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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是个小郡县,人口不多,民风淳朴,景色秀美。
凌墨急着回天山去,这一路来骑马纵缰、翻山越岭,至日暮时分已到安溪。从安溪走水路到天山,只一天足矣。
驿站早有驿丞在恭候,接待殷勤。
云轩炮轰皇陵,直言宠妾之事,早已传遍朝野。如今天下,武林中人无人不识天山公子,朝中人无人不识禁军指挥使凌将军。
天山公子凌墨、禁军指挥使凌将军正是当朝权相杜云轩的宠妾。
凌墨在驿站的客房布置得很清幽,打扫得也很洁净,崭新的带着微微香气的被褥。
推开轩窗,月色下,一院的桂花开得浓烈。
“想进来,就走门,鬼鬼祟祟的。”凌墨轻斥。
“凌大哥,我可是给你送美酒来的,你可别骂我。”一个墨衣少年拎着一壶酒,自一棵桂树上跃落下来,飘身至窗前,袍袖上还沾着金黄色的桂花瓣,俊美的面庞,与凌墨一般精致,只是多了一丝顽皮,少了凌墨的冷峻。
凌墨没理他,也未关窗,只回身去了桌子旁。少年嘟嘟嘴,只得老老实实地绕过花墙,到了门前轻叩:“小弟斐绍,冒昧到访,还请凌大哥不吝一面。”
“进来。”凌墨扬声道,唇边也含了笑意。
斐绍推门进来,回身关了房门,走到凌墨跟前,躬身行礼:“凌大哥金安。”
凌墨点头:“坐。”
斐绍谢坐,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然后在凌墨旁边的椅子上,正襟危坐。
“何事?”凌墨问。
“劫富济贫。”斐绍答。
凌墨伸手屈指,敲了斐绍脑袋一下。
“凌大哥,你一定得帮帮我。”斐绍无法再装作下去,一边揉头,一边支起身体,将腿跪坐在椅子上:“杜云轩强逼我爹捐赠三月俸禄,斐王府上下已经坐吃山空,无以为继,小弟只好铤而走险,劫持凌大哥,逼迫杜云轩就范。”
凌墨顺手将桌子上的包裹推过去:“这本来是准备孝敬我爹和师父的,江湖救急,你先拿回去。”
斐绍“哦”了一声,打开包裹,瞧瞧里面的字画和珠宝,顺手拿了一个翡翠扳指戴在指上:“便是我拿了这些回去,支撑过三月,焉知杜云轩那厮是否另有诡计?”
凌墨伸手,再敲他一记:“小心你的言辞。坐好了。”
斐绍重新坐端正了,却是殷切地看着凌墨道:“凌大哥不如借此机会重返天山,与我昆仑联手,逃脱杜云轩的魔掌吧。”
“你想造反?”凌墨略蹙眉。
“是相逼王反。”斐绍冷哼一声:“杜云轩权倾朝野,任意构陷重臣,朝中有识之士早有防范之心。清君侧,铲权臣,此乃大义也。”
凌墨抬手,一巴掌打过去,斐绍身形一转,躲了开去。凌墨脸色一沉,站了起来。
“这是我爹和肃王爷的意思,我这个当儿子的,听命而已。”斐绍忙退后两步。
凌墨淡淡一笑:“想反?”
“冬季围猎而已。”门外有人轻声笑道:“不知道凌公子可有这个兴趣。”
千锦给云轩请安,呈上账册:“千锦刚刚整理完毕,请丞相过目。”
云轩微闭目:“说。”
“是。”千锦翻开账册:“丞相所辖商号二十七处……”
“重点。”云轩冷冷地道。
“是。”千锦略犹豫,合上账册:“商号之利,大于三分。然商号中居空位者多、尸位素餐者众,故余利不足一分。”
云轩“嗯”了一声:“有余利即可,将余利七成交于账上。”
七成都要交于王府账上,只余三成,尚要维续经营,实在不利周转。以往箫灵儿入账,只需缴纳五成即可。
“是。”千锦恭应。
“能办到吗?”云轩问。
“是。”千锦依旧答得不温不火。
“办到了有赏,若是不自量力,重罚。”云轩慵懒地道。
“是。”千锦再应了一声,强按下心头狂跳。
“起来吧。”云轩又闭上眼睛:“去关了窗户,风冷。”
“是。”千锦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前,关了半扇轩窗。回头去看云轩。
云轩侧趴在软榻上,只穿了月牙白的小衣,一床轻薄的锦被盖在他腰间,勾勒出起伏的曲线,他细长的腿,肌肉结实,自红色的锦被下露出一截来。
“你念首诗来听听。”云轩用手支起了身体:“拿个靠垫给我。”
“丞相想听谁的诗?”千锦拿了两个锦缎靠垫,递给云轩。
“帮我垫上。”云轩蹙眉,这屋里实在还是该有个女人好,这一个两个地,不会伺候个人。
“是。”千锦走过来,琢磨着把靠垫放哪儿合适。
“放这。”云轩不耐烦地道。
千锦忙应声去放靠垫,却不想靠垫太大,打了云轩的鼻子,慌得他忙靠垫往外抽,云轩本是手里刚扶了靠垫,冷不防没了支撑,一下扑倒在软榻上,抻动了伤势,忍不住叫了声痛。
“对不起。”千锦听云轩叫得凄惨,也吓了一跳,“打痛你了吗?”
