳他们起床时,餐桌上琳琅满目,鸡蛋甜汤、茶鸡蛋、油条、包子、馅儿饼、煎饼果子、醋溜豆芽、蒜蓉小白菜、榨菜……
案板上则放着一堆择好的菜,葱、小芹菜、芫荽、韭菜……,土灶上还炖着什么东西,热气缭绕。
柳葳先捞个馅儿饼咬了一大口:“小叔,那个戴阿姨就一个人,再加一个吃奶孩儿,你这咋弄哩跟过年咧样?”
柳侠笑着看看他,不说话,继续洗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当然得多准备点,”柳凌说,“人家对咱孩儿恁好,来咱家一趟,咱不能真就光杆儿请人家吃个炸酱面吧?”
柳葳说:“也对唦。”
“小葳哥你傻么?”小蕤剥着茶鸡蛋说:“咱对人家好,人家才会对咱猫儿好,小叔当然是恨不得把拿手菜都搬出来给那个戴阿姨吃,好叫人家回去后对咱猫儿更好。”
柳侠仰起脸对小蕤笑:“孩儿,是人家先对咱猫儿好哩,我这是投桃报李。”
柳葳喝了口甜汤,摇头晃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琚……”
“报你个头,”柳凌屈指在他脑门儿上来了一下,“你作文也进修得跟您小叔和猫儿一样了?”
“嘿嘿嘿,”柳葳捂着脑门儿笑,“虽然永以为好的意思差了点,但小叔投桃报李的心是一样一样的呀,是不是小叔?”
柳侠顺手把一个正好洗干净的胡萝卜往柳葳脸上招呼:“是!”
柳葳一抬手接着,“咔嚓”咬了一口:“谢谢小叔!”
……
七点钟,柳凌、小葳、小蕤准时出发,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小莘和小萱今天跟着柳侠在家。
小萱昨天跟着柳凌去律所,柳凌忙得一塌糊涂,除了中午跟着出去吃了一趟饭,小萱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看图画书,小家伙虽然一下子被这么拘着不太习惯,但一直能看到爸爸,总的来说还是很高兴的。
可柳凌心疼,小萱只是软乎懂事,骨子里并不是安静的性子,在天大地大的地方尽情地撒欢才是他最喜欢的,所以昨晚上听说柳侠今天在家里招待戴女士,他就说服了小萱,让他今天在家里陪一个小宝宝。
小莘是主动要求留在家里的,他很想跟大哥去学校,但他更想知道柳岸哥现在的生活。
说好的十点半到,不过因为京都那让神仙都发愁的交通状况,戴女士出城就花了快一个半小时,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柳侠和小萱听到汽车喇叭声,赶紧往外跑,没到大门口,就听到小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两个人跑出来,看到戴女士在靠边停车。
驾驶座这边的车窗已经降下来,柳侠隔着她看到副驾驶座上一个蓝灰相间的布篮子,篮子里的孩子正小脸通红地在嚎。
“睡了一路,刚醒,睁开眼发现是躺着的就开始哭。”陈忆西解着安全带,无奈地说。
柳侠伸出手:“把他给我吧。”
陈忆西把扣着篮子的安全带解开,连篮子一起提出来递给柳侠。
可能因为搬动的过程比干躺着有意思,小家伙忽然就不哭了。
小萱看到篮子十分惊奇:“呀?给小孩儿搁篮儿里着?”
陈忆西关上车门,摸着小萱的头问:“你是小萱吧?”
小萱虽然对篮子里的小孩儿好奇万分,却还是很懂礼貌地转过身,对着陈忆西点点头:“嗯。阿姨好。”
陈忆西笑起来:“小萱好,真乖。你没见过把小孩儿放在篮子里的?”
“没有,我们那儿,我们那儿,都是薅草才使篮儿咧。”小萱一点不怕生地回答,前半截普通话,后半截柳家岭话。
“薅草?”陈忆西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是说,篮子只能装草用,我把弟弟放在篮子里,是把他当喂猪的草了?”
