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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近来冷得厉害,一转眼,冬天就到了。
暄化的冬天比京城的冬天来得更早更冷,才十一月初,就已经下过几场大雪了。
城中过冬的物资并不充足,大部分预备给城墙上驻守的士卒,还有的留下用做火药火器,用于取暖的不过是少数中的少数。我分到一些,却也舍不得用,全部留给孩子们晚上取暖。天寒地冻棉衣不足,便取出夏日的衣服一层一层套上,裹成了一个粽子,勉强御寒。
虽然艰苦,我却已经满足。比起烈烈寒风中戍守的将士,我的境况不知要好多少。
然而我却听说,此刻已经逃到白帝城的萧琰大摆筵席,歌舞三天不止,庆祝劫后余生。清洗金碟玉碗的水流入长江,百里之外油脂仍存。百姓一时间怨声载道,萧琰却充耳不闻。
未几,皇贵妃郭氏过寿,萧琰雅兴大发,写了数篇诗词相赠。此事引来蜀地官员的不满,屡屡上谏未果后,不少官员趁乱携家眷离开,投奔楚王。
楚王此刻已经雄踞荆州与京城,但是人手兵力尚且不足,故而放缓了大兵压境的速度,转而颁发数道安民的命令,让其境内的百姓安生过个年。
辽兵暂无退兵之意,只是因为天气之故,没有合适的时机出兵。如此三方罢兵之时,其实恰恰是用兵的好时候。可惜萧琰沉溺于蜀地的酒乐温柔,并无反击的任何旨意。
腊月的一场大雪给暄化盖上了数尺的棉被,清早我呵了口气,搓着手出门做饭。谁知刚出院子,便瞧见门口走进来两道身影。仔细一看,我又惊又喜,根本不敢置信,就连披在肩上的斗篷,也掉落在地。
“暄儿!”方由远远地喊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并没有看错人。
“方姐姐……”我喉中哽咽,声音几不可闻。
数月以来,心就一直吊着。我曾乞求魏瑾为我多方打听方由的下落,可是总也寻不见她的身影。我几乎都要相信,她和平儿真的……然而如今她就这么干干净净出现在我面前,我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怕极了这是个梦。
她疾步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暄儿,你还好吗?”
我用力点点头,猛地把手一转,覆在她的手背上:“方姐姐,当日兵荒马乱,你我走失,你究竟去了哪里?”
方由笑吟吟回头看了一眼,我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去,一个青色身影落入我眼中。
“哥哥!”我欣喜若狂,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哥哥缓步过来,含笑道:“当日听说魏兄把你带走,我也便放心了。暄化虽是小城,城墙却厚,何况还有魏兄在你身边……”
我扑入哥哥怀中,他怔了怔又不觉笑了,抚摸着我的发丝说:“你都做母亲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撒娇,丢不丢人?”
我埋首在哥哥的臂弯:“这几个月,我好担心你。”
哥哥温和道:“我未及成年便已从军,戎马十几年都过来了,应付小小辽兵你又这么担心做什么?”
我抬头问:“冬日西北苦寒,凉河冰冻,哥哥你们可还有过冬的食物粮草?”
“自然是没有了,”我闻言紧张,哥哥立即安抚我,笑道,“所以我到暄化来了。”
我惊疑不定:“哥哥莫非把驻扎在凉河的十万羽林军迁到了暄化附近?”
