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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苏轼之后又过了好几日,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这才姗姗来迟探望慕容复。见到慕容复,诸葛正我便一脸哀伤地道:“荆王过世了,才三十三岁……可怜他最小的孩儿孝愿才刚满周岁,其母又是难产而亡……”荆王赵頵是神宗皇帝的同母弟,同为太皇太后高滔滔所出。赵頵为人端重明粹,精研医书并集成《普惠集效方》一书,他身前已官至太尉,与诸葛正我交情颇佳。
慕容复见诸葛正我因好友过世颇为郁郁,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两人相携进入正厅,便见着乔峰也在正厅上陪着一名青年士子,只见这名士子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肤色黝黑,若非穿了一身儒衫,实难将他与现今流行的风流公子哥状的士子联系起来。
见到慕容复进门,那名士子即刻走上前来拱手一礼。“明石兄。”又转向诸葛正我道。“这位想必便是六扇门大统领诸葛大人了罢?能够统领六扇门,必是官家最为亲信之人。”
“不敢,不敢!”诸葛正我忙回了一礼,他一向知道慕容复的眼界。能入慕容复法眼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不知尊驾是……”
那士子微微一笑,即刻自报家门。“在下婺州宗泽,今年三月方过了殿试,授进士出身。”在原本的历史上,宗泽将在元祐六年科举赴考,更因在殿试时以万言书痛批时政只授了同进士出身。如今慕容复唠唠叨叨催着他早些应考,宗泽烦不甚烦,只得提早下场。而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有苏轼任右相,以宗泽的才华一个进士出身正是手到擒来。
“汝霖兄善器械制造,已授工部监官一职。二位同在京城,日后不妨多多亲近。”慕容复跟着补充。
四人寒暄一阵重又入座,诸葛正我即刻谈起了眼下的时局。“吕微仲接任左相,朔党便要趁势而起,日后只怕……”
慕容复放下面前的瓷杯,一展衣袖随口道:“无妨。蜀党上下君子太多,不经历些风雨,总以为什么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诸葛正我闻言当下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望向慕容复,却见他嘴角擒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微哂。诸葛正我一向知道慕容复待苏轼的贴心,那真是恨不能拱手天下讨他欢。此时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将诧异的目光转向了乔峰。
乔峰却并不多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诸葛正我见状,清清喉咙转口道:“你这一病,当真病得不是时候。”慕容复在西平时,吕公著尚且生龙活虎。结果公主病逝没几日,他便数番上疏恳辞相位。慕容复才病了一个月不能视事,吕公著便已快刀斩乱麻地将左相的位置给了吕大防。
“不然。”慕容复却有不同的意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病了一场,心里却明白了许多。”前世为母亲所害,是他不忍令母亲知道父亲的真面目;这次失了左相位,是他不忍令苏轼看到政治的肮脏;淑寿公主病逝,是他不忍告知公主他对公主无意。但是只他一人,当真能挡住所有的风雨吗?显然不能。宦海沉浮,本就刀光剑影如历血海。与其将他们一步步纵成好心办坏事的傻瓜,不如从现在开始调整策略,令他们自行成长。
在座三人都知慕容复绝非空口白话之辈,听他这般所言立时哈哈大笑,一起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为他庆贺。
“今后有何打算?”宗泽跟着问道。慕容复本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入京,如今无旨便不能出京,只能闲置。又加上一个月内太皇太后一连送走了两位至亲,怕是一时三刻也想不起慕容复来。纵使想起他,也只能想起他的坏,不能想起他的好。
这个问题不等慕容复回答,乔峰已然先道:“慕容如今伤势未愈,还应先行将养,走火入魔实在非同小可。”
诸葛正我也知乔峰说得在理,只是官场有时候跟妓院也没什么两样,一旦过气那就一切皆休了。如今慕容复只是养病闲置,谁知道闲来闲去,会不会就成了侯职闲置了呢?想到这,诸葛正我忽然起身道:“中秋将至,汴京城中日日热闹非凡。明石既然暂且无事,不妨出来走动走动。”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乔峰与宗泽二人只当诸葛正我建言慕容复出门散心,并未十分将这话放在心上。却是慕容复微一挑眉,已然明白了诸葛正我的未尽之意。
