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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
忿怒的咆哮声在偌大的厅堂里回荡不休。
必定理双手紧握成拳,怒火中烧地死命盯著才刚走进大门的儿子。“你还有脸回来?”
“我以为是你叫我回来的。”关泽辰两手一摊,一副身不由己的无辜表情。“看来我还是走好了。”转身就要离开。
“泽辰!”站在一旁的关太太眼见父子阋墙的悲剧又要重演,赶忙冲上前来猛打圆场:“是我叫你回来的,你别又走了呀。”
一年到头见不著儿子,现下好不容易好说歹说将他召回家里,怎么能轻易让他就这样离开?
必泽辰倒是很无奈的。
“我也不想啊。”大老远搭了四个半钟头的火车回到家里,才待十五秒又要马上回去,光用想的就觉得蠢。
“你”额前青筋紧绷得快要爆开的关定理目睹儿子一派云淡风轻的自在样,丝毫不受老子怒气影响,更是肝火上升:“给我跪下!”
必泽辰瞥瞥老父,又瞅瞅老母,在后者双手合十的殷切拜托下,低叹一声,认命地以双膝著地。
“谁教你跪在大门口的?”现在是怎样?五子哭墓要一路从大门跪著哭到灵位前吗?“教你到祖先牌位前面跪!”
“明明是你自己没讲清楚”关泽辰不满地悄悄嘟哝著,表现上还是顺著父亲的意思,维持著跪姿一路以膝盖当脚板磨磨蹭蹭移动到祖先牌位前。
目睹这一幕的关定理已经快抓狂。这是他儿子吗?这么可笑的姿态、这么故意想激怒他的意图!
他真的快被气死了!
“你别气啊,泽辰都认错了不是?”关太太继续扮演消防队的角色,用力灭火。“父子俩有什么好斗气的?都是一家人哪!”
“一家人!”关定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恨恨道:“哼!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当我是他老子!”
彬在祖先牌位前的关泽辰很识相地不主动发言,唯恐老父鸡蛋里挑骨头,硬是曲解他的话,然后再藉故气得暴跳如雷,那他这两天的日子就难过了。
“好啦好啦,儿子回来就好啦。”关太太满脸堆笑地移动到关泽辰身旁,伸手想将他搀起:“泽辰啊,赶紧跟你爸爸道歉,来,先起来”
“不许起来!”关定理嘶声怒吼:“给我跪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乱动!”
这下事情真的大条了!必太太乖乖松开扶住儿子的双手,离开之前还猛以眼神示意儿子不要尝试捋虎须。
接收到娘亲暗示的关泽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以嘴型向母亲说了一句“我尽量”就继续低头佯装乖巧忏悔貌。
“来,给我交代清楚。”关定理怒气稍霁,随手拉了张太师椅就坐卧在儿子身侧:“你最近在干嘛?”
“念书。”关泽辰据实回答。
必定理的右眉隐隐跳动。“你不是六月就大学毕业了,还念书?”
“我”偷偷觑了母亲一眼,关泽辰发现纸毕竟包不住火,只得坦承以告。“我正在念研究所。”
“喀啦”一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碎裂声响,东张西望却找不到是什么东西碎掉。只见关定理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右手将座椅扶手捏得死紧,还频频洒落像是木屑般的东西;他面色铁青地怔了几秒,才颤抖著声音开口:“研究所?”
“资讯工程研究所。”关泽辰补充说明:“虽然九月才正式开学,但是教授留我下来做国科会研究助理”
“谁教你去考研究所的!”关定理陡地狂吼,一双墨般浓密的眉毛如倒插般怒竖:“我不是说过,你那该死的大学念一念就给我滚回家吗?嗄?大学读了四年还不够,现在还给我念研究所?你耍我啊!”“我喜欢念书。”关泽辰坚持道。“教授还打算帮我申请直攻博,硕士论文的题目都已经定好了”
“什么什么殖公脖?”那见鬼的是啥玩意?
