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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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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悔气若游丝、脸色铁灰,她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而昏睡的时辰愈来愈长。

    他不断替她推拿过宫,但也只能维持她微弱的气息,却无法治好她的病。她的额头烫手,呼吸时带着一股腐败的气味。

    剑无名知道,她就快死了,就在自己眼前

    他拥着不悔愈来愈轻的身体,觉得她的魂魄似乎随时都会无声无息地飞到九霄云外,从此再不肯回头。

    回想他们认识的种种,在破庙初见、在野林中相谈甚欢,之后结伴同行。

    在迎客松酩酊大醉的那个夜晚,他提议义结金兰,不悔却拒绝了,当时他醉意醺然,否则怎会看不出来不悔真正的心意?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蓝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度?

    这是当日在迎客松不悔所念的词,如今想想,终于明白她的一番情意。只不过却似乎迟了

    望着不悔那灰败的脸色,他的心不由得绞痛起来!他低下头,两滴清泪落在不悔脸上,他想伸手拭去,却发现不悔正怔怔地瞧着他。

    “你哭了”她虚弱沙哑地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快死了吗?你别难过人总要走上这条路”

    “别胡说!”剑无名闭上眼睛,热泪盈眶。“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要你寿终正寝、要你子孙满堂、要你顺遂一生!”

    “子孙满堂”不悔惨惨一笑,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若再睡去,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脸,所以她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求你喝点水吧”剑无名将肮脏的水碗送到她唇边凄然道:“你已经几天几夜没喝过水、没吃过东西,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你!”

    “我不想喝”

    “不悔”

    “我爹给我起的名字起得真好,无怨不悔”她深吸一口气,喘了喘又笑道:“剑兄,等我死了,请你送我回江南,我想葬在太妃湖畔,那里是我跟不倦从小游玩的地方”

    “不许再说了!我不想听!”剑无名愤怒地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不想活?如果你喜欢,将来我们就住在太妃湖畔,日日夜夜对着你心爱的太湖,早上观雾、夜里赏星,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你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为什么呢?不悔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自己实在累了

    如果真的可以跟他住在太湖畔,一生一世观雾赏星,的确是人生乐事啊!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她再也撑不下去,再也没那个福分。

    “不悔,你醒醒啊!不悔!”剑无名摇撼着她,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但他怀中的人听不到他的呼唤

    剑无名放下不悔,瞪着眼前精钢所铸成的铁条;圣剑山庄素来并不以内功著名,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了了!他有满腔的愤怒、满怀的悲痛!今日他若是无能离开这里,那么这一生一世他也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他的双手紧握着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铁条,运足毕生功力,猛然爆出嘶吼

    武当山下小茅屋

    那看起来真的就是间小小茅屋,打猎的猎人跟拾柴的樵夫经常会在山里盖这种小茅屋,风吹雨打之时以方便暂时休息。

    也因为这茅屋太小、太不起眼,以致武当门人都没注意到;虽然这里常有不同的人出入,但他们总是猎户跟樵夫的打扮,武当们人又怎么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

    如今别说武当,武林中各门各派的代表人物都给他们掳走,他们自然再无忌惮,正大光明出入。

    据说魔教的野心不只在中原武林,被掳的人当中也有不少在朝中为官的文官武将;他们不只想称霸中原武林,更想摆弄朝纲,号令天下!

    如今茅屋四周已经布满魔教派出来的高手,光是想闯进那片林子已经不容易,遑论想神不知鬼不觉救出他们,那就更难了。

    “其实很简单,咱们有‘剑无名’嘛。”不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过呢,要请老庄主委屈一下,披上袈裟、戴上法帽,如此一来,咱们又有了少林的‘澄观大师’”

    她这么一说,?献饕衙髌湟猓鞘焙呛且恍Γд平泻?