哥哥也不说是或不是,只问我觉得这样做是否可取。
我想了想,不觉凝眉。哥哥与魏瑾一个驻扎凉河,一个屯兵暄化,互为犄角方能有效遏制辽兵。如果哥哥撤兵到了暄化附近,那么辽兵一旦进攻暄化附近,我们便再也没有了后援。按照辽兵的数目估算,暄化有驻兵三万便足可以据守。再添兵将,施展不开反而累赘。到时候辽兵只需围困,或是绕道,便可以将我们置为剑南关之外的一颗死棋。
我将道理一说,哥哥便欣慰地笑了。他道:“局势乱了这些日子,你的兵法倒是颇有长进,看来魏兄没少教你。”
我用力捶他肩膀:“他才没教我,是我自己聪明。”
方由在一旁笑道:“暄儿从小爱看兵法,这么浅显的道理,她自然明白。”
我这才回过神来,拉着方由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当夜兵荒马乱,我与方由走失后,她带着平儿随着百姓四处乱跑。后来辽兵撤退,哥哥带领羽林军收拾战场,她便遇到了哥哥。哥哥起初虽然只以为她是采燕,但是也将她和平儿救下,带回凉河大营。方由起初还能装得下去,可是时日一久,哥哥自然将她认了出来。
他们分别了整整十年!十年,可以让多少人心改变,可以让多少情谊涣散。可是哥哥还是认出了她,在采燕不算美丽的外表下,他还是发现了方由那颗晶莹剔透的心。
若真的深入骨髓的爱过,便抵得了岁月侵袭,挡得住容颜遽变。
方由做了数年的宫妃,做了数年的采燕,当年的小儿女情思在她心中其实早已荡然无存。她身份尴尬,不再是当年京城中方家的嫡出闺秀。年纪二十有八,比不了那些娇艳明媚的年轻面孔。何况她容貌大变,性子也不复从前温婉,她从头到尾,都不是当年那个让哥哥倾心的方由。
可是一朝与哥哥相认,她还是决定陪伴在哥哥身边。不记名分,不顾生死,只求相守当下。
我感动于他们真诚的情义,憾然于自己无福拥有这样的爱。
中午我设小宴招待哥哥,魏瑾陈玉华也一同出席,守备自去城头驻守。我询问平儿的近况,得知他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哥哥说本来要带他来的,可是天气太冷,路途遥远颠簸,便把他安置营中。
我不觉悬心,问:“虽然眼下三方罢兵,可是哥哥你是主帅,离开之后万一有情况可怎么好?”
哥哥笑道:“羽林军虽然不是主力,但好歹有几个颇具资历的参将。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有紧急情况,他们也足以应付。”
我道:“可是来回路上也十分危险,辽兵一旦发现你的行踪,保不齐会大举进攻。途中无险可守,你就带了这几个人,又要保护采燕姐姐,怎么够呢?”
方由与哥哥相认,但是她易容之事仍不能让外人知晓。我在众人面前称她为采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果来日她真的嫁与哥哥,也只能说是定国公府旧婢采燕自小爱慕哥哥,而哥哥因她是我母亲的侍婢,才多加善待。
她终究不能以方由的身份同哥哥相爱了,因为过去那个方由,是先帝已故的妃嫔,不是哥哥的青梅竹马。
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是万幸。天底下遗憾的事太多了,他们不必用下半辈子去后悔遗憾,便很好。
哥哥听见我又开始担心,连忙宽慰道:“你放心,我们来的时候都穿上了辽兵的盔甲,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可不是,”魏瑾这时笑着接口,“因为这个,德妃娘娘还同周兄打了一架呢。”
我惊讶,连忙问陈玉华怎么回事。陈玉华一瞥哥哥,道:“我出城巡防,接过看见一队人马过来,又打着辽兵的旗号,自然要战一战。”
我抿嘴一笑:“那么结果呢?”
陈玉华不答,哥哥见状,匆匆起身向陈玉华行礼:“末将一时鲁莽,冲撞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请恕罪。”
哥哥这样说,我已经了然,玉华定然是输了。但看陈玉华脸色不善,我少不得嗔怪哥哥:“德妃虽然是女中豪杰,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哥哥你也不让着她点。”
哥哥羞惭不已:“末将当真不知道是德妃娘娘鸾驾。”
陈玉华闻言,看着哥哥问:“往年宫中宴饮也不少,周将军当真对我没印象吗?”
哥哥低头道:“娘娘是皇上的妃嫔,末将岂敢直视。”
陈玉华淡淡道:“那倒也是,本宫对将军也没什么实在印象,否则方才就认出来了。”她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可是将军似乎同采燕很熟,凉河与暄化相距百里,将军都不忘带她一起来。”
方由和哥哥闻言都是一怔,我连忙道:“都是我不好,前些日子寻采燕寻得太急,让哥哥误以为我非见采燕不可。其实只要采燕和平儿平安,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魏瑾也道:“听闻采燕姑娘以前是故国公夫人的侍婢,后来国公夫人仙逝,采燕才入宫伺候皇后。”他把话头递给我,“如此说来,周兄和采燕姑娘,应该是熟识。”
我笑道:“是啊,采燕和我们都是一同长大的,感情极好。”
公侯王府中,夫人小姐身边的丫鬟,地位比普通的仆役高出许多。尤其年纪小时,没什么尊卑概念,公子小厮、小姐丫鬟厮混在一起是各大家族的常态。哥哥认得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更算不得稀奇。
陈玉华想了想,道:“采燕姑娘的确很妥帖,本宫也喜欢。但是本宫自幼习武,从来没人能在十招之内击败本宫,周将军还是第一个。”她凌厉的眉毛一挑,“本宫巡防遇到小股辽兵,因为轻敌所以被周将军轻易制伏。如今我陈玉华不服,周将军可愿意同我再一较高下?”