“嗯,俺那儿哩篮儿都是薅草,或者,掰蜀黍才使咧,”小萱点头,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篮子里的小孩儿,“不过,你这样搁篮儿里装着他,也可美。”
“美吗?”陈忆西挑眉。
“嗯,美。”小萱说,“跟装小猪娃儿咧样。”
陈忆西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小猪娃呀!”
柳侠哭笑不得地解释:“偶尔,我们那里逢集的时候,有些卖猪娃的也会用大篮子着。”
陈忆西弯腰点了点小婴儿的脸蛋儿:“嘿,思危,听到哥哥的话了吗?哥哥说你像个小猪娃呢。”
小猪娃抓住了她一根手指往嘴里塞。
小萱看到了,十分羡慕,跃跃欲试也想去摸摸小婴儿的脸。
柳侠一下把篮子提溜开高:“等一下,回到家再摸。”
小萱高兴了,带头往家跑:“哥哥,小莘哥,姨姨跟弟弟来了,你快来看,弟弟搁篮儿里着咧。”
柳侠提着篮子走在前面,陈忆西提着两个包走在他侧后方,她一进院子,就被小竹林吸引住了。
在北方,竹子是相对特殊的植物,种在庭院中,有种独特的韵味。
柳侠他们把整个家都拾掇的很干净,竹林里只有一层薄薄的落叶,靠边的地方有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一条蓝砖小路蜿蜒而过,通向那个杂物间,只是小小的一片林子,却有曲径通幽的感觉。
过了小竹林,古朴的矮花墙下,烧饼花和指甲草肥油油的,却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月亮门两侧的月季正当时,绯红粉白一簇簇开的煞是艳丽。
陈忆西正想伸手拉过一支月季花闻一下,提篮里的小家伙忽然“咿咿呀呀”叫起来。
柳侠回头问:“他是不是饿了?”
陈忆西说:“嗯,十点半就该喝了,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长。”
柳侠说:“那先去后边吧,我们把暖水瓶和晾好的白开水都端后院去了。”
陈忆西说:“好啊,喂完他奶,再回来参观你们的家。”
后花园里,一切早已准备就绪。
楝树下。
一张小餐桌,上面放着为小思危沏奶准备的一应物品。
一张钢丝床,上面铺了个部队的草绿色大褥子,大褥子上是席子,席子上面又铺了个碎花小褥子——虽然婴儿车很漂亮,但长时间躺着的话,还是大床更舒服些。
一张竹躺椅,这是为戴女士准备的,虽然海棠、樱花、木瓜树的花都凋谢了,楝树和柿树却正好满树的花苞,躺在下面的树荫里休息再舒服不过。
陈忆西说:“和柳岸说的一模一样,真漂亮,怪不得他总想早点毕业回来呢。”
柳侠问:“他,他一直惦记回来吗?”
“可不是嘛,”陈忆西说,“大部分留学生努力学习都是为了能拿到绿卡留下,只有柳岸那么努力是为了早点毕业回来。”
柳侠笑了,弯腰扶着拉着小莘一起扑过来的小萱:“慢点慢点,他哭起来很吓人的。”
小莘有点拘束地对着陈忆西说:“阿姨好。”
小萱扒着提篮大叫:“哥哥哥哥你看,他这么小这么小。”
陈忆西笑着回答之后,小莘也好奇地过来看:“呀,小叔,他还怪胖咧呀,你看他手上,净肉窝窝儿。”
小婴儿浑身都肉乎乎的,小手背上的肉窝窝特别明显。
小萱叫:“叫我看看叫我看看,呀,真哩,这么多窝窝儿。”他抬头看陈忆西,“姨姨,我摸他一下中不中?”