    “小丫头好计策!亲家,您可生了个女诸葛啊!”被圣剑山庄的老庄主这么一夸,衣锦程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他向来只觉得这女儿花样百出、麻烦不断,却没想到女儿果真机巧聪明,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承认,只得笑着摇头道:“老庄主别太夸她了,等她入了你们剑家的门,你可别叫苦连天,抱怨衣某不懂得教养女儿便是。”

    “爹啊!”不倦红了脸低嚷:“您说到哪里去了啦!眼下救人要紧!”

    “是是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你是女诸葛嘛、老爹当然听从你的号令。你要老庄主扮和尚,那老爹爹呢?总不能叫我扮峨眉的尼姑吧?”

    不倦朝他扮个鬼脸道:“您再这么胡说八道,说不准我真叫您扮尼姑。您啊,什么也不用扮,老庄主跟剑无名领人在外面四处奔逃,让那些人以为他们已经逃了出来,咱们当然是闯进去救人。”

    衣锦程点头,这时他才真正了解女儿的心意经过他们这几日的观察,不但茅屋外面有高手驻扎,茅屋里面也有人把守,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弟衣锦绣。

    这是他们无影门自家人的事,自然不能由别人来解决。

    “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天一黑,光线昏暗的时候,老庄主便领人从茅屋后面杀出来,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会有这么一招。”

    或许是上天保佑,这一夜飘着细雪而天星黯然无光。

    茅屋四周守卫的魔教教众们一个个瑟缩在茅屋附近,围着火把取暖,谁也没多留心周围的动静。武林里知名的人士都给他们逮来了,还有什么好防备的?

    就在这时候,茅屋后面窜出一条人影。刚开始他们不以为意,但紧接着又窜出另一个人影,这时候终于有人大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剑无名。”

    “什么?”问话的人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剑少侠不可恋战,速速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方是上策。”

    “澄观大师说得对,大家跟我走!”

    “不得了了!囚犯逃出来了!剑无名跟少林澄观都跑出来了!”

    茅屋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忙着拿兵器、有人忙着追逐逃走的囚犯。

    “不要慌!那不可能是剑无名!那是假的!”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但他眼前银芒一闪,那人玉树临风,尽管在深夜里也能看到容貌。

    “不不不!真的是剑无名!快去禀报上头”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只见银芒闪过,他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黑暗中爆出长啸,严厉的语音回荡在武当山的空谷之间:“剑无名在此!挡我者死!”

    火光闪耀,一场混战于焉展开。

    茅屋四周陷入混乱当中,守护在茅屋当中的衣水练不由得紧张起来。

    “爹,外面打起来了!”

    “别理他们,咱们的任务是守在山门人口,外面的事自有人承担,不用出去。”

    衣水练愈想愈觉得不对,转身往密道而去。

    “女儿去看看,必要时一刀杀了他们,免得徒生后患!”

    “站住!不许去!”

    “可是他们喊着剑无名”

    “剑无名被关在山洞里,你见着他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那就是假的。”衣锦绣安稳地坐在铺上,神态自若地哼了一声:“外面那些人真是草囊饭袋,连真的假的都分辨不出”

    他看着女儿,眼光有些怪异,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水练,你是怎么了?小时候你不是如此冷血无情的孩子,如今为何变了?”

    “我没变,女儿向来如此。”衣水练冷道。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剑无名?几次爹想带你离开圣剑山庄,你总是哭着不肯走,你还记得么?”

    “记得,那是因为教主交代过女儿,大事未成之前不可受私情所系。”

    衣锦绣愕然注视着女儿。

    当年她才几岁的小娃儿?虽然她生在魔教、长在魔教,但他自认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不让她跟她娘一样变成一个魔女。

    眼下她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当日在破庙里,其实女儿早就认出端木虔,还知道她在女儿小时候抱过女儿,更知道爹爹收她为徒,但女儿一样决心要杀了她,让剑无名更相信我,这就是女儿的行事手法,爹爹莫非认为女儿太过毒辣?”

    “那么你喜欢剑无名也是假的?”