我不解其意,趁着哥哥犹豫时问:“制伏?哥哥,就算德妃认错了人,你也该知道她是大齐的人,为何……”
为何出手这样不留情面?
哥哥的头更低了,采燕道:“德妃娘娘今日巡防,穿的也是辽兵的衣服。两下里都以为是辽兵,动手就没个顾忌。幸亏奴婢眼尖,否则德妃娘娘恐怕有失。”
我惊骇,拉过陈玉华仔细看了看,她不动声色将我拂开:“皇后你放心,我没事。”
她看着哥哥,不依不饶:“周将军,你可愿意同我再战一次?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是不肯轻易服输的。你犹疑不决,是不是瞧不上我?”
哥哥连忙道:“末将是不敢。”
我皱着眉头说:“玉华,你好歹是个妃嫔,怎么能这样挑战将领。”
“有何不可,”陈玉华不以为意,“未出阁时我爹帐下的将官,我都打遍了。有些我敌不过,可是十招之内能制伏我的人从未有过。”
我闻言不觉轻笑,这个陈玉华,当真与众不同。
魏瑾瞅了瞅陈玉华,又看了看哥哥,道:“其实也没什么,德妃娘娘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不可同类而语。周兄何必拘泥,一战就是了。”
我不再劝阻,只看向哥哥。方由面色阴晴不定,来回扫视着陈玉华,欲言又止。陈玉华只直愣愣看着哥哥,耐心地等待他的决定。哥哥跪在堂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有双拳慢慢握紧了。
半晌后,哥哥方才开口:“德妃娘娘有吩咐,末将不敢推辞。末将先前犹疑,也只恐伤了娘娘。正如魏兄所说,娘娘乃女中豪杰,并非一般闺阁小姐,末将不敢轻视娘娘,领命一战就是了。”
陈玉华心满意足:“如此,你且随我到院子里来。”
我们走到院子当中,陈玉华拿了她素日用的长*枪,哥哥拔出身边的宝剑。他们站定,互相对视。方由站在我身边,看得出十分紧张。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别担心,你要相信哥哥。”
她闻言一怔,然后低下头去说:“我知道。”
院中静的只有落雪的声音,比武的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两尊雕像,动也不动。片刻,陈玉华首先发力,长*枪一挥朝着哥哥心口刺去。哥哥一剑格挡,反手把陈玉华的长*枪压向地面。陈玉华借力打力,长*枪如一条水蛇一样,瞬间反扑过来。哥哥仰面弯腰,避过了陈玉华的枪尖,随即剑光一闪,剑锋已经抵到陈玉华腰封,齐齐斩断腰封上的带子。
我恨铁不成钢,捂着脸不忍直视。呆瓜啊呆瓜,他知不知道要让让女孩子,尤其是陈玉华这样的女孩子。这才三招,三招啊!
魏瑾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笑过之后他才觉出不对。陈玉华似乎是恼羞成怒,一枪朝着魏瑾刺来。然而雪地湿滑,陈玉华没留神,滑了一跤。哥哥反应极快,伸手一捞用臂弯抱住了陈玉华,可是她手中的长*枪失了准头,朝着我的门面扑来。
我吓得不曾尖叫,上次她舞剑,险些害死我。这次舞枪,又对我不依不饶。还没等我想明白,腰间就是一紧。再回过神来时,我正被魏瑾抱在怀中。
刹那间脸红成西瓜瓤,我手忙脚乱脱开他,刚想让方由扶扶我,却见她朝着陈玉华跑过去。
“德妃娘娘您没事吧?”方由不动声色地把陈玉华从哥哥的怀中拉出来,一脸关切地神色。
陈玉华低着头,两颊已然绯红,低声道:“没事。”
说罢,她抬头看我,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个……没事吧?”