陈忆西说:“等他喝完奶,阿姨就把他交给你了,你随便摸。”
小萱高兴地跑回小桌子边:“啊——,那咱快点给他沏奶,快点快点。”
有晾好的白开水,不到三分钟,小家伙就在陈忆西怀里喝上了奶。
小萱趴在陈忆西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家伙:“呀,他这么小,咋知吃奶咧?”
陈忆西说:“小孩儿生下来就知道吃奶,这叫本能,小萱小时候也是这样啊。”
“哦。”小萱点头,“这么厉害呀!”
200毫升奶,小家伙一会儿就喝完了。
陈忆西让小婴儿趴在自己肩膀上顺奶。
小萱就站在陈忆西身后逗他:“哎,你会喊哥哥不会?”
陈忆西说:“他二月一号生,还差两天不足三个月呢,不会喊。”
“还没一百天咧?”小莘惊讶,“俺小叔说他是前几天跟你一起从美国回来哩,他这么小能坐飞机?”
“能,”陈忆西说,“小孩子其实没那么娇气,他们可以做很多大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
“他不晕吗?”小萱问,“我有时候坐车还晕,可不美。”
“好像不晕,”陈忆西说,“他和我一起坐飞机时没怎么哭闹。”
“哎呀,你老毒气呀,”小萱十分羡慕地捏着小家伙的小手,“这么小,还跟我样这么胖,居然不晕车,我以前一坐车就想哕。”
陈忆西轻轻拍着小婴儿的背:“现在还晕吗?”
“有时候还晕,”小莘说,“坐前头哩时候好一点。”
“快点长大,自己开车,自己开车的话怎么都不会晕。”陈忆西说着站起来,小家伙被拍的很舒服,没有沁奶,她要把他放在钢丝床上。
“俺爸爸,还有,还有那个叔叔,也是这样说哩。”小萱跑到床边,高兴地看着陈忆西把小婴儿放在床上,“这个小褥子是我哩,俺娘给我做哩。”
“啊,真漂亮,”陈忆西把小婴儿放好,“待会儿他要是尿上,你不会哭吧?”
“不会,”小萱欣喜地看着一被放下就开始吃自己大拇指的小婴儿,非常干脆地说,“要是真尿上,我叫俺爸爸拆了洗洗就妥了。”
“你这么说,是不是你以前经常尿床,让爸爸洗呀?”陈忆西挠着小萱的脑袋说。
“嘻嘻。”小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用小手去捏小婴儿的脸蛋儿。
柳侠看陈忆西把小婴儿安置好了,说:“十一点半了,我去下面吧?”
陈忆西说:“成,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柳侠说,“菜早就做好了,只需要下面。”
“那好,那我就……”陈忆西看了看趴在床沿上逗思危的小萱和小莘,“我给他们照几张相吧,柳岸肯定想多看看家里的样子。”
“我家里只有一台海鸥相机。”柳侠说。
“我带着呢,”陈忆西说着拉开自己带的一个包,“我喜欢照相,平时到哪儿都带着相机。”
柳侠没有马上去下面,他站在那里,看陈忆西抓拍小莘和小萱逗小婴儿的画面。
可能真是孩子之间特殊的默契,平时一让自己躺着就哭嚎的小家伙,这会儿咿咿呀呀和两个小哥哥玩的特开心,小萱挠他的小肚子,他居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柳侠带着满脸的笑回去下面了。
柳侠做的炸酱面,其实和京都的基本一样,只是他习惯随锅放进去点青菜,比如韭菜、菠菜。
他还喜欢再做两个特别爽口的凉菜配着吃,他最爱配的是芹菜丁。
非常简单,把小芹菜洗干净后切成丁,只撒一点盐,也可以放一点点白醋,配着炸酱面吃不容易起腻。
今天他做的也有芹菜丁,当然,不会只有这个,他今天的配菜非常丰富,可以算一小桌酒席了:老虎菜、凉拌香椿,杏仁豆腐、菠菜拌粉条、尖椒豆皮、排骨炖红白萝卜……
陈忆西看着一大桌子菜,挑了挑眉:“我以为柳岸说他小叔做饭特别好吃是他的……主观感受,没想到是客观事实。”
“其实,就是他的主观感受,”柳侠把碗放在陈忆西面前:“他和我五哥做饭都比我好吃。”
“是吗?”陈忆西说,“中国现在是在流行好男人下厨房吗?”