必泽辰叹气。“硕士生直接攻读博士班。”
“博士?博士!”关定理的声音里有著诧异过度而无法控制的颤音:“你还想念博士?有没有搞错啊,你念这么多书干嘛?你是想一辈子都念书念到死吗?”
“对。”不知死活的逆子还斗胆应道。
“混蛋!”关定理气得跳起来,一脚将原本坐著的太师椅踹得老远:“你是想跟自己作对,还是想跟我硬著干?我说东你就走西,跟你说高中随便念一念就回来学东西,你偏偏给我考了个台北的大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说让你起码念念大学,现在你倒是愈来愈猖狂了,居然、居然连博士班都给我念了上去”
眼见父亲愈骂愈过瘾,关泽辰只得默不吭声地继续发呆,任父亲发泄他滔滔不绝的怨气。
“你说念、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去竹科工作、当科男什么的,有我赚的钱多吗?”关定理恨恨走向以上好红檀木精细雕成的办公桌前,抽屉一拉,将里头几捆钞票往儿子眼前一掷:“我一个钟头可以赚二十万,那你咧?二十个钟头赚一万?还是二十天赚一万?”
最后一句好像又把儿子贬得太低了。
必定理有些心虚,却还是气冲冲地继续叫骂:“从小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你注定要继承整个家族的地位,祖先百年前的预言就印证在你身上关泽辰!”
“啊?”关泽辰刚睡醒似的眯著眼,显然神智不甚清醒。
“我刚刚跟你说了半天”关定理咬牙切齿:“你居然给我睡著?”
“我”还想反驳,但眼皮的沉重却是不争的事实。谁教父亲从四年前骂到现在的台词几乎没有更新?
“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关定理从牙缝里迸出这串话。
“爸。”关泽辰再次叹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念书,这根本就是我的志向,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况且我并不在意赚的钱多不多,只要生活过得去就好,一个钟头赚二十万,我真的没有兴趣。”
“那一个钟头赚三十万?四十万?五十万呢?”关定理开始利诱。“你知道凭你的资质,要做到并不难”
“爸!”关泽辰哭笑不得:“重点不是那个。我念书,也不是为了要去竹科或南科。”虽然刚刚睡著,但是用脚底想也知道父亲一定又搬出了这一套。“只是因为我喜欢、我快乐,我希望我的人生这样过。”
“喜欢你个头!”关定理还是不能苟同。“你根本就是在浪费你这个人才!你现在讲得趾高气昂、理直气壮,不出几年,你一定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那就到时再说吧。”
脚好麻,抬头望望时钟,发现自己已经跪了一个多钟头,老爸的怒气似乎也不那么猛烈了。
“我要上去睡觉了,大家晚安。”关泽辰大剌剌地站起身,罔视父亲凶恶的脸色,迳自往楼梯走去。
“关泽辰!”居然没经过他允许就站起来?关定理气得在楼梯口大吼:“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白养了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啊!呜”
只可惜不管是威胁利诱或是悲情攻势,都不能动摇已经很习惯这些战术的关泽辰。房门“喀”地一声关上,留下一个在楼下劈哩啪啦骂火不减的父亲,与一名不敢随便插手以免遭到波及的无辜母亲。
。。
打火机“啪”地一声被打开,三根香在火焰中间晃呀晃地,终于点著。
“爸,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哦。我刚刚炒了葱爆牛肉,是你最爱吃的,帮你弄了一盘摆在你面前,你要趁热吃哦。”
张晨莹双手执香,在烟雾袅袅间,对著父亲的灵位喃喃低语著。默祷半晌,她踮起脚尖,将香插到香炉里头,又双手合十低头闭眼了好一阵子才走开。
有些冷清的小饭桌前,菜色倒是很丰盛的。三菜一汤对母女两人而言,是嫌多了些,但女儿明天就又得回学校暑修了,做妈妈的不趁这时多替女儿补些营养,到时女儿一个人在外,饮食也就没人照料了。
“小莹,多吃一点,有你最爱的炒菠菜跟贡丸汤,来。”张妈妈快手快脚地捞了三颗贡丸塞到张晨莹碗里。
“妈,我自己夹就好了啦。”张晨莹撒娇似的抱著母亲的手臂晃了晃。“你也要多吃哦,我发现你真的瘦了耶。”
“真的啊?”张妈妈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了。“瘦了好,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太胖了。”好多年轻时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呢。
“那你还煮那么多?”张晨莹伸手指向满满一锅白饭,跟挤满芹菜与丸子而几乎没啥汤汁的贡丸汤指控道。
“都是要给你吃的呀。”张妈妈再接再厉,又将一条煎得油亮亮、肥滋滋的香肠堆到张晨莹白饭上。“那桶白饭都是准备给你的。”
张晨莹猛翻白眼。“我又不是猪。”自己努力减肥,却拼命喂胖女儿,哪有这种妈妈?