    “不。”水练终于显露出一丝脆弱,脸上有受了伤的表情。

    “女儿真心喜欢剑无名,只不过他不肯听女儿的话。这么多年来,女儿日夜陪在他身边,而他却不肯听话。如果他肯降我圣教,女儿自然以身相许,他既然不肯,那么留他何用?不如一刀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衣锦绣无话可说,只觉得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竟然害得女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的心隐隐作痛。

    突然,茅屋外有人大喝一声,几件事物穿过茅草门,朝屋内激射而来!

    “小心!暗器来啦!”

    “水练小心!”衣锦绣从榻上一跃而起,伸手接下激射而来的暗器,定眼一瞧,却不是什么致命暗器,不过是几枚不起眼的透骨钉罢了。

    “爹爹小心!暗器上有毒”

    “谁说有毒?”换回女装的不倦笑嘻嘻地从门外进来道:“无影门向来不许用毒,你不知道吗?”

    “哼!你果然是衣锦程的女儿!老夫一眼就看出你使的是无影门的独门手法。说!你既然是无影门的弟子,为何又另投师门学来这一身怪异身法?”

    “谁说我另投师门?我第一个师父是我爹,第二个师父云海和尚只教过我一年功夫,也是我爹央求他教我的咦?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叛离师门投效魔教,你才是无影门的罪人!”

    不倦年纪虽轻,素日又喜欢嘻嘻哈哈,这最后两句话由她口中说来,不知怎么地,竟正义凛然,连衣锦绣也不得不脸上为之一红!

    “是衣锦程对不起老夫!他嫉妒老夫功夫比他高、手法比他高明,竟然半夜里串通姨娘想毒害老夫。若不是老夫发现得早,早就一命呜呼!老夫远走西域,只有拜月教的教主愿意收留,不是我对无影门不忠,是衣锦程对老夫无义!”

    “你们这对父女还真是半斤八两,动不动便说别人对你们无情无义”不倦翻翻白眼,忍不住发火骂道:“你疯了你!你跟我爹是兄弟,我爹怎么会想杀你?!”她气呼呼地大嚷:“我爹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盼得头发都白了!我从小到大,一天到晚都在听我爹提起你这兄弟,说你武功有多高、说你发暗器的手法有多利落!他说没了你,无影门从此没落。若不是我吞不下这口气,又怎么会出来闯荡江湖?可是你却说我爹想杀你?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老夫没有胡说,你若不信,何不回去问你父亲?”

    不倦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会让我回去吗?”

    “这”“不能让她回去!”衣水练嚷道:“这家伙诡计多端,她回去之后必会坏教主大业!”

    “魔教教主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们算是姐妹耶,你竟然这么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衣水练冷冷瞧着她。

    “要成大事必定要有所牺牲,莫说你我这素未谋面的姐妹,就算是至亲至爱也有六亲不认的时候。”

    “所以你牺牲了剑无名?你们相处多年,你竟然能够毫不犹豫一剑刺进他胸膛,我对你说的一点也不怀疑。”

    “不要再说了!”衣锦绣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看女儿,再看看不倦,终于叹口气道:“罢了,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你走吧。”

    “爹”

    “住口!”

    “可是”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倦笑了笑,朝他行个礼“叔叔在上,请受侄女一拜叔叔,你说我爹要杀你,这句话真是大大的错了!当年他没有杀你,此刻也没有,如果他真要杀你,你早已经死了。爹,出来吧!”

    衣锦程、衣锦绣两兄弟相对无语。

    十多年不见,衣锦程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弟弟出走,竟然是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他心痛极了!数十年兄弟,他竟然还不了解自己的为人吗?

    “爹!他们父女一搭一唱,为的无非是让你背叛圣教,此举万万不能!”

    “什么圣教邪教?我跟你爹说话,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余地吗?住口!闪一边去!”衣锦程发起怒来。他素来好脾气,但此时此刻却真的动了气。

    “大哥”

    “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咱们兄弟几十年,你却随随便便诬蔑我!从小到大,哪一个好吃好喝的我没留给你?你娶妻之后却变了个人,整天疑神疑鬼!都是你那妻子不好,我早就说了,她是魔教中人,会突然下嫁于你必有所图,你看看!她竟然离间咱们兄弟之情!”