云轩趴了一会儿,缓了半天,才道:“你怎么可以笨成这样?”
千锦本以为云轩又要重罚自己的,却没曾想,他只是自怨自艾般地嘟囔了一句,真有些意外了。
“对不起。”千锦再度致歉,将手里的靠垫小心放在云轩头下:“是否要请秋先生或是三爷过来看伤?”
云轩把头埋在枕头上:“爹命打的,他们来看有什么用。”
千锦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位杜云轩杜丞相竟是在像小孩儿一样发泄委屈呢。
云轩确实是觉得委屈。平素他挨他爹的打也并不少,比这重的时候多多了,可是挨的那些打基本上也算是事出有因。
哪像这回,爹竟然为了小夫人那样的女人,连故去的母妃也不顾,还毒打亲子。
唉,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
“念诗吧。”云轩摆摆手:“谁的都成,我要睡了。”
“是。”千锦恭应。
曙光微曦时,千锦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腿也忍不住哆嗦,他力争站得笔直,只是胸痛气短,诗句虽是念得顺畅,却早无风韵。
云轩终于醒了。他翻身而起:“下去吧,命风前进来伺候。”
“是。”千锦应诺,勉强挪着僵硬的步伐出去了。
风前侍奉着云轩沐浴更衣,云轩臀上已经消了大部分肿胀,只是还青紫一片。
云轩去给爹请早,小夫人迎出来道:“大少爷早安。”
“小夫人早安。”云轩微欠身:“请小夫人通报一声,云轩给爹请安。”
小夫人点点头:“大少爷请稍后。”
小夫人转身欲行,又走回来,福礼:“锦儿那孩子,在千家时被惯坏了,脾气执拗,还请大少爷多担待。”
云轩微微笑道:“小夫人不必挂心,他如今乖顺多了。”
“大少爷教导有方。”小夫人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小夫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这件事告诉大少爷也无妨。”小夫人用绣帕轻掩了掩口:“昨儿王爷忽然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拿了斐轩公子的画像看了半宿,这早上起来,还有些伤神呢。一会儿大少爷见了王爷,还请多多劝慰王爷,以身体为重才是。”
“是。多谢小夫人好意。”云轩微欠身。
斐姓本是杜家禁忌,不过自斐霓带着斐绍到杜家拜会后,似乎打破了这个禁忌,连一向言辞谨慎的小夫人,都提起了斐轩的名字。
云轩从未听母妃提起过斐轩。但是这个男人,确实走进过杜百年的心,也伤了杜百年和弯弯的感情。
也许小夫人是想提醒云轩,让弯弯落落寡欢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斐轩那个狐/媚的男子。
杜百年让云轩进屋去的时候,风前过来禀告道:“禀丞相,西宜斐王爷与安郡肃王爷、平州玉郡王昨夜举旗,要入秋山猎场逐鹿。”
秋山猎场是皇家鹿苑。当年子家先祖黄袍加身,杜、斐、肃、孟、端、玉、傅七大世家举旗相应,以猎场围猎之名,拥军入京。
如今肃王爷和斐王爷亦是以围猎之名进京,就是要拥兵自立,意在谋反。
“斐王爷胆子不小啊。”杜云轩忍不住笑:“斐绍呢?”
“斐世子离家去了安溪,未曾到军中应命。”
“安溪。”杜云轩眉峰一蹙:“他去找墨儿做什么。”
“在外面嘀咕什么呢,给老子滚进来。”杜百年在堂上喊。
云轩忙高声应“是”,往堂上走去,同时对风前低声道:“慎言。”
杜百年瞧着云轩行云流水地走进来,不由哼了一声,这小畜生的皮难道是铁打的,倒是经打得很。
“爹金安。朝中出了一些事情,儿子正要向爹禀告。”云轩规规矩矩地叩安,跪在地上,并未起身。
“起来说。”杜百年也当昨天啥事也没发生,指了堂下黄花梨的硬木椅子,命云轩坐。
云轩瞄瞄椅子,连个软垫都没有,他还是站着更好。
“斐王爷谋反了。”云轩看着杜百年道:“而且斐绍也参与其中。”
“什么?”杜百年被茶呛了,云轩忙过去替爹顺气,同时高声命风前进来禀告。
风前进来跪下,把收到的消息又禀告了一番,而且特意提到斐世子斐绍去了安溪,安郡的肃王爷联络、勾结。
“去了安溪。”杜百年很快镇定下来,问道:“小墨去天山,是不是走得此路,小墨可到安溪了吗?可见到绍儿了?”
风前低头禀告道:“凌公子昨夜倒是宿在安溪,至于是否与斐世子有所联系,属下不知。”
“去查!”杜百年冷喝道:“若是小墨或是绍儿出了一点儿差错,你们的脑袋就都不用要了。”
“是。”风前叩头一礼,告退出去。
杜百年琢磨了一下,目光落在云轩身上,忽然轻喝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