张妈妈倒是楚楚可怜地叹起气来。“难得可以煮这么多东西哪,平时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吃饭。”随便下点面条就是一餐,根本没有做菜的欲望。
听见母亲略含哀怨的小小抱怨,张晨莹鼻头有点酸。自从爸爸过世、自己又考上北部的大学之后,妈妈的确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了。
“哥呢?都没回来吗?”她扒了两口饭,突然想起很久不见的兄长。
“你去台北也没找他吗?”张妈妈反问。“警察大学不是在北部?”
张晨莹突然一阵心虚。“喔,我很忙啊,又要打工又要上课,所以”
想起正在读警察大学的长子,张妈妈难掩落寞:“你哥也很忙啊,有时候放假的时间比较短,他为了省车钱就不回来了。不过他会打电话给我,大概讲一下他最近的情况。”想到这里又稍稍开心起来。
长子认真又负责,还会将每个月发下来的零用金存下部份汇回家给母亲当家用,这样的好孩子实在是打著灯笼也找不著了。
“对了。”张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刚刚你表姐送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你好像有点不对劲,要我好好跟你谈谈”
“啊?”张晨莹含在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赶紧闭上嘴巴,随便嚼两口吞下先:“我很好啊!我哪里不对劲了?妈,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又偷偷四下张望片刻,小小的屋子里纤尘不染,证明妈妈还是一样善于打理家务;也没有什么诡异的漂浮物,或是长发女鬼、毁容恶灵
还是家里好,没有幽灵入侵。张晨莹松了口气地暗自想着,却又隐隐露出失落的惆怅。
“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也说不上来,只说你好像从出门一路发抖到回家,要我带你去收惊。”张妈妈支著下巴,一副不太明白的模样。
“要是收惊有用就好了。”张晨莹自言自语著,想起之前那个长相俊美的少年鬼魂,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转头探向窗外。他、他该不会也跟著她回来吧
“对了,妈。”张晨莹试探地望着母亲:“爸他,有没有回来看过你啊?”
“看我?”张妈妈吓了一大跳。“人都死了,怎么来看我?”吓死人喔。
“不是啦!我是说,现在是农历七月啊,鬼门开,说不定爸也会回来看我们”发现自己似乎挑起母亲思念父亲的情绪,张晨莹愈说愈小声。
“唉。”张妈妈微笑着叹息,那微笑却酸酸地有些悲伤:“那个人喔,过去之后连让我梦见都不肯,怎么可能还会回来看我呢?搞不好,都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嗯”的确全然瞧不见父亲鬼魂身影的张晨莹,也失望地垂下眼睫。
还以为突然拥有莫名其妙的阴阳眼,起码还有个可以看见父亲的唯一好处,谁知道该看的没看到,不该看的倒是看光光了;各种死法的鬼魂都见过了,就是独独遇不著朝思暮想的爸爸
“好啦。”眼见女儿的情绪也一路跌落谷底,张妈妈强自打起精神,展露一脸和煦笑颜:“赶紧把饭吃一吃,都凉了。你不是明天早上的火车吗?行李收拾了没有,要不要妈帮忙?”