我看着院中的三个人,心浮气躁随意摆摆手:“没事。”
陈玉华试探性地看了看哥哥,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便道:“周将军不必介怀,我没生气。”
哥哥一拱手:“冒犯娘娘,实非所愿。”
陈玉华低头一笑:“周将军武艺超群,玉华……佩服!”
哥哥少不得客气客气,这空当魏瑾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早些让你哥哥和方小姐走吧,他们不能在这里呆了。”
我点点头,然后心神一阵激荡。颤抖地回头看他,我眼中带了三分不解:“方小姐?”
魏瑾眉心一动,自然道:“哦,是采燕。”
哥哥此行是来取干粮草料,他趁着秋天鱼米肥美,让士兵大量捕捞凉河中的鱼虾,制成鱼干预备冬日之粮。然而只有鱼干没有干粮也不行,所以他亲自到暄化,借了一些必要的米面。
原本预备留他过夜,次日再走。可是哥哥和方由自己本身也有离去之意,更兼魏瑾劝说,所以我便早早放走了哥哥一行。
陈玉华送他们离去时曾随意问方由道:“皇后娘娘在暄化,太子二皇子和公主也在,采燕不留下来照顾娘娘么?”
方由道:“三皇子尚在凉河大营,不能离了奴婢照顾。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让奴婢好生照顾三皇子。”
陈玉华一扬眉:“姑娘下次如果来暄化,不妨带着平儿一起来。本宫毕竟是他的养母,这么久没见他,也挺想念。”
方由称是。
送走了哥哥和方由,陈玉华在院中百无聊赖。我忖了忖,缓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玉华,我哥哥这个人比较笨,你别生气。”
她眼睛亮亮的:“周暄,你看我哪里像是生气的样子?”
我微微一笑:“那么……你便忘了我哥哥吧,就当今日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看着她脸色一点一滴苍白下去,心也跟着刺痛。
可是再痛,也要把话说下去。
她和哥哥是没有可能的,哥哥从小到大,唯一真心爱护的女子就是方由。当年知道方由入宫,哥哥便远去边关。后来方由名义上过世,哥哥便有终生不娶之意。如今寻回了方由,哥哥再无可能放开她。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方由一个人。趁陈玉华情根未曾深种,我必要她绝了念想,以免陷得太深无法自拔。
“你看出来了?”良久,她苦笑一声。
我点点头:“你脸上几乎写满了情意,我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我握住她的手,“玉华,我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采燕对不对?”陈玉华苦笑一声,“今天早上他们来时,你哥哥把我从马上掀翻在地,采燕才认出我来。她连忙下马让你哥哥别伤我,而你哥哥却将她护在怀中,生怕她有危险。看得出来,你哥哥很紧张她。”
我颔首:“采燕和哥哥,自小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陈玉华冷笑一声,“采燕是你母亲的婢女,你哥哥却是你家中长子,他们当真可以两情相悦吗?”
“有情贵在真心,不在身份高低贵贱。何况采燕是个好女孩,不是么?”我轻声问她。
陈玉华静默不语,半晌后她才慢吞吞说道:“采燕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可是即便来日周将军一定要她,她的身份只怕也只能做妾了。”
我叹了口气,道:“做妾室也已经很不容易了,”陈玉华不解,我凝神道,“玉华,你和哥哥只见过一面,你对他的感觉不是真的。而采燕和哥哥,是打小的情分。哥哥这么多年不曾娶亲,其实就是在等她。现在他们两个好容易在一块儿,眼里怎会容得下旁人?”
陈玉华的脸色,已经近乎惨白。我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有些话虽然说来残忍,但总比不说的强。方由和哥哥已经因为彼此耽误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陈玉华来日再为哥哥伤心。
我的心思,陈玉华似乎是误会了。她摇晃着站起身,嘴唇有些颤抖:“我知道了,若非是因为这场浩劫,他们还没有机会在一起。而如今他们在一块儿,我总不能介入他们之间去拆散他们。”她低下头看我,“周暄,你是这个意思么?”