“为什么这么说?”柳侠好奇地问。
“因为几年不见,我弟弟现在也做得一手的好饭啊。”她吃了一口面,“嗯,真好吃。我弟弟二十五岁之前十足的少爷做派,做好的饭端到跟前还要挑三挑四,现在,和你差不多,轻松搞定一桌酒席。”
“我不行,就会做几个家常菜。”柳侠说,“刚参加工作时,单位食堂饭太难吃,我们柳岸那会儿又小,怕他营养跟不上,我只好自己学着做饭。”
“我弟弟也差不多,”陈忆西说,“他学做饭,就是为了他爱人。他爱人家里以前非常穷,他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我弟弟说起来就心疼得要死,他现在学做的很多都是他爱人喜欢吃的菜。”
“俺爸爸做的饭也都是我待见吃哩。”小萱十分得意地插嘴说。
“那是因为爸爸爱你,”陈忆西十分喜爱地看着小萱,“所以,你长大了也要爱爸爸。”
“我这儿就可,可……可待见俺爸爸呀。”小萱试了试,到底还是用了自己更习惯的表达。
小莘说:“姨姨哩意思是,你这儿这么小,你就是再待见五叔,不也干不了啥嘛,等你长大了,啥都会了,到时候好好孝顺五叔。”
“嗯,”小萱嘴巴鼓包包地点点头,“我长大肯定孝顺爸爸,给爸爸买可多可多好东西。”
柳侠伸手捏了捏小萱的脸:“你弟弟和他……爱人这么好,你爸爸硬是不让他们在一起,真是有点……,唉,有些父母的想法,真是没法说。”
陈忆西也叹了口气:“是啊,我真担心,我弟弟会不会一辈子都没办法和他爱人在一起。
我弟弟现在做的一切,他爱人都看不到,我不光担心我爸爸,我还担心,时光流逝,他爱人对他的感情会越来越淡,等到我爸爸妥协时,可能他爱人已经放弃了。”
柳侠的心情“忽”地一下跌落到谷底,他想到了五哥。
去年年底,手里的工程都暂停后,柳侠曾经两次去过石门,也就是柳凌原来部队的军部所在地。
他记得冬燕曾经说过,柳凌在部队时,曾经和一个姓杨的女军医有意思,那个杨医生还和柳凌、陈震北一起到过曾家,曾广同看出了她和柳凌之间隐隐约约的情愫,把堂屋里正挂着的一副自己非常喜欢的画送给了她。
可是,在那次共同的京都之游不久,杨医生就离开桑北,调到了石门军部总医院。
这个情况和猫儿说的柳凌和他喜欢的人之间的状况完全吻合,柳侠去石门,是想替五哥确认一下杨医生现在的情况。
第一次,他在那里停了三天,按照医院的简介,挂了上面一位姓杨的女医生的号,没病找病地检查了一番,但这个人肯定不是猫儿说的那个,冬燕说过,杨医生非常非常漂亮,柳侠看到的这位,不但年龄不对,相貌也很一般。
于是,他就在检查的时候跟这位医生套话,问有没有另外一个姓杨的、年轻一点的医生,这位杨医生说,是有一个,那位杨医生在住院部外科病房,平时不坐门诊。
柳侠在住院部晃悠了两天,也没看到他要找的杨医生,后来他从一位病人口里得知,杨医生请假了。
春节后,柳侠又抽时间去石门了一次,这次,他见到了杨医生。
如冬燕所说,杨医生非常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