“妈”张晨莹再度摆出小鸟依人的甜蜜小女儿模样:“行李我自己会弄好的,不要担心啦。好不容易暑假才有时间回来陪你,今天晚上我更要好好把握。”
三两下把饭塞到胃袋里,张晨莹赶忙抓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你要看哪一台啊?现在还有在播台湾霹雳火吗?还是什么天地有情?再见阿郎?
张妈妈失笑地接过遥控器,转到正确的频道。女儿依偎在她身旁,名义上是陪她看电视,但她也很清楚,女儿根本无心于这些爱恨情仇的剧情上,常常坐著坐著就睡著,所以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连续剧的名称。
才开演没五分钟就睡著的张晨莹突然惊醒,睡眼惺忪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又神智不清地咕哝:“妈你要不要吃咸酥鸡?晚一点我去买来当消夜,请你吃喔”
“如果你还醒著的话。”张妈妈好笑地回答,转头一瞧,女儿果然又睡著了。
从沙发上拎起一件薄被,小心盖在女儿身上:张妈妈慈祥地凝视女儿片刻,轻轻抚摩著女儿柔细的头发。
“真是长得愈来愈像你爸了呢。”
。。
锁住了。
必泽辰低头瞪视著门把,再次使力一旋,门把仍是分文未动。
那个达不到目的就恼羞成怒的老爸,居然想出了这种白痴招数对付他。幸好他现在只是口渴想喝水,万一是尿急,那事情不就会搞得很难堪?
无奈地拢了拢眉,他抓起桌上的手机,拨电话给回家之后一直没见著人影的妹妹。
电话声嘟嘟响起,很快就接通。
“喂,吉蒔吗?我是哥。你在家吗?”
“在呀。”电话那头传来关吉蒔的声音,周遭倒是安静得无一丝杂音。
“帮个忙,上来帮我把门打开,我被爸锁在房间里面”
“我马”
“你休想!”清亮的嗓音顿时换成粗暴的怒吼。关定理一把夺走女儿手上的行动电话,不无得意地呛声著:“哈哈哈!告诉你,这次你休想随随便便又打混过去!你好好考虑,是要马上休学回家呢,还是要让我把你锁在房间里面,关个一年半载,让你书没得念,人生也”
在关定理将完整的示威演讲发表完之前,关泽辰抢先一步把手机给切断了。想像著父亲此刻必然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他居然心情大好。
推开书桌前方的窗户,凉凉的晚风拂面而来,让人精神陡地一振。他神情自若地伸了个懒腰,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一双修长的腿就斜跨在窗棂上头,悠哉自在地俯视著下方的花园。
好久没有回家,这熟悉的一切,还是未曾改变。
原先宁静的花园突然起了一阵騒动,几个脑袋瓜倏地从玫瑰花丛里探出来,仰头望见关泽辰笑盈盈的表情,纷纷狂喜地叫喊出来:“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泽辰少爷!我们好久没看到你了,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嘘”
必泽辰伸出食指摆在唇上,暗示太过兴奋的小表们压低声响;虽然一般人肯定听不见这群鬼魂的鼓噪声,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太过声张。“上来聊聊,我快被闷死了。”
小表们雀跃地一个个从花丛里蹦出来,飘呀飘地上了二楼,没敢晃进建筑物内部,却环绕在关泽辰膝前,吱吱喳喳抢著发言。
“少爷,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有多无聊。”一个蓄著短短黑发的可爱小女孩无限委屈地瘪著嘴。
“就是呀,整个房子里的人都看不见我们,就连你那个妹妹吉蒔也一样,一点都不像你。而且她阳气超重的,她一靠近,我们就得全体撤逃。”有著玫瑰色粉嫩双颊的小男孩接著呼应:“我们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呢。”
“这么无聊,你们怎么还一直待在这里?”