她说的这么直截了当,让我愧意顿生。我别过头去,她忽然嗤笑一声:“你和采燕亲姐妹一般,你自然事事向着她。你如今来告诉我这些话,是怕我会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来对吗?”
我连忙起身,双手扶住她认真道:“是为了采燕,但也是为了你。采燕自小和我一处长大,感情甚好。可是你我相伴七年有余,我也不愿你难过。假如今天你和采燕的位置互换,我也一样会劝采燕不要介入你们。”
陈玉华垂眸片刻,道:“可是我终究没有采燕的好福气,”她忽然抬头认真地看着我,“既然采燕和周将军都是真心的,当初采燕又为何要入宫,她直接嫁给周将军不好么?”
我道:“家母过世,阖府都要为家母戴孝三年。家母生前最放心不下我,采燕身为家母的贴身丫鬟,自然明白,所以就入宫陪我。”
陈玉华眼波一转,淡淡道:“周将军竟也同意。”
我不想让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以免露了什么破绽。好在陈玉华也没有再琢磨下去,只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她刚刚进屋,魏瑾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雪地里的他清清爽爽,披着满肩风雪慢慢走过来:“你只是想要德妃死心而已,实在不必把话说的这么狠绝。”
“狠绝么?”我扬眸一笑,“宫里呆的久了,也不觉得自己多残忍。”
他看了看德妃的屋子,道:“据我所知,当年周兄远走边关,平阿侯也是见过他的。周兄相貌堂堂武艺卓绝,平阿侯便有把德妃许配给周兄的意思。只可惜,周兄听到后断然拒绝,弄得平阿侯下不来台。”
我吃了一惊,这事我并未听说过。
“德妃则更加心高气傲,听说被人拒了婚事,曾经痛骂你哥哥,发誓要嫁比他更好的男子。后来太后做主,德妃被册为妃嫔。君臣有别,在外人眼里德妃嫁入皇家,确实比嫁入定国公府要强上许多。”
我感慨一叹:“只可惜造化弄人,谁能料想这么多年过去,玉华和哥哥还能有这段孽缘。”
魏瑾抿嘴一笑:“以前宫中宴饮,有几次周兄也在。我瞧德妃常常往周兄这里看,目光愤恨似乎是有些成见,只可惜周兄没在意过。”
我讶然:“你是说玉华其实是认得哥哥的?”我心下一想,明白过来,“若是如此,今早哥哥是当真不认得玉华,而玉华却是故意挑衅咯?”
魏瑾没再说话,我却忍俊不禁。陈玉华素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偏偏这事上面小心眼儿了一回。可是这小心眼儿却又把她自己搭了进去,我越想越觉得心酸,笑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丝惆怅。
若是当年哥哥答应了平阿侯的提亲,那么今日的陈玉华应该是心满意足的吧。然而哥哥真娶了陈玉华,方由势必会难过。感情的事,从来只容得下一人。一旦三个人纠缠不清,再聪明的人,只怕也做不到两全。
忽而想起一事,我压低声音问魏瑾道:“采燕的身份极为隐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轻笑,似乎是在嘲笑我的迟钝。等他笑够了,方才说:“你家中当年多么煊赫,采燕又是你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哪里那么容易同人私奔?”
我不解,他道:“采燕那小丫头,其实挺有心思的。她有个表姐在我府中当差,所以便托她表姐弄了两套我府中小厮的衣服。有次我到定国公府拜访你父亲,他们两个就装扮成我府中的小厮混了出去,然后才逃得一干二净。”
我颦眉,采燕从小服侍我母亲,少说也有七八年。我母亲性情柔和,从来不打骂体罚。她在府中一直也是如鱼得水,却想不到一朝会与旁人私奔。
转念一想倒也罢了,他们两个若是真心相爱,也是件好事。
“她有心私奔这件事你父母都知道,事关我府我要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是难事。只是那小丫鬟采燕,一直不知道是我们故意放走他们的。”魏瑾笑吟吟说道。
这些时日看魏瑾治军便知道他治府也必定极严,他顺着蛛丝马迹追查下去,确实不难。
我笑道:“多谢侯爷这么多年替我和方姐姐保守这个秘密,此事如果太后被太后知晓,只怕方周两家都会有灭顶之灾。”
他莞尔,只说了放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