    “不许你骂我娘!都是你们处心积虑想杀死我爹跟我娘,他们才迫不得已远逃关外,累得我娘难产而死!”

    “你胡说!”不倦也气了。“我爹跟大娘不是那种人!”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在厨房里煎汤炖葯,还喃喃自语地说着要让我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出,此事绝对错不了!”衣锦绣吼道。

    “我没有!我杀你们做什么?掌门之位是我的,衣家长子是我,我跟你抢什么?你离家的前一个夜里我根本不在,我去了金刀王家里喝酒,是你亲自送我们出门的,莫非你忘了?”

    这么一说,衣锦绣终于忆起当日下午大哥的确对他说过要去金刀王家里喝酒,不久之后又见到大哥,他才会好奇心突起,跟上去看看;却没想到看到一幕令他愤怒不已的画面

    “这是你说的!说不定你杀机陡起,去而复返下毒毒害我爹娘!”

    “你才胡说!”不倦应道:“魔教中人行事毒辣,又擅长易容之术,说不定早就处心积虑想要叔叔前去助拳,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诬蔑我爹!”

    衣锦绣胸口一窒!多年来的疑云终于解开。

    当日他亲自送走大哥大嫂,回房之后却不见妻子踪影,遍寻不着之际转到厨房,却又见到大哥在厨房里下葯

    “天那是素心”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衣水练气愤无比地大吼。就在这时候,茅屋里的石床突然爆出巨响,轰地一声!将他们全都给震得闪到一旁。

    剑无名衣衫褴褛、赤红着双眼,抱着昏迷不醒的衣不悔从石床里出现,浑身杀气腾腾。

    “大姐!”不倦吓了一跳!猛然冲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剑无名!”衣水练手中的银鞭刷地扬出银花。

    “水练!鞭下留人!”

    衣锦绣阻止不及,只见银花陡闪,剑无名一手抱着衣不悔,另一只手推开不倦,竟空手接住了来势凶猛的长鞭。

    剑无名咬牙切齿,杀气惊人地开口:“闪开!挡我者死!”

    “那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圣教,我绝不能让你走!”

    “水练!你真的疯了!”衣锦绣又气又急地咆哮。

    衣水练看了父亲一眼,表情绝然。

    “说我疯也好,什么都好!我只知道,我生是圣教的人,死是圣教的鬼!为了圣教,死又何妨?!”

    “既然如此,那你就死吧!”

    剑无名猛然一抽鞭子,无数血珠从鞭子里飞卷出来,衣水练抵挡不住庞大的气力,顿时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剑无名扔下鞭子,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大步往茅屋外狂奔而去。

    “剑无名!你回来!剑无名!”衣水练哭吼着,愤怒无比地咆哮:“我恨你!我这一辈子都恨你!”

    雪夜一役,他们从山洞里救出来的武林人士竟然高达上百人。有些早已被囚禁多年,有些已形容枯槁不成人样。

    剑无名抱出不悔之后,在路上遇到了他父亲,老庄主急忙以真气为不悔续命,又连连差人到山下镇中请来几名大夫为她诊治。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保住衣不悔的小命。

    衣锦绣为了赎罪,也跟着他们上武当。虽然他很忧心水练的安全,但也知道水练中毒已深,无可救葯。

    看着大哥衣锦程的两个女儿,他不胜欷欺。人哪!真是不能走错一步,如今想要回头,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为了怕魔教的人反扑,他们将所有救出来的武林人土聚集在武当的清真观,用剩余的兵力严加把守。

    幸好连日大雪,清真观易守难攻,一时之间安全上倒是没有顾虑;只不过魔教的人攻不上来,他们却也出不去了。

    过了三天,山脚下聚集的魔教人数愈来愈庞大,而他们却只能坐困愁城;几次派人冲杀下去都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形势愈来愈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