望着这群他十岁那年从叔叔家“拐”来的小表,关泽辰笑得很开心。他们就像是他的童年玩伴,陪他度过了苦闷的时光,只是这些小表从不曾长大,即使他已然成为二十几岁的青年,他们却还是娇小稚气的可爱模样。
“还说呢!”脑后扎了两根辫子的小女生撇撇嘴。“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呀。”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必泽辰拍拍小女孩的头。
大家又是一阵嘻笑。
他的叔叔是赫赫有名的通灵者,不但能视阴阳,更通术法,跨界于阴阳之间,捧著大把钞票想请他消灾解厄、处理鬼神之事的人们可以挤满三条罗斯福路了。
这几个小表,是他当时到叔叔家作客时,发现叔叔家中养了几个替他做事的“小朋友”因而顺口邀请他们到家中作客。没想到这群小朋友愈待愈过瘾,最后乾脆在他家生了根,不再回到叔叔家去。
叔叔一度还觉得疑惑,怎么他的小表少了好几个?关泽辰却只是天真无邪地仰望着叔叔,若无其事地抱著小皮球走开。
从小他就发现,自己瞧得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此幼稚园老师总是发现他在树下“自言自语”再长大一些,听明白了家族成员常挂在口中的那些话语,他知道自己瞧见的,是另一个空间中的产物,人们将这些形体称为“鬼”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目,他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特殊的能力。尤其父亲从他懂事起,就不断有意无意地灌输以继承家业的观念,更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更加确定自己佯装平凡的意图,绝对有利于己。
“泽辰少爷。”发现关泽辰若有所思,小男孩怯怯地唤了他一声。“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学法吗?”
平时他们藏匿在花园里休憩时,总会听见关定理与关太太两人不甚愉快的小小争执。内容多半绕著儿子身上转,尤其以儿子忤逆、不识好歹、拼命抗拒习法等话题为大宗。
他们也听关定理说过,说什么泽辰少爷有百年难得一见的仙人骨,是修法的最佳材料,就连关家祖先都曾预言,五代传承后,必会出现一位空前奇才,在阴阳两界间立下赫赫威名。
指的不是泽辰少爷,还能有谁呢?
只是,泽辰少爷似乎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
“连你也问我这个?”关泽辰打趣地斜睨著小男孩。“你想游说我回家吗?”
“不是啦!”小男孩连忙摆手否认。“我只是很好奇,你爸爸这么凶,你要怎么跟他争?”现在少爷还被锁在房间里出不去呢。
“我不用跟他争呀。”关泽辰轻松地将手枕在脑后。“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虽然这场荚粕能会吵一辈子。
“不过少爷。”短发小女孩插嘴:“你的气色愈来愈坏了呢。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啊?”
“哪有。”
必泽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还是冰凉得骇人。“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看我脸色好过了?”
他的容貌生来苍白无血气,俊美的五官莹白得像是透明,细薄的嘴唇终年不见红润。不论他怎么运动或是大吃大暍,外表看来都像是病得奄奄一息、快要断气的濒死患者。
每个人遇见他,总会好心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身体虚弱,或是罹患绝症,然后介绍一帖隔壁的大婶的姨婆的表妹的堂姐夫大力推荐的补身祖传秘方,据说服用三帖之后,便能精气神十足,还会又强又猛。
这是活人见著他之后的反应。虽然有些扰人,但还算适当的关心,他是可以接受的。
但若是鬼魂见著了他,通常会受他那一身阴气蒙骗,误以为此君乃同道中人,于是热情洋溢地扑上来要与他交个朋友
日子一久,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怀疑,他就是关家祖先预言的五世奇才。
身为活人却屡遭亡灵搭讪,甚至结成好友,还有那一身虽然活著却像是就要挂了的气息;再加上小时候父亲曾拿给他看、一字一句解释给他听的命书,八字里头,每一柱都是极阴格局,就算他持续抗拒学习命理之术,也知道这样的命格,确实罕有。
但
“反正我习惯被你们当成同类了。”关泽辰微笑。“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增添满多乐趣的。”
小表们互望一眼,将关泽辰方才短暂的怔忡看在眼底。
看来少爷并不想谈起关定理逼迫他学法术的事情小表们察言观色一阵之后,继续嬉闹著与此不相干的话题。
“少爷,你知不知道我们何时会被排入轮回呀?”看来娇小可爱、其实岁数已三十好几的辫子小女孩好奇问道。在人间徘徊的日子不算太坏,但她总忍不住想,下辈子会投胎到哪儿去呢?
