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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记忆里一样的美,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他见她向这边望来,想都没想,竟是隐藏起来。
他看她仍旧只身一人独来孤往,竟是驾着祥云向远尘山的方向,他仍旧是想都没想,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是追随其后跟了上去。
到了远尘山门口处,有小仙子在山门外似乎静候许久,见她来了就迈着小碎步跨了过去,恭敬又难掩喜意似的急声道:“上神请进,帝尊在大殿内等候了。”、
远尘山还是那个远尘山,与记忆里也没什么二样,他在暗处听见帝尊那两个字从小仙子口中说出之时,看见她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三百年来一直都躲着栾之,这么多年到今天,每一次她决定放下,一次都更比一次更为决绝,他不是没有想过东泽也许并没有看到事情的全部,东泽看到的,只是栾之而已,弓月到底如何,东泽怎会瞧的明白。
然则,他现在忽然觉得,也许东泽才是对的。
就算弓月一次比一次更为决绝又如何,如今到了这远尘山的地界,听到那帝尊二字都仍旧恍神成这般模样,如若这已是习惯,那便就是情根深种无法拔除,而若这并不是习惯,那便即是本能,若不是刻到了骨头里,又怎会如此。
待她回神过来之后,再没了来这里之时一路的急赶,足下竟是有些微许的踌躇,缓慢而又犹豫,但尽管如此,却仍旧向前。
他站在暗处,看她良久。
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看见山门关合上,连那个一直守在门外的小仙子也进了山中,半晌后,他转身。
能送她护她周全。哪怕她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也足够了。
……
远尘山与记忆里一模一样,唯一不大一样的。便就是少了好多人,以前她来一清宫小住的时候,就总觉得栾之这一清宫比她玄苍还要清静,现在却是连原先的一半都达不到,清冷的很。
好在阳光富足。倒还算温暖。
她还没见到东泽,不过一清宫上下有什么调整也不是她能立即知道的,由着小仙子招待着穿廊绕院,将她带去一座新起的大宫殿门前之时,她眨了眨眼,有种不真实之感,心头有些微凉,低头笑着往门槛里迈,一边道:“这里什么时候新起了一座宫,帝尊大人也够劳民伤财的。”
这位小仙子举止不似九重天上其他小仙仆那般规规矩矩死板。领弓月来的一路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一点也不拘泥于俗礼:“上神有所不知,这座宫是一百年前帝尊大人命人就地盖起的,说这是为了将来一清宫的新主子准备的,怕新主子不喜欢以前的主殿……”
小仙子说这些的时候,弓月的腿正好迈进大殿内,小仙子还在悠悠的说着,听在她耳里却宛如过堂风一般呼呼的,她的笑容一点一点从脸上消失了去,目光落在大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与细节之处。浑身的肌肉越来越僵硬,喉咙更如哽住了一根刺一般,突突的疼。
她一边向里迈着步子,伸手从黄花梨木精雕的蟒纹椅背上轻轻抚过。轻声问那小仙子近来栾之有什么近况。
小仙子声音清脆,十分活泼:“奴婢是一百年前被帝尊接来远尘山的,也是造化一场,奴婢至今都觉得是场梦似的,当年奴婢只是梵妖七界的一只小狸猫而已,后来到了远尘山之后听帝尊说起上神曾经与他一起在梵妖七界治理过。奴婢在梵妖七界的时候曾听说三百年以前的时候梵妖七界是一片冰川地,正是由上神和帝尊一起将梵妖七界复了往日的不盛美景,梵妖七界真真的是极美的,上神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她走到桌前将燃香点了,一边道:“奴婢到了一清宫以后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做,帝尊就命奴婢将这新起的宫院打理掌管,平时我也不住在这里,倒是帝尊大人,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他自己的殿内,偶尔夜里的时候会过来新殿巡视一番,东泽大人说,我负责这个新起的宫院,里里外外都可以打扫,唯独寝殿那里不需要我进入,而且最好不要进入,东泽大人说,那寝殿是帝尊大人亲自打理,不希望别人着手。”
弓月脚下一顿,但并未停得太久,小仙子话音落的时候,她已经移步到了东偏殿那一方檀香木做的阶梯上。
殿门外传来熟悉又久违的脚步声时,弓月瞧着檀香木桌案前的笔洗,却觉内心平静。她手中是小仙子递来的茶盏,茶汤泛着碧色,轻轻悠悠的泛着碧色水波,天方静好,一切温和的让人想轻轻躺卧大梦一场。
她就低头抿了一口茶汤,熟悉的茶尖味道扑入鼻中,奔入肺腑。
故人重逢,多年后再见,凡尘那些精挑的戏本子里都是怎么写的来着?
白衫长袍映入眼角,她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弓月轻轻抬头,她与栾之,到底是两百年未见,还是应该算是三百年未见?
但是一切正如迟霖所言,栾之真的清瘦了很多很多,脸色竟然比迟霖所形容的还要更为苍白,唯独瞧着精神还算是勉强过得去。
他……不太好。
别来无恙这一类的话自然不合时宜,弓月伸手多拿了一个茶杯,问他:“要不要喝茶?”
栾之在她对面悠然坐下,一时竟是没有半丝声音动静,眼中只是映着她一人的影子,目光专注,他看着她。
弓月将茶水斟了七分满轻推到他面前,抿唇半晌,才轻声道:“近来我察看到整个九重天四方的守结界全都又被加固了,玉帝是断然不可能做出这么方便他人耗损自己的事的,天帝更是巴不得当是瞧看不见,怕是都是你一人所为吧。”
栾之眼神平静,如她的声音一般轻,道:“如果你是来谢我,大可不必。一百年前让云闲下凡尘做这些事情,你觉得是你将事情破坏了,觉得我之后做的这些是在为你补漏,你完全不必这么做想。加固天界的守结界。本来就是我应做的事情,与云闲的事情是两回事,便就是云闲在凡尘完成了使命,九重天上的守结界也是要加固的。与他无关,也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弓月哑然,确然,这正正是她来此地的理由。
理由归理由,她来时的一路也从没想过别的。
此时被栾之这样道破。她突然觉得,理由上,她似乎没理由继续留下做客了。正正是因为突然没了这个理由,她方才觉得,这一百年来,她似乎一直都在等一个理由来这里似的。
因为她不想就这样走了。
不过再是如何,也终究得离开,茶看过,人见过,礼也走到了。再是耗着时辰,也有耗到尽头的时候。
她拨弄着杯盖道:“迟霖跟我说你身体不大好,那大约是一百年前的时候了,现在都过去一百年了,你的身体怎么还没好起来,莫不是因为加固守结界……”她认真道:“再是如何,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身体既然有恙,加厚结界的事情本来也不应该是你一个人责任,九重天上这么多上神。一人出一些力自然能够办得到。”又缓缓道:“你,你又何必一个人独揽,折磨自己。”
栾之轻轻皱眉:“迟霖跟你说,我这是在折磨自己?”
弓月不温不冷的笑。没说话,又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方才道:“你很担心迟霖会怎么同我说吗?他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话说的没这么直接罢了,他虽然与我说你身体不大妥帖,但是也没说到哪一程度。只是没想到加厚结界的事情你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一人包揽,我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但看你现在精神还不错,我只想过来劝你一劝,别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现如今我过的不错,你也应该爱惜自己,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看着她这般客套疏离的模样,栾之眼中流露出疲惫和悲色:“有很多事情,我真的很想对你说一句对你不住,可是这对不住,却真真是不知道应该是哪一桩,划算下来,我似乎竟然没有哪件事是对得住你的。”
二人说话到现在,看似对话,却又像是各说各的,但是听到栾之这么一句,弓月甚是惊讶的偏头看他。
什么时候起,栾之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栾之道:“我做了很多事情,也一心想要找回挽回,可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没有办法也没有结果。”
她更加惊讶,想了想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太在意你了,后来我放了手了,你心里失了这个平衡,便很想让我再像在仙学府时那样对你?栾之啊,你我好歹都是年纪不轻的上神了,这种想法应当自我疏通……”
栾之摇头:“我确然希望你能像在仙学府时那样待我,可也绝非是因为心里失了平衡之故,便就是你不能再像在仙学府时那般,我也一直都希望你至少可以不这样疏离我,就好。”
弓月怔怔的抬头:“什么?”
栾之握住了她的手,良久后松开,她摊开手掌,掌中有一道白光,似翎羽一般,眨眼便没入她掌心消失不见。
她一惊,却不怕,似乎心里一直都知道,无论栾之做出什么来,都是护她佑她。
他的右手像是要抚摸她的面颊,却是并没有真的抚上去,指尖停在她的耳畔,轻轻的帮她理了理鬓发,他看着她,轻轻地道:“你的神识,我还给你了。”
她有些发怔,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大对劲,可又是说不上来,那抹白光翎羽没入她的体内,却似在她的体内消失掉一般,她运息追巡,却是查探不到半丝痕迹。
这,真的是自己的神识吗?
她怔忡了半晌,低头思量了一番,后而将此事暂时抛到身后,道:“神识也还了,你和我之间,以后真是不拖不欠了。”
她抬头轻声道:“若是三百年前,你不曾抽取过我的神识该有多好,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当年你第一次知道红索在她的芭蕉妖洞提炼我的心头血之时,是你将芭蕉妖洞毁了个不剩,下凡尘的两世,你虽然口中说的硬气,可是我隐隐的是知道你成心拿他们二人泄愤替我出气的,但是何以时过境迁,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你竟然会为了他们二人来骗取我的神识?我心知你有苦衷,也给你机会让你给我说出实情,可是到得最后,你仍旧将我的神识抽了去,如果当时你能对我说些什么,就算实情不能说,哪怕是说这些话给我听也好,可能我真的就不会追问了,但是如今……”
栾之闭眼道:“弓月……”
她却摇头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回到玄苍,下了咒结界,那时候我就在想,你说三百年,那便就三百年,我在玄苍三百年不见任何人,不管外面如何,三百年过后等你一个答案,但是一百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你和我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我相信你心中一定至少有我一席之地,可这一席之地也未免太轻太小了些,不足矣影响到你栾之任何一个决定,与其如此,我又何必等三百后要一个答案。栾之,真相和答案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是三百年整,我的神识你归还了我,你和我之间,彻底两清了。”
她摇头看向栾之:“帝尊大人,我们之间就这样罢。这三百年来,除了你身体有些抱恙之外,我们都过的很好,你说是不是?”
栾之看着她,声音沙哑:“我过的并不好。”
她的手颤了颤,无意识道:“你……”又想起了什么,道:“莫不是我父亲母亲来寻了你麻烦?我曾听迟霖说我父亲曾经与他谈及过一些我们的事情,我父亲当时还放话说不会让一清宫这么清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