三日后,中秋佳节如约而至。那日天公作美,月朗星稀。慕容府上下早知慕容复有夜游的打算,早早用过晚膳便匆匆裹挟着慕容复出门了。
宋时的中秋节向来热闹,无论男女老幼皆拜月玩月,至晓方休。慕容府的一行人方出得门来,立时便已融入了一片热闹的海洋。但见街巷路口人头攒动,店铺门前彩楼招展,酒楼之中丝竹声声,河道江面更是飘满了万盏花灯,灿若星河。
慕容复等一行人顺着人流先行来到苏相府与苏轼、苏辙两兄弟及其家人汇合,这才一路慢慢向大相国寺行去。大相国寺位于皇宫以南,不少知名的店铺酒楼俱在此处聚集,加上又有汴河经过,中秋时向来是人们游湖赏月的第一选择。
宋朝是个商业活动极为繁荣的时代,大伙这一路行来,见了不少贩卖糕饼、美酒、鲜花、玩具的店铺与货郎。走街串巷的货郎所能提供的商品胜在便宜;各家店铺为招揽生意却是各出奇招搭彩楼设擂台,请姿色过人的女郎唱曲吆喝、请身材魁梧的花胳膊相扑戏耍,直引得围观的人群阵阵叫好。除此之外,又有不少卖艺人在街口踩高跷、变戏法、说百戏,不一会卖艺人的盘子里便已堆满了铜板与小块金银打赏。便是早已客满酒楼,同样不甘示弱,有的请来了教坊司的歌妓唱曲,有的举办诗会、猜灯谜,务使客人流连忘返。
王语嫣、阿朱阿碧和阿紫毕竟都是十五六的小姑娘,见了这繁华热闹的场面各个兴奋不已,这一路行来购买吃食、玩具、打赏,各个挥金如土毫不吝惜。慕容复见包不同围着这四位大小姐忙得脚不沾地,不由笑着安抚了一句:“包三哥,辛苦了。”
包不同看着一群仆役将王语嫣等人买下的东西放进马车,又一群仆役追上王语嫣等,这才将目光转了回来,感慨地道:“老包听闻当年无忧洞贼匪横行,女子出门各个提心吊胆,就怕被拐子拐走。如今表小姐和阿朱阿碧玩得这般高兴,俱是公子爷的功劳啊!”
慕容复闻言不由失笑,只在心中暗道:果然人都是需要历练的。当年在燕子坞,包不同每每出口伤人将他噎地死去活来,谁又能想到今日他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忧洞一事,非我一人之功劳。”
触到慕容复投向自己的目光,乔峰随手便拍了拍慕容复的脊背,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分那么清楚。”
两人相视一笑,不等慕容复再搭话,王语嫣已然带着满额的汗水兴冲冲地跑过来道:“表哥,我买了花灯,我们也去汴河放灯许愿好不好?”
哪知慕容复看了一眼陪在王语嫣身边寸步不离的苏迨,竟摇头正色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王语嫣奇道。
“女子许愿多半是希望自己貌似嫦娥、缘如洁月,你如今两样皆有,还凑什么热闹呢?唉!得些好处须回手,且给别的姑娘家留条活路罢!”慕容复当即做悲天悯人状道。
“哎哟!表哥,你好坏!就会欺负我!”王语嫣闻言登时哭笑不得,揪着慕容复的衣领就要揍他。
王语嫣不懂武功,能扯到慕容复的衣领自然是慕容复让着她。只是慕容复被王语嫣用手里的果子蜜饯连砸了几下又心疼起了衣裳,急忙将身边的乔峰扯过来挡在身前,而苏迨这个老实头看不过眼又要上来劝。不一会,四人便扭成了一团。
阿紫见慕容复与王语嫣亲厚,不禁伸手将阿朱拉至一旁,细声细气地问:“王语嫣与苏迨已有婚约?”
阿朱见阿紫好奇,便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放在乔峰的身上移不开。看到乔峰一脸无奈地接住王语嫣丢来的蜜饯往自己和慕容复的嘴里塞,她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却是阿紫目光一转,又道:“王语嫣比阿朱姐姐还小一岁呢。阿朱姐姐的婚事,你家公子爷就没有发话么?”
阿朱万万想不到阿紫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这个,她又羞又气,当下伸手拧了阿紫一把。“你胡说什么呢?”阿朱逐渐长大,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曾偷偷考虑。她虽是婢女,却对慕容复并无情愫。好在慕容复同样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更曾表示有朝一日自己与阿碧若寻得如意郎君,慕容家必定十里红妆送她们出嫁。慕容复向来说一不二,是以阿朱也并不担心将来自己会被胡乱配人。
阿紫一缩胳膊,又道:“姐姐对乔峰的心意,难道不曾与你家公子爷提及?我看慕容复与乔峰交情颇深,但凡你开口,他必定会玉成这桩姻缘啊!”
这一回,连阿朱阿紫也闹起来了。
慕容府的仆役正为这群孩子气的主人们头痛,人群外忽而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人声。“学士好惬意啊!”听话音分明该是个少年,可语调中却又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傲慢,与以往那些仰慕苏轼才华的士子的口吻截然不同。
大伙一起停手循声望去,却见诸葛正我陪着一名锦衣华服、莫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