必泽辰咧著嘴。“我怎么知道?要不你乖乖回地府去等候,看人家愿不愿意偷偷跟你讲。”
“我才不要呢!”
辫子女孩高声抗议。反正都是要杀时间,人间远比阴间多采多姿,她才不会想不开回去枯等。
“在这里混了几十年,你不嫌无聊吗?”
必泽辰呵呵笑着问她,眼光不经意飘向围墙之外的街道;深夜行人稀少的周遭,却意外地看见一个女生杵在原地,表情呆滞,显然是受到极大惊吓的模样。
察觉少爷表情有异的小表们倏地停下嬉闹,纷纷好奇地朝关泽辰注视的方向瞧去。
“少爷”小男孩看得目不转睛。“她是不是看见我们啦?”
否则怎么会那副三魂失了七魄的怪样?
必泽辰蹙眉,目睹楼下的女孩因错愕而打翻手上提著的东西。“我好像看过她”
他苦苦思索半晌,最后终于想起从夜市步行回家时,无意间介入的一桩事件。
“是那个有阴阳眼的女生。”
心肠很好,还买了一堆食物试图安慰一名迷路的老鬼,却在看见他之后恐惧得疯狂逃跑她显然不会分辨人与鬼的差别?
楼上这厢,对著女孩好奇观望;楼下这头,却是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为什么为什么又会看见那个苍白得好可怕的年轻男鬼?
张晨莹止不住全身的抖颤,就连特意出门为母亲买来的消夜已经落到地上,也浑然无所觉。
刚刚一路上其实也见著不少幽灵,但她视若无睹地乔装相当完美,加上泰半时间她都埋著头猛走,因此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顺遂。
直到此刻
张晨莹胆战心惊地又抬头偷偷投去一个眼神,却发现那个年轻男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著她,他身边几个小孩模样、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也十分团结地将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其中一名小男孩讶然盯著张晨莹。
“那不是”惊呼一声后,旋即压低了声音。
“她把我当成鬼了。”没注意到小男孩的异状,关泽辰仔细打量女孩表情,无奈地撇撇嘴。
这可是一大进展呢!被鬼魂误为同类是一回事,可从来没有人类将他认成鬼魂呢他这阵子的气色是不是真的差得太夸张了?
“你是很像呀。”短发小女孩出来说句公道话:“以前没人当你是鬼,是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鬼;如果这个人有阴阳眼的话,把你跟看见的鬼当成同一国的,也是理所当然嘛。”
必泽辰懒得反驳小女孩的话,没好气地望着楼下的女生;忖思片刻,终于决定自救澄清一下:“喂,小姐”
天啊!表、鬼、鬼在喊她!
无法压抑内心席卷而来的巨大恐惧,张晨莹放声尖叫,双手抱头、脚步凌乱地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姐!我不是鬼啊”关泽辰最后补上的这声呼喊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对方早已吓得逃之夭夭。
“她跑走了。”小男孩无限同情地看着关泽辰。“你被误会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关泽辰放弃挣扎,将目光敛回自家庭院:“反正我明天就回台北,她误不误会,我都没差。”
本来只是想做做好事,别让女生心头一直萦绕著撞鬼的恐怖印象,既然对方不领情,他也就懒得去管。
“你还未必回得去呢。”辫子小女孩不给面子地提醒道。
必泽辰丝毫不以为意地扬起眉。“要不要打赌?”
只是区区一扇门,又是最笨的那种喇叭锁
泛白的嘴唇漾出一抹笑意。对于与家族力量之间的抗衡,他一直